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登陆点在一个干涸河床的三角洲地带。NASA认为,这是一个可能发现微观化石的绝佳地点。此外,水流有可能将数千里之外的岩石和土壤样本带来沉淀在此。只要花点时间挖掘,我们就有机会探究相当广泛的地质历史标本。
这对科研来说当然是件大好事,但这也意味着栖息舱所在之处是个彻底的不毛之地。
我还考虑过做个指南针。漫游车上有很多可以产生电力的东西,医药包里有针。唯一的障碍就是:火星没有磁场。
结果,我只能靠弗波斯了。这家伙绕火星跑得实在太快,每天都要升起和落下两次,从西向东。这算不上是最精确的导航参考,但至少能用。
从Sol75开始,事情变得简单起来。我到达一个山谷,它在西面升高。谷底很平坦,适合驾驶,我所要做的就是沿着山脚开。我以我们那位无畏的头儿命名这个山谷,“刘易斯谷”。对于一个地质宅而言,她肯定会喜欢这里。
三个火星日后,我穿过刘易斯谷,来到一块大平原。再一次失去所有参照,只剩下弗波斯可以作为指引。这简直有点象征主义味道,弗波斯是恐惧之神,拿他来作指引,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今天终于时来运转,在沙漠里晃悠了两个火星日后,我找到了可以凭借的参照物。这是一个直径五公里的撞击坑,它太小了,甚至还没有名字。但它的确出现在地图上,因此,对我来说,它就是亚历山大灯塔。只要能在视野里看到它,我就能明确自己的方位。
不妨告诉你,我现在就在它附近扎营呢。
我总算开过了地图上的大片白板区域。明天,我就有灯塔当导航参照,之后是哈默尔因撞击坑。我感觉好极了。
现在该专心于下一个任务了,又名“坐好傻等12小时”。
最好马上开始!
日志:SOL81
今天差点就找到探路者号了,但是电用光了。前面只剩下22公里!
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旅程。导航现在不是问题。随着灯塔慢慢从视野里消失,哈默尔因的边缘也开始出现。
我很早以前就把阿西达里亚平原丢在身后了,现在已相当深入阿瑞斯谷。沙漠平地让位给了更颠簸的地形,随处可见的喷出物起起伏伏,成功躲过了沙地的掩埋。这种地形增加了驾驶的难度,得集中注意力。
到目前为止,我经过的地方散布的石头还不算太多。但随着越来越向南深入,岩石的体积和密度都大大增加了。有时必须得绕过一些大石块,否则就要冒车体悬挂受损的危险。好消息是,不用一直这么小心。只要到了探路者号的位置,回程就可以选一条不那么难走的路。
天气一直很好。几乎感觉不到有风,更不见尘暴。我走了狗屎运。过去几天的车辙很可能还没消失,我可以沿着车辙顺利回到刘易斯谷。
今天摆好太阳能电池板后,我稍微走了两步,但一直保持漫游车在视野里。我绝不想徒步在这儿迷路。但是一想到要爬进那个臭烘烘的窄笼子,我就实在受不了,先让我喘口气。
感觉很奇怪。对于每一个我来过的地方,我都是第一人。走出漫游车?第一个人走到这么远的地方!爬上小山?第一个爬上小山的人!踢火星岩石?这家伙有100万年没挪过窝了!
我是第一个在火星上作长途跋涉的人,也是第一个在火星上待了超过三十一个火星日的人。我还是第一个在火星上种植作物的人。第一人!第一人!第一人!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什么第一人,任何一种。我是从降落的MDV里走出的第五名宇航员,是有史以来在火星上落脚的第十七个人。出舱顺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定好。出发前一个月,我们每个人都搞了个文身,文的就是自己的“火星编号”。约翰森差点就不干了,因为她担心那个“15”文到身上会很疼。她能受得了离心训练、家常便饭的呕吐、硬着陆特训,还有十公里跑,能独自一人在头重脚轻、上下颠倒的模拟环境中排除MDV电脑故障,却怕文身的针刺太疼了。
伙计,我太想念这些人了。
耶稣基督,只要让我跟任何人说上五分钟话,我愿意付出一切。任何人,任何地方,说任何话。
我是第一个孤身置于一整颗行星上的人。
好了,别再多愁善感了。我这不是正在跟人说话吗?无论是谁,他在读这些日志,就是在跟我说话。我承认这有点一厢情愿,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可能会死,但去他的,只要有人知道我想说些什么就够了。
再说,这趟旅程的全部目的就是找到通讯设备。我还有机会在死之前跟人类再次取得联系呢。
听好了,这又是第一人,明天我将是第一个亲手修复失效火星探测器的人。
日志:SOL82
胜利!我找到它了!
