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他的耳根软付出了一个薄家,薄家男子全部被判了死刑,女子一概流放。
“我是遗腹子。”似乎看出了顾元戎的疑惑,薄敬笑着说道,满脸似乎的不在乎,“苍天不仁,以我辈为刍狗,我为何还要祭天礼地?我这一世辛苦,定要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才能偿还,顾侯爷,你说呢?”
顾元戎蹙着眉头,冷汗流了满额,他挣扎着存了半天力气,这才嘴唇哆嗦着说道:“与其灭天,不如补天,不过一家之恩怨,何须天下千万家偿还。”
薄敬一愣,随即大笑:“侯爷倒是好大义。”
说着,他伸手在顾元戎背上狠狠一拍,顾元戎闷哼一声,眼前立时化为一片漆黑,片刻后才缓过劲来,此时薄敬已站起身来,对爱义。赫德笑道:“请动手吧……还请将军看我薄面,给他留具全尸。”
爱义。赫德很是不耐的应了一声,将自己的刀改为左手提着,右手则从一旁捡起顾元戎的佩刀,对准顾元戎的后心,狠狠扎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薄敬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爱义。赫德的手。
“薄先生这是又怎么了?”顾及到纳古斯。贝格十分敬重薄敬,爱义。赫德虽可以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停了手,只是有满目的不耐。
薄敬笑道:“只是突然想到,若是你不杀此人,此人还有许多的用处。你且留他一命,可汗那里,我去说。”
此次先将巴彦王吾许孤立,借大魏人的手将可汗的这个心腹大患除去,而后把被巴彦王调来此处的大魏人一网打尽,这个计策就是薄敬一步步布置下来。
是他自信满满地在纳古斯。贝格面前说“顾元戎此人,擅长的是奇袭,讲的是出其不意,诡道之谋,这么大一个机会放在面前,他绝对会想办法抓住”;也是此人配出麻沸散,交给爱义。赫德,叫他投在巴彦王军中的水源里,解释说此配方会使人昏昏沉沉,却不会直接昏睡过去,可以助大魏人一臂之力。
爱义。赫德毫不怀疑,此人肚子里还有一堆诡计,随时准备着阴大魏人一把,也毫不怀疑,此人随时会想到阴大魏人的新计策。
所以他迟疑了一下,终归还是点了点头,收回了手,但终觉得很是不甘,有一股子狠劲无处宣泄,右手一紧,索性将握在右手里那一把顾元戎的佩刀一下扎进了他的右肩,看见顾元戎猛地一颤,便把刀又拔了出来,丢在地上,这才转头冷冰冰地对薄敬说道:“就再听薄先生一次。”
薄敬笑着作揖道:“多谢将军。”
爱义。赫德绕过他这一礼,低头看着地上的顾元戎,冷冷地哼了一声。
薄敬就笑眯眯地在一旁站着,一会儿看看满面不耐的爱义。赫德,一会儿又看看气息奄奄的顾元戎,也不说话。
此地一时寂静下来,隔着那一道破败的军帐,喊杀金戈之声就此传来,十分清晰,但渐渐的,金戈相撞之声却越来越小,一声声呼喝越来越悲壮,爱义。赫德、薄敬与他们身后那几百维丹军士,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
“将军可得记得给他留几个残兵。”片刻后,薄敬忽然指了一指气息越渐微弱的顾元戎,笑着说道,“不然叫他冻死在这里,或是血流干了,可就白费力气了。”
爱义。赫德却一挑眉,“那得看大魏蛮子有没有那个命。”
话音刚落,一个维丹斥候一路小跑了过来,低声对二人说道:“大魏人忽然开了定寇关的城门,与可汗他们正面相战,大将军请将军速速回援。”
“围魏救赵,大魏定是佯战,贴身即走,完全不值一虑,大将军真是太过紧张了。”薄敬闻言,笑道。
爱义。赫德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
薄敬被他瞪得哈哈大笑,又作一揖,道:“反正这赵也救不回什么了,将军还是听大将军所言为好,也算看着大魏人演戏演得如此辛苦,卖他们一个面子。”
爱义。赫德懒得理他,只大声对后面的军士吩咐道:“传我军令,全军立即撤退。”
“诺!”
