天羽还要挣扎,杨天年冷厉的声音响起:“你当这军营是什么地方?任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有官府的行文调令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今日大人不同以往,些许小事便如此疾言厉色毫不留情,但见杨天年脸色不愉,天翼还是慌忙拉着天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大人息怒,小弟实是年幼不懂事,并非无视军规条令,我定会令他明日一早离开。”
天羽虽是倔强莽撞,但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农家少年,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全凭一时血气之勇顶撞了上官,到底是心虚,此时挨了这个全副武装面容凶恶的军官一顿训斥,到底是怕了,垂着头,虽不甘愿,却也不敢再出声反驳。在家的时候,他常缠着父亲讲军队里的事,除了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沙场拼杀,让他印象最深的是军营里军规森严,父亲常说,在部队里,惹怒了上官,一顿军棍打下来,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能打死打残。
低垂着头,心里忐忑地看着校尉大人的牛皮短靴在身前许久不动,感觉周身越来越冷,越发紧张不安,渐渐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半晌,方才听到那军官冷然道:“明日一早,即刻离营,不得稍有延误!”
天翼连忙俯身应是,杨天年这才带人离开。待他走远,狠狠地按了下天羽的头,兄弟俩这才拉扯着起身,见天羽痴痴地看着杨天年的背影,不禁好奇地也看了看,不解地拉了一下天羽,“走啦,回营帐里给你找个地方歇息吧,明儿还得起早呢。”
天羽叹息道“真威风,有朝一日,我也要象他一样!”天翼心里一颤,扭着又看了看杨天年等人的背影,拍拍弟弟的头道:“这就把你迷住了?你还没见过更威风的呢!”他想到的,是那日拓跋野轻松撂倒几十人,在一众倒地翻滚呻。吟的兵士之间挺立如松,傲似骄阳。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天翼醒来,便发现睡在自己身边的天羽连同他带来的小包袱一起不见了踪影,跑到营门去问,卫兵说没见人出去,在营地里四处找寻一番,也没找见,想起睡前天羽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疑惑,难道生了闷气,连话都懒得跟自己说了,连夜回去了?营寨疏松,难道是没从正门出去?因为要拔营出发,这日比往常更加忙乱,匆忙间,不再追究此事,想着天羽已经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恍惚着,天羽那句“轮也该轮到我了。”一直在脑中回响,终觉不解,难不成在天羽心里,当兵上战场象村子里小子们混在一起玩游戏的么?
整装集合,旌旗招展,号炮声声,校尉在前,一队队兵士衣甲鲜明,精神抖擞地步出军营,他们先要入城,也就是军营附近的平凉城。从城中仓库里提出物资,原来那些运送物资的民夫会沿原路返乡,肖天翼这营兵士的任务不只是押送,更是运送,装卸车辆,驱赶牲畜全是这些少年军士的差使。装卸到一半的时候,姜三儿神道道地拉住天翼,低低的声音道:“你过来”
天翼不明所以,四处看了看,见大家都在装卸货物,无人注意,一边跟着他走,一边也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姜三儿欲言又止,拉着他转过两座仓房,停着一辆自军营里带出来装满粮草的牛车,车边站着林守正等几个小兵,其中一人低垂着头,头顶肩头衣襟上还沾着草屑,分明是从那草堆里爬出来的,可不正是肖天羽!
天翼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过去一把揪住天羽的胸襟,狠狠地道:“小羽,不要胡闹,听哥的话,回家去!”
天羽猛地甩开他的手,拧身退开两步,狠狠瞪着他道:“要回也是你回去!我来了就不走了!”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当兵是要打仗的!”
“我就是要打仗,我就是要到战场上去杀人立功!在家里我一直跟着爹爹学武艺,本事不会比你差,凭什么你可以当兵打仗,升官发财,我却只能死守在家里一辈子种地!”
肖天翼心里猛地一痛,难道自己的一心维护,在弟弟眼里竟然是这样?
也不是没有父子兄弟一起当兵的事,可他家有伤残在身的老父,体弱多病的母亲,兄弟两个谁也不肯开口说都不回去,生生僵在这里。
天翼沉声道:“小羽,上战场不只是杀人,还会被人杀啊!”
天羽知道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很伤人,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去了,只是梗着脖子嚷:“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才看到装备整齐的拓跋野正站在几步之外,不知道听到了多少,白净俊秀的面容依旧波澜不兴。
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见装备和自己哥哥一样,不过是个普通的兵士,天羽大了胆子梗着脖子犟:“死有什么!”