双峰刚进入视野,我就知道找对地方了。两座小山丘离着陆点不到一公里。更妙的是,相对着陆点来说,它们在更远一边。我要做的就是对着它们一直开,直到找到登陆舱。
它就在那儿!就在它肯定会出现的地点!我踉踉跄跄地跨出车门,跑向着陆点。
探路者号降落的最后阶段呈现为一个由气囊包裹的四面体。气囊可以吸收降落时的冲击力。彻底停下来之后,它就会放气,然后四面体打开,暴露出其中的探测器。
整个探路者实际上由两部分组成,登陆舱本身,以及旅居者号漫游车。登陆舱是不能移动的,而旅居者号却可以四处漫游,探测岩石。我会把它们都带回去,但重要的部分是登陆舱,因为只有这个部分包含可以跟地球建立通讯的设备。
我没法形容找到它们我有多高兴。为了到达这里,我花费了太多心血,但最终我成功了。
登陆舱有一半被埋在沙尘里。经过我快速而小心的挖掘,大部分都暴露出来了,只剩放过气的气囊和大四面体还在地表以下。
在四周迅速找了一圈后,我很快发现了旅居者号。这小家伙离登陆舱只有两米。我模模糊糊地记得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它时,它的位置要远得多。它有可能进入了某种事故模式,开始绕着登陆舱转,试图恢复通讯。
我迅速把旅居者号搬进漫游车。它很小,很轻,过气闸很容易。相比之下,登陆舱就麻烦多了。
想把整个登陆舱带回栖息舱那肯定是痴人说梦。它实在是太大了。我只要探测器。现在是时候将机械工程师帽子戴起来啦。
探测器放置在展开四面体的中央嵌板上,其他三面与中央嵌板以金属铰链相连。随便问一个JPL的人,他都会告诉你,探测器可都是金贵的主。重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考虑因素,因此,从最初的设计开始,它们就扛不住严重的损伤。
我用一根撬棍对付铰链,它们立马就弹了出来!
接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中央嵌板我怎么也撬不起来,纹丝不动。
跟另外三块嵌板一个德性的是,中央嵌板下面也是瘪了的气囊。
经过这几十年,气囊早已撕裂,灌满了沙子。
我可以把气囊割破,但那样做的前提是先得把它们挖出来。不麻烦,就是沙子而已,但要命的是,对其他三块嵌板也得这么干。
我很快意识到根本不用管他娘其他嵌板的破事。我回到漫游车,从栖息舱的物资里又割了些布条,将它们编成原始但极其牢固的绳子。我不能指望布条本身有多结实(多谢NASA),反正编成绳子再说。
我把绳子一端系在嵌板上,另一端系在漫游车上。漫游车的设计初衷就是让它能够在极端崎岖的地形上行驶,面对险峻的坡度也不畏惧。它的速度也许不够快,但扭矩绝对有保障。就这么把嵌板拖走,活像是乡巴佬在拖树桩。
现在有地方可以挖了。气囊全部暴露出来之后,我把它们切断。整个工作持续了一个小时。
然后再把中央嵌板分离出来,闲庭信步地抱到漫游车那边!
至少我心里是这么打算的。但这鬼东西实在是重死了,我猜它足足有200千克。即便是在火星重力下,也太沉了点。在栖息舱里我也许能抱着它走两圈,但有这身臃肿的EVA太空服傍身,绝对不可能。
结果就是,我把它拖到了漫游车旁边。
接下来的壮举是:把它转移到车顶。
车顶眼下是空的。即使当前电池差不多是满的,在我停车后,还是把太阳能电池板铺开了。干吗不呢?免费能源啊。
对于这个问题,我心里早就有数了。来的路上,两垛电池板占据了整个车顶,回去的路上,我会省下一半空间给探测器。并成一垛确实会有点风险,太高,可能会倾倒。此外,要把电池板垒那么高也是很蛋疼的事。不过我能搞定。
我不能扔根绳子到车顶去,然后把探路者号就这么拽上去。我不想把它弄坏了。我是说,它已经坏了,1997年就失联了,但是我真心不想把它弄得更坏。
最后,我想出了一个主意。但是今天的体力劳动实在有点多,再说,天已经快黑了。
现在我在漫游车里,看着旅居者号。它看上去没什么问题,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物理损伤。没有那种在太阳底下烤太久的感觉。火星稠密的灰土覆盖了它全身,让它免受长期阳光暴晒之苦。
你大概以为旅居者号对我来说用处不大,它又不能跟地球联络,那我干吗还这么在乎它呢?