那些维丹军士齐声应了一声,提马向同伴的位置奔去,他们一边在战火中穿行着,一边大声用维丹语将爱义。赫德的军令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片刻之后,维丹军士便如退去的潮水,一片又一片的离去,半盏茶的时辰,已经全然失去了踪迹。
黄盛荣并不知道维丹人为什么突然撤兵,但维丹人撤走的刹那,他突然切身感受到了绝处逢生的那股子欣喜与庆幸。
这种欣喜与庆幸,一直维持到他看见顾元戎的一刻,才猛地退了下去,他去找人时,遥遥便看见顾元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汪着一滩血,不多,却也足够让一个人性命堪忧。黄盛荣被这幅情景吓了一跳,赶紧拖着一条伤腿一路踉跄着跑了过去。
“将军?!将军?将军?”黄盛荣伸手将顾元戎从地上扶起来,触手一片冰凉,让黄盛荣有些心悸,连忙唤了两声,顾元戎双眸紧闭,早已昏死过去,自然是不会回答的,黄盛荣又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那气息虽微弱,却一下一下带动着生命。
黄盛荣这才长出一口气。
另一个军侯一路追了过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对黄盛荣说道:“校尉,算上你我,我们只剩下九十八名兄弟,将军也伤成这样,可怎么办?”
黄盛荣咬了咬牙,沉声道:“去拿维丹人帐篷里的伤药,我们包扎包扎,赶紧先退回定寇关。旁的事情,活了命再说!”
“……诺!”
他们还不知道,定寇关门口,此时也是一片腥风血雨。
……
元熙七年三月初,咸安御宇宫清心阁。
陈子烁一扬手,书案上的军报便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后,又顺着阶梯一路滚了下去。他阴沉沉地坐着,一个字也不说。
贺文渊悄悄用余光看看他,轻咳一声,低声劝道:“此次我军歼灭巴彦王部两万人马,砍下了巴彦王的头颅,自损统共也不过一万人马,倒也不算是兵败……”
陈子烁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加上之前几仗呢?!加上三十万人马的统帅生死未卜呢?!朕顶着朝中诸多压力,一直让他们与维丹人僵持下去,他们就给我僵持出这个结果!”
“陛下息怒。”贺文渊忙劝道。
“……”陈子烁深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半晌,用轻柔了许多的声音说道,“罢了。传朕的旨意,令纺城节度使秦慕天暂且监军,左将军就先退到纺城内地好好养伤吧。你再去太医院,叫金太医到纺城去看看,宫里的药材随他挑走带去,好好给安宁侯看看,纺城气候恶劣,别叫他烙下病根。”
贺文渊听完他这一番话,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拱了拱手,面上带着笑对陈子烁道:“臣就知道陛下对安宁侯是刀子嘴、豆腐心,终归是狠不下心的。”
陈子烁哼了一声,道:“就你知道的多。”
说完,他伸手指指地上的军报,一脸颐指气使地吩咐:“去,给朕捡起来。”
贺文渊如何不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打击报复,奈何,对贺文渊这种脸皮厚得比城墙拐角还多块砖的人来说,这点儿报复着实造不成什么伤害,他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诺”,又高高兴兴的将那军报捡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捧着放回了书案上。
这让打击报复不成的皇帝陛下,感觉更愤愤了。他嫌弃地挥了挥手,然后更为嫌弃地对贺文渊吩咐道:“快滚。”
“诺。”贺文渊应了一声,随即当真行了一礼,向殿外退去。
待他快走到门口了,陈子烁又说:“你还当真滚?!回来!”
贺文渊笑嘻嘻地又走回来,很是无赖地回答道:“微臣自来是很听陛下的话的。”
陈子烁闻言,哼了一声。他的手指轻轻敲敲书案,拖长了声音问贺文渊道:“曹老将军那里如何了啊?”
“回陛下,曹老将军押解叛贼班师回朝,还只是十日前的事呢,如今离咸安还有约莫至少半个月的路程。”贺文渊敛了笑意,认真地回答道,他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高将军并没有跟着一并回京,而是与曹老将军吵了一架后,独自往北去了。”
兴许是有曹容长偏袒,也或者是高未离自己却有能力,此次平“六国之祸”,高未离先是斩获颇丰,后又带着百名精兵一路南追了三百里,将已然逃走的陈子路生擒回朝。因立了大功,他连提两级,不但抵了先前被贬去的官级,反升了升,封了车骑将军。
陈子烁想了一想,挑了眉头,冷笑道:“他倒是好大的胆子,看来朕先前说的话,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或者,他这是在逼朕收拾他?”
贺文渊不说话,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陈子烁的手指又在书案上敲了片刻,而后他悠悠地问道:“你可探听到他与曹老将军吵了些什么?”