三五步的距离,转瞬即到,甚至寒光兜头罩脸地扑来,刀气逼人的时候,天羽才依稀听到“呛啷”一声钢刀出鞘的声音,仓皇间连连后退,可那森寒的刀气逼近面门不曾稍离;刀光闪烁如附骨之蛆;刀带风声,声声恍若地狱恶鬼尖啸,直摄心魄。曾自以为豪的种种招术拳脚功夫一概想不起;森寒杀气泌入身体;令他全身冰冷;瑟瑟生寒;几步之后;腿一软跌坐地上;周围刀光即止;刀头堪堪凝立在他的鼻尖。
冷汗自额角缓缓滑落,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锐眼,如坠冰窖。
棱角分明的一张嘴,轻轻开启“早点回乡,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
十七岁的少年恍若自阎罗地狱里走了一遭,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我马上走,马上走。”
少年气盛,可真的正面死亡,有几人能不胆寒?
平凉城以北五百里外,就是西秦的边境,平远,定远,宁远三座重镇各距一百里呈犄角之势矗立在辽阔的平原上,其居中的定远城也是大秦西路军帅府所在,西路上将军拓跋静心端坐书房之内,对着书案上的地图正在凝神思索,忽然府门外一阵嘈杂声起,夹杂着喝骂和声声惨叫,皱了下眉头,抬眼看向门前侍立的卫士,点了下头,侍卫躬身领命,转身离开,不大的功夫,门外脚步声响,一个二十四五的光头青年,带着一身风寒疾步闯入。剑眉星目,布衣皮靴,手上拎的半长不短的牛皮鞭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进了门,躬身施礼:“父王,您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拓跋静心深深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这是他的三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拓跋锐。这孩子仪表堂堂,武艺出众,说起来真是天之骄子,样样都好,可就是有两个毛病,让他时常烦心不已。一是不爱穿戴盔甲,他自恃功高,向来不肯穿戴那沉重且穿起来麻烦的铁制盔甲,就算是上战场,最多只是一件护心的皮甲套在身上,甚至连头盔都不肯戴。也难怪,这孩子以王族子弟的身份竟然在演武堂的毕业比武中取得头名,堪称罕见,自从军以来,大小战场几乎未遇对手,每逢两军激战,他仗着身轻马快,每每突入敌军,破军斩将,屡立奇功。可大半辈子在战场上打滚的拓跋静心知道,两军阵前瞬息万变,多少高手毁于眨眼之间,可这孩子就是不听劝。
另一个毛病,是性格暴虐,动辙伤人,他身边的人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惹了这个魔头,一开始,他打人用拳脚,可他那身功夫,普通兵士等闲哪里禁受得住,几次险险伤了人命,也因此屡屡受军规制裁,后来终于知道控制自已,从此手不离鞭,看谁不顺眼,挥手就打,轻则四五鞭,重则几十鞭,好在这样能让他消了气,而伤者最多只是皮肉受苦,轻易不会危及性命。
就这么一个嫡子,拓跋静心很是担心,这带兵的人,长此下去,难免被人怀恨在心,说不得哪天会被人在战场上使黑手害了。刚刚府门外那阵嘈杂,不用说又是守门的哪个兵士惹了这阎王。又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又一次道:“你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当心被人下手害了。”
拓跋锐眼底眉梢掩不住的嚣张,漫不经心地一笑,“谁敢?借他个胆子!”
拓跋静心摇摇头,终于不再劝说,点手招他近到前来,指点着案上的地图“你看,从永安到定远这条路,一共三百里,适合大部队埋伏的地方一共也就这么两处。这一处,离永安八十五里,饮马河边,是车队扎营歇息之所。可这里有个缺点就是离城太近,一旦僵持不下,永安城内的援军很快能至,以碧眼狐的小心,定然不会选择在这里下手。而另一处,就是这野鸡岭,位于两城之间,而且两山夹一谷。正是打劫埋伏的好去处,这头狐狸,极有可能会在这里下手。我要你今夜子时悄悄带五千骑兵提前埋伏在东边这座山岭上,见到哪里狼烟或者听到哨响,急速出击反抄那狐狸的后路,这一仗,定要全歼这股盗匪,厘清边境,日后兵发草原才能得以无后顾之忧。”
拓跋锐仔细看着地图,“他若不来。。。。。”
“一定会来,就算他不缺粮食,那几车药草也是他非抢可,不然,再过几日,他那些牛马可就活不成了。就算他不在野鸡岭下手,有你的五千骑兵在山岭之上,哪里发生战斗也可以迅速驰援,只要车队能坚守一阵,定可以里外合围捉了那头狡猾的碧眼儿狐。”
拓跋锐抬眼看了看他爹,笑了“大伯这招可真够狠毒,逼得那老狐狸非出手不可,可那头狐狸也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会这么轻易中招?”