因为它有很多可以移动的部件。
如果能跟NASA建立联系,我可以在登陆舱摄像机的前方端着写上字的纸条来发送讯息。但他们该怎么跟我说话呢?整个登陆舱可以移动的部件只有它的高增益天线(这个天线必须时时对着地球),以及摄像机支撑杆。我们之间很可能会发展出由NASA通过旋转摄像机头来传送讯息的体系,这个速度会慢得急死人。
但旅居者号却有六个独立的轮子,它们的转速相当快。如果能用它们进行通讯,就容易多了。我可以在轮子上画上字母,NASA要做的就是将要说的话用轮子拼出来给我看。
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让登陆舱的通讯设备恢复工作。
该睡觉了。明天还有不少苦力要做,得好好休息。
日志:SOL83
噢,上帝,苦死我了。
实在没办法,把登陆舱搬到车顶上,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方案。
我用石头和沙子造了个斜坡,就像古埃及人干的那样。
如果说阿瑞斯谷有什么东西是不缺的话,那肯定是石头。
首先,我要看看斜坡的坡度得有多大。我在登陆舱附近堆了些石头,将它拉上拉下。再把坡度加大,确保我还能拖动登陆舱。就这样一直重复,直到确定斜坡最佳斜率,30°。任何更大斜率都会有风险。太大的话我可能会攥不紧绳子,整个登陆舱就会翻滚下去。
漫游车的车顶高度超过两米,这就意味着斜坡的长度将接近四米。得马上开工。
一开始搬石头还比较容易。接下来它们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穿着太空服干重体力活儿简直就是谋杀。当你身穿20千克的衣服时,干任何活儿都会变得异常艰苦,更何况行动还受到限制。才20分钟我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好吧,我只能作弊了。我提高了氧气混合比,效果立竿见影。最好别养成习惯。还有一点,我没感觉到热。这身衣服散发热量的速度远超过我身体产生热量的速度。全靠加热系统我才能忍受这户外温度。这些体力劳动只不过是减轻了一点加热系统的负担。
经过好几个小时的非人劳作之后,斜坡终于建成。只不过是靠着漫游车的一堆岩石而已,但它毕竟延伸到了车顶。
我上上下下走了好几趟,边走边跺脚,确保它够稳固。接着,我将登陆舱拖了上来。斜坡的作用太完美了!
绑定登陆舱时,我脸上堆满了微笑。我确保它安全固定好,还顺便让所有太阳能电池板堆成了一个高垛(有斜坡干吗不用?)。
接下来我吓尿了。我突然发现,如果我就这么开走,整个斜坡会坍塌,岩石很可能会砸坏轮子和底盘。因此,我必须把斜坡拆了才成。
无语。
但拆斜坡总比堆斜坡容易,毕竟不需要仔细把每块岩石都放在固定的地方,只要把它们随手扔掉就行。一个小时搞定。
明天启程回家,带上我的新朋友,200千克的坏无线电。
卡尔·萨根(1934—1996),美国天文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毕生致力于科学普及,他也是行星学会和搜寻地外文明计划的创始人。
即火卫一,是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天体,平均半径11公里,轨道离火星很近,约6000公里。身在火星的话,可以看到弗波斯西升东落。
以吹笛手童话里的小镇命名,直径10公里。坐标:20。2°N,32。8°W。
坐标:10。3°N,25。8°W。
探路者号拍下的著名火星地标,是两座靠得非常近的山丘,在着陆点以西约一公里。坐标:19°N,34°W。
登陆舱在太平洋时间1997年9月27日凌晨3点23分与地球失去联络,当时大约一百米外的旅居者号仍然可以工作,但它必须通过登陆舱才能和地球联系,发给旅居者号的最后一条指令是让它保持在原地直到10月5号,然后向登陆舱移动。
第十章
日志:SOL90
今天是我找到探路者号的第七天,也是回家路上的第七天。
正如我希望的那样,来时的车辙给出了一条回刘易斯谷的清晰路线。接下来是四天轻松驾驶。有左手边的山丘作参照,根本不可能迷路。地形相当平坦。
但好运气到头了。回到阿西达里亚平原时,老车辙早已不见踪影,毕竟上次经过这里都是16天前的事了。无论天气再怎么平和,那些印迹也早已被覆盖了。
来的路上,我应该每隔一段距离放一堆岩石作标记,这块区域是如此平坦,就算相隔数公里也能一眼看到。
我脑海中闪过艰辛堆斜坡的场景……算了。
好吧,只好继续当沙漠浪人,靠弗波斯来导航,祈祷别开得太偏。我要做的就是进入栖息舱40公里范围内,这样就能接收到信标。
我感到乐观,自从出事以来,我第一次感到有希望活着离开这颗星球。有了这个信念在心,我每次EVA都会有意识地带点土壤和岩石标本回来。
一开始的时候,我心想这是我的责任。如果能活下来,地质学家们会爱死我的。但紧接着,这变成了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