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变成龙形的样子挤了进去,一时不查,差些沿着光溜溜的一路滚下去,他慌忙探爪钉住山壁,方才止住了下落之势。四下一看,原来这山壁极为光滑,还抹上油灰,务必滑不溜手,让人无法攀援逃跑。
通天窟里空无一人,想必是来晚一步,展昭被带到白玉堂那去了。泠本就有预感,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方才过来,他转了一圈,发现一块粉白地的小横匾,上书“气死猫”三个红字,不由大发一笑,取了下来收好。方才闲庭信步,寻找起展昭的下落来。
那头被缴了械的展昭,颇有些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之感,被几个全副武装的庄丁推搪着带到白玉堂面前。两相厮见,俱是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此话从何而来?得把时间拨至数月前,包大人下陈州放赈,兼调查安乐侯庞昱贪墨,那庞昱得了太守蒋完传递消息,暗自着慌,定下毒计让门下项福去行刺包拯,不料所有盘算,都落在暗处前来营救被庞昱强抢的民妇金玉仙的展昭耳里,遂暗暗缀上项福,预备见机行事,一日那项福半路上歇息,进了一间酒楼打尖,展昭也跟了进去。
可巧白玉堂那日路经此地,入得酒楼,他乃是项福旧识,其兄白金堂曾有恩于项福,那项福慌忙请他上座,当时展昭心里还暗自可惜白玉堂一表人才,却是项福的一丘之貉。
项福和白玉堂寒暄之际,有个愁苦的老丈上来酒楼,向酒楼西面端坐的一个暴发户模样的老者下跪求告,展昭见了好生不忍,正想出言相问,白玉堂动作比他更快,得知老丈欠了那老者五两银,三年下来连本带利成了三十五两债务,如今还不出来,被要求用女儿抵债。
白玉堂打抱不平,出手帮老丈还清借债,让展昭不由刮目相看,同时不禁看不顺眼那暴发户老头来,预备略施薄惩,便向老丈打听出老头的底细,原来他叫做苗秀,家住苗家集,因儿子苗恒义在蒋太守衙门内当经承,他便成了老封君,每每的欺负邻党,放印子钱盘剥重利,乡邻都是敢怒不敢言。
而那边厢白玉堂听闻项福洋洋自得地吹嘘自己做了庞昱门下走狗,心中不由大怒,当即会钞离开酒楼,因为展昭的询问落在耳中,也起了寻那苗秀晦气的心思。
这两位侠义之士,一不相识,二无相约,却一前一后地抵达苗府。展昭先至,听了苗家父子一会壁脚后,发现白玉堂人影一闪,会心一笑;而白玉堂抵达后,先见展昭在窗外窃听,后见他盘柱而上,贴立房檐,对他的本领也是暗暗喝彩,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随后白玉堂见到远处灯光闪现,潜了过去,发现是苗秀的婆娘登厕,趁丫鬟取纸之际,他持刀出言恐吓,叫她噤声,接着把人打晕过去藏了起来。
等丫鬟发现主母不见,禀报苗家父子,苗家父子出去寻人,展昭趁机跃入房中,见桌上放着六包银两,另有一小包银子是白日苗秀从白玉堂处得来,展昭就取了三包不义之财,将余下留给白玉堂,径自离开。
白玉堂确认苗家父子过来后,立即回转他们之前的房间,发现里面剩下的三包银两和小包银子,知道是先前盘柱之人给他留下,承了情,揣起也就走了。
没想到二人再见,竟会是在此等情境之下!
白玉堂忙喝退左右,解了束缚,归还巨阙,设了酒宴为展昭压惊:“原来那日竟是展兄!”
“原来兄台便是锦毛鼠!”展昭也是十分诧异。
“小弟白玉堂,久闻展兄南侠义名。”
“可是‘传声莫闭黄金屋,为报先开白玉堂’的那三个字?”展昭笑道,“陷空岛贤昆仲五义之名,展某久仰的紧。”
“正是。”白玉堂为展昭斟了杯酒,“此番得罪了!”
展昭按住白玉堂倒酒的手:“白兄弟,展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白玉堂面上虽然微笑着,眼里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展兄但说无妨。”
“白兄弟此次的所作所为,有些过了。展某明白,这‘御猫’二字,犯了五位的名号,白兄弟耿耿于怀,分属寻常。若要来找展某比划,无论几回,展昭定当奉陪。但内库之物,白兄弟不该动。如今天子震怒,特命开封府缉拿,若白兄弟肯跟我回去,交还内库物品,展昭愿意向圣上进言,赦免白兄弟。”
白玉堂自斟自饮了一杯,漫不经心地盯着酒杯,并不说话。展昭看得分明,白玉堂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想再劝,白玉堂突然扬声道:“展兄,白某想请教个问题。”
“白兄直说无妨。”展昭因为苗家集一事,对白玉堂心存好感,不然也不会费如此口舌,希望能够和平解决了。
“到底朝廷给了展兄多少好处,连南侠也不当了,甘为鹰犬?”白玉堂笑得讥讽,还有难掩的失望,他真想不到,传说里义薄云天的南侠展昭,和自己一起惩戒苗家父子的义士,居然是个贪图功名利禄之人,还想把自己骗去官府!什么进言,进了大牢,哪里还由得了他白五爷!