“所以我要你现在就带兵去山上埋伏,现在车队未发,他再狡猾也想不到我们提前就埋伏到了山上,他定然会盯住车队,然后再提前查探前路,只要你藏得好,断不会兜不住这头狐。”
天羽终究没有跟着军队来,而是跟随着运送药草的车队回乡了,看着他郁郁不乐的样子,天翼心底十分不安,他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执意留在军队,仅仅是因为保护弟弟的念头?天羽情急的一番话刺痛天翼的同时也让他狠心审视自己,向往金戈铁马的战场,渴望成为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是每个男孩子心底的梦想,自己执意从军把弟弟留在家中,到底是无私还是自私?因着自己的英雄梦就扼杀了弟弟的梦想,自己这个哥哥是不是霸道得有些残忍?
天翼沉默着完成自己做为小队长的职责,作为校尉大人的得力助手,维持秩序,安排休息和警戒。经过三天的跋涉,这一营少年兵赶着装满粮食药草和军用物资的牛车进入了永安城。
和身处后方的平凉不同,作为西秦曾经的西部边关重镇,永安是个坚固的大城,军营在城内占据了相当大的部分,自从秦厉王力排众议在永安以西以凭空修建了平远,定远,宁远三座军事堡垒之后,硬生生将蛮族势力逼退了三百多里,而永安则成为西秦相对稳定的后方,成为各族贸易往来的场所而日趋繁荣,城里市集林立,汉蛮各族人等往来不绝,热闹非凡。
在街边一座酒楼上,二楼临街的窗边包厢里,坐着几个衣着阔绰的蛮族男子,细细观察着正从城外赶着牛车鱼贯而入的又一营少年兵,其中一个样貌粗豪的壮汉惬意地将手中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抬起袖子擦净嘴角的酒渍,粗声道:“不用看了,这次的药草定然是够了,长生天在上,部落里的牛羊可算有救了。”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黑瘦汉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壮汉神色一滞,看看周围同伴幸灾乐祸的眼神,嘟囔道:“我这声音不大,再说整座酒楼都被咱们包了,怕他个甚。”
看了看对方,又嘟囔道:“还不是二哥您说的,这是汉人们设下的陷阱,故意让咱们看,咱们也得让汉人们知道咱们看见了不是。所以就算昂沁嗓门儿大些,被人听到也没关系,是不是?”
黑瘦的汉子却没理会他,只是细细观察着默默行进中的少年们,果然与以往一样,为了引诱自己上当,秦人依然会派遣战力不强的少年兵来运送粮草,可就算是陷阱,秦人也算准了自己一定会跳,不抢这些药草,部落里那些得了瘟疫的牛马羊就要成批死掉了,他毫不怀疑治疗瘟疫的药方是秦人故意透露,他甚至猜测着这次瘟疫都是秦人故意传播,不惜以他们自己的牛马牲畜大批死亡,让这该死的瘟疫在草原上传播。可这种损失,作为有强大而稳固后方的秦人可以承受,而作为一直游荡在西秦边境,常常伺机抢劫的五六百人的小部落却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毕竟,抢劫是副业,他们主要的财富还是牲畜,一旦牛羊全部死亡,他们就只能彻底地沦落为真正的匪盗了,虽然他们并不惧怕因抢劫而起的战斗,可那样的日子毕竟不会比现在这种更安稳舒适。
作为诱饵,必定不会象以往一样毫无战力,可也不会有太强的军力以避免吓到自己,他知道秦人一定会有后续的埋伏,可那又怎样,这些日子他已经撒出大批机灵的探子把从永安到定远那条必经的道路周围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只要能及时掌握那片区域的风吹草动,好好设计一下,以他的族人来去如风的强悍战力,在那几百里荒无人烟的土路上,几百少年押运的牛车,还是有下手一抢的余地的。
再狡猾的猎人也逮不住好狐狸,他一直是这么想的,因为,以他的智慧,一直被人们尊称为草原上的碧眼狐。
作者有话要说:
☆、8
自离开定州城,肖天翼就被一种怪异的感觉所困扰,他一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正常,强抑着心中的不安在行进中履行自己的职责,处理各种事项,可这一路,从定州到平凉,整整三天,整个行程就象他们押送的牛车一定慢吞吞却平稳、安逸,毫无意外地来到了平凉。直到全军入城穿过闹市人群时,他停下来前后观察,防备着车辆掉队或被人群挤散。大部分已行走了整天的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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