“曹老将军先时并不许他离开,说高校将军这是擅离职守,军法难容,该判斩立决的,曹老将军叫高将军不要意气用事,平白丢了高家的脸。高将军便嚷嚷着说他要辞官归隐、解甲归田,这样军法便管不住他了。”贺文渊皱着眉,斟酌地说道,“曹老将军一怒之下,便命自己的亲兵将高将军关在军帐之中,哪想高将军夜半敲晕了亲兵,自己偷跑了……”
贺文渊偷偷看了看陈子烁的神色,微微放低了声音,道:“微臣以为,陛下即使想给高将军些许教训,也最好另谋机会,此次且看曹老将军怎么回复,而后顺着曹老将军给的梯子往下下便是。”
“哦?”陈子烁冷笑。
贺文渊斟酌道:“曹老将军本与顾家有些渊源,对安宁侯早前的身份,曹老将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故而与安宁侯一直有些间隙。先时曹老将军本已主动做出些冰释前嫌的姿态,但此次高将军这般不管不顾,依曹老将军与高家老爷子的交情,只怕对安宁侯又生新怨,若高将军再因此出些事情,曹老将军就更不能与安宁侯相和。现在毕竟还要曹老将军顶着大将军之位,若二人针锋相对,对朝堂安宁,对安宁侯只怕都有不利……”
陈子烁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咬牙道:“这笔账,朕会先给他记着。”
贺文渊忙道:“陛下圣明。”
陈子烁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四十四章
高未离端着药碗绕过素木的屏风。
他将青瓷的厚碗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挂好床榻边绸布的帘帐,而后伸出被药碗温得略烫的手指,贴住顾元戎的额头,待手指上的温度退去,才轻轻在顾元戎额上揉了几下,口中同时轻声地叫道:“侯爷?醒醒,吃了药再睡。”
顾元戎的眉毛蹙起,睫毛不住的颤抖着,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他颇有些茫然地看了高未离好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高未离闻言,无奈地笑道:“侯爷还没真醒过来吧?光今日,侯爷就已经问了末将三遍……这可当真是每次睡醒都要问了。”
一边说,高未离一边站起身来,他用一手扶着顾元戎肋下,一手托着他颈后,将他扶坐起来,再拿过一旁背着的棉被和垫子,让顾元戎倚在上面靠好。弄好之后,高未离又重新在榻边坐下来,端起药碗,用瓷勺舀了小半勺,吹了吹,送到顾元戎唇边。
因顾元戎两肩都带着重伤,这将近一月以来,一日三餐,一日四服药,每一碗药、每一碗饭都是别人这样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的,无论是几个亲兵,还是前两天才赶到的高未离,都已做得极为顺手。
顾元戎此时才真正从粘稠的睡梦里清醒过来,他皱眉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汤药,微微侧头让了过去,他不看高未离,只是盯着身上那一床厚厚的锦被,沉了声音道:“马上回咸安去,给陛下请罪,给曹老将军道歉。”
“侯爷今日也已经赶了末将三次了,莫非末将这般招侯爷讨厌,侯爷一眼也不愿意多看末将?”高未离将勺子放回碗里,轻轻将黑色的汤药舀起来,又倒回去,想将略有些烫的汤药晾凉一些。
顾元戎抿着唇,不说话。
高未离重新舀起半勺汤药,递到他唇边,轻声道:“先喝药。”
顾元戎看他一眼,张口将苦涩的药汤喝了进去,喉结微动,温热的中药便滚入腹中,高未离看得呆了呆,片刻后回过神来,这才又舀了一勺,送了过去。
一勺一勺,直到一碗药喂完,高未离将药碗放回榻边小几上的乌漆托盘里,这才重新开了口,声音是轻缓而温柔的,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似的,“我不会回京的,侯爷这个样子,我不放心。”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顾元戎低着头,两手的手指在棉被下一下一下点着素绫的铺垫,动作很轻,他微微笑了一下,很是自嘲,“又死不了。”
高未离搁在榻沿上的右手随着顾元戎说出的最后四个字收紧成拳,他低声问道:“侯爷与我一定要这么说话吗?对待旁人,侯爷自来和煦如春风,为何到了我这里,便寒冰顽石一般?”
顾元戎侧过头去。
高未离猛地站起身,他提高了声音,道:“死不了……侯爷说得当真轻巧!侯爷想必是不知道的,末将听闻纺城战况时,传信之人在侯爷身上用得是‘不过旦夕之间’几个字,可见侯爷离那一个字,也不过只差着寸许的距离!只差这寸许,末将便只能凭着杯酒长醉,再看一看侯爷了……”
“……那也只是曾经。”高未离的话让顾元戎不由自主放柔了态度,但他想了一想事情原由,又重新生出一腔恼怒,“你如今却是擅离职守,依军令是可以杀头的。也许高将军忘了陛下曾经说过什么,我却一个字都不会忘记,现在高将军这么一番作为,莫非是觉得陛下没有教训的理由吗?你让令尊何堪?你让曹老将军的脸往哪里放?算下来,高将军还长我几岁,可否不要做事像孩子似的,不动半分脑子!”
这番话说得急了,顾元戎忍不住咳嗽起来,身子微微颤着,脸上薄薄一层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这段时候顾元戎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那贯穿左肩的一箭和深入血肉的刀伤伤情一直时好时坏,身体虚了,便连带着风寒发热也到访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