【唉,也没什么好奇怪,兄长当初觉得那项福不错,不也贪图富贵荣华,做了安乐侯庞昱的走狗,所以说人心难测,就是这个道理!】白玉堂心中愤愤地想到,他本来从偷走内库东西,更多带些恶作剧的心态,但是展昭现在要抓他归案,不由态度强硬起来。
展昭听了白玉堂这话,既怒且恼,怒的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恼的是自己将白玉堂视作难得的英雄好汉,对方却恁般看低自己为人:“展昭入朝为官,非为名利!”
“哼,谁信!”白玉堂面上不屑,心底不知何故,却为展昭斩钉截铁的回答感觉雀跃,“反正说自己是好人的未必是好人!”
展昭也有自己的骄傲,“展某所作所为,无需你信或不信。”他酒也不喝,菜也不吃,拿起巨阙道:“你如今是朝廷要犯,打算束手就擒或负隅顽抗,展某接招便是!”
白玉堂也握着自家画影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只猫到底本事如何!”
泠刚巧进来,看到的就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立刻找了根房梁坐好,预备观战。
然而这一战却没能打得起来,身负稀薄妖族血统的白玉堂率先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而且众多庄丁巡逻而该产生的喧哗声却一丝也听闻不到,渐渐地,仿佛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展昭慢了一步,却也发现状况不对,但是泠在此的事实,让他多少可以放心一点,不由冲白玉堂挑了挑眉:“难道是你惹上的厉害对头?”
“没准是你的对头,跟上陷空岛来~”白玉堂底气不足地反驳道,能有如此手段神通,定非凡人,展昭怎么也不可能招惹的,他不禁有些怀疑是自己身上稀薄的妖族血统惹出的事端——行走江湖时,他也曾碰到过一二桩常理无法解释之事,更有些疯疯癫癫的江湖术士,指他为妖,什么朱砂黄表纸桃木剑,一股脑招呼上来,幸好从没起过作用,他也从一开始的带点心虚,渐渐不当一回事。
“嘻嘻!”泠清脆的笑声,让白玉堂惊疑不定,而展昭则心下一松,明了泠要出手干预了。
那带给此处无比压力的存在似乎被这笑声一惊,略略松懈,给了展昭和白玉堂喘息的余地。
“小泠儿?”一个气质阴沉的玄衣男子突兀地出现在房内,犹疑地问道。
“泠见过蛟叔父!”泠从白玉堂和展昭身边冒了出来,把二人吓了一跳。
白玉堂指着泠和敖蛟叫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东——”原来是展昭手快地突袭,点了他的哑穴,免得祸从口出。
泠笑吟吟地把辟邪珠托在手掌上展示:“蛟叔父是来找这东西的吗?怪不得泠一直觉得此物有些熟悉,原来和蛟叔父周身的味道很像!”
敖蛟眼中一亮,接着有些戒备:“小泠儿,此物怎会在你手里?”
“这个辟邪珠不是泠的,是在宋朝天子的皇宫宝库里的!”泠故作没看懂他眼里意思,“最近被那只小老鼠偷了出来,我和展大哥一起来找辟邪珠的下落,刚在小老鼠房里找到的呢!”
注意到白玉堂喷火的眼神,展昭回以苦笑,他可不是用了调虎离山计啊!
但这份意思完全无法传达到白玉堂心里,他气得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着“阴险猫卑鄙猫”,不仅对着展昭,连泠也收到了好几捆眼刀。
☆、第 165 章
敖蛟轻哼一声:“欠教训的小鬼~”
泠眯眯笑:“叔父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嘛~”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来卢家庄意欲何为?”白玉堂冲开哑穴,轻按画影剑不客气地问道。
敖蛟盯着泠手里的辟邪珠,理也不理他的问话;泠抛出捆仙绳,将他绑成蚕蛹状推给展昭,脸上的表情似乎写着“拜托你了”四个字。展昭无奈地扛起被泠这一手弄得敢怒不敢言白玉堂,退到另一间房里去。
“叔父?”泠把辟邪珠往敖蛟面前送了送:“叔父不要了?”
“不!”敖蛟怕泠反悔似的,伸手夺过辟邪珠。
泠头一回看到敖蛟如此失态,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但看到敖蛟小心翼翼地捧着辟邪珠的神情,不禁开口问道:“这是…叔父亲友之物?”
敖蛟勉强一笑:“先考遗物,我寻觅多时,直到最近才发现踪迹。”
泠奇道:“怎么可能?此类物品,必定是收藏得极为稳妥!”
“当年我为报父母之仇,杀入洱海,除了找洱海老龙算账外,更重要是为了找回父亲遗骸的剩余部分——他当年带来北海兴师问罪的,只有一颗头颅,便是蛟不若真龙,也是炼器,炼器的不错材料…但是等我把那老东西抓起来后,才发现他是个手中撒漫的主,当初的确把我父亲的遗骸炼制成各种法宝,但送礼赏人,大多已经出了洱海,也忘了具体给了谁人。”
泠怪同情道:“那叔父为了找遗物,一定找得很辛苦!”
“身为人子,这是应尽的责任!”敖蛟察看父亲的妖丹,不由眉头一皱,“似乎被人炼制过,而且使用过度,品级下降了不少。”敖蛟的父亲当年也修炼到踏入天位,但洱海龙君比他早进阶天位,又有一堆法宝助阵,否则当初的战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他手里的这颗妖丹,只有地界中期的修为。
泠忙告诉他,这珠子在凡人口中具有解毒治病的作用,想来是救过很多人,所以才会变成这般情形。
敖蛟也无法,这笔因果虽然是凡人欠了他,但他们没有偿还的能力,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最近北海海域有些不太平,他时不时要帮着北海龙宫一起巡逻,所以不能久待,和泠告别后,带着一阵狂风暴雨离开了陷空岛。
敖蛟的离开,让周围一下变得鲜活起来,庄丁们因着疾风骤雨打熄火把弄湿衣衫的惊叫声,雨打芭蕉声,风掀窗棂声,不绝于耳。泠走进展昭和白玉堂所呆的那间房内,二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他。
“阿泠,那人走了?”展昭忙问。
泠点点头:“啊,叔父走了,不过辟邪珠本是他家之物,所以也被他带走了。”
展昭忧心忡忡:“如果把东西都还回去了,或许天子高兴之余还能对白兄弟网开一面,这下该怎么办?”
也许是因为展昭的话语里,担心自己的小命多过公事,白玉堂纵使被绑得动弹不得,还是很有心情的开玩笑道:“你别抓我不就是了?那笛子此刻正在我手里,便用它来交换我的自由如何?”
泠抢在展昭之前斜睨了他一眼:“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俘虏!俘虏不许谈条件,而且要乖乖听话!至于你说游龙笛在你身上,那就更好办了,直接同我们上开封府去,可说是人赃并获!”
“阿泠!”展昭犹豫道,“其实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这御猫的封号…唉,圣上金口玉言,如何改得,但若因此害得白兄弟受罚或送命,实在有违侠义之道。”
“展大哥好像很在意这位白玉堂嘛!”泠的眼神很单纯,语气很好奇,但是展昭和白玉堂被他如此一说,心里不约而同地涌起一阵意味不明的尴尬,后者更是扭过头“切”了一声,嘟囔自己绝对不会和一只猫有任何形式的交情。
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角含着一丝古怪的笑容:“好吧,既然展大哥坚持的话,泠就帮一帮他!”
展昭和白玉堂颇为敬畏地看着泠取出个和辟邪珠外形差不多的珠子,然后往里头输入一道道青气,直等到整个珠子微微冒着青光方才罢手,接着嘬起双唇朝珠子吹了口气,青光不见,变得和辟邪珠分毫不差。
“我做的这个也不错了~”泠自负地点评道,忽地看向白玉堂,狡黠一笑:“还差一样东西。”
泠的手指虚虚在空中舞动着,捆着白玉堂的绳索随着他的手势,宛若有了生命,灵蛇般在白玉堂的身上蠕动,将他搞得又是恼怒,又是尴尬,面皮胀得通红:“你这小鬼,须知士可杀不可辱!”
捆仙绳及时从困窘白玉堂身上搜出游龙笛,一根绳头托着笛子递给泠,然后又变回死板绳索。
泠则将两件东西交给展昭:“不管是人还是物品,如何处置都是你的事了~”他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让展昭不自在地转了转头。
“你们别忘了,这里是卢家庄,我一声令下,就会有无数庄丁进来围攻你们!”白玉堂看不过去地喊道。
展昭轻咳一声提醒他:“我想他们应该懂得何谓投鼠忌器。”
为免夜长梦多,展昭提着白玉堂走出房门,果然卢家庄上下皆忌惮五庄主在他手里,不敢造次,眼睁睁看着他们自芦苇荡里拉出个竹筏扬长而去,等再上小舟追赶,却失去了他们的踪影,不由大急,连忙遣人去向不在家的另外四位庄主报讯。
竹筏上承载着三个男性,几乎完全浸在水里,白玉堂仰躺其上,觉得整个人都泛着一股潮乎乎的味道,泠自然不会管他的死活,拎着跟竹篙点得欢快,嘴里还胡乱哼着不成调的“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虽然这竹排能跑得如此畅快,完全是他控制江河水流的缘故。
展昭觉得靴子浸水难受,低头看到白玉堂躺得很不舒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