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纸包,想想又回过头来,冲着吴三针露出一个带着稚气的笑容来,“谢谢你的桂花糕,我很喜欢。”
越无双心里一软,只拙劣地点了点头:“喜欢就好。”
待得九九走进屋子里去,越无双的笑容才渐渐收起,表情中浮现出一丝犹豫和迟疑。楚凉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九九不是喜欢你送的东西么?”
越无双没有回答,但是很快屋里传来的响动让楚凉心里一凉。
“九九?九九你怎么了?九九?!!”听得簪七惊恐的呼声,越无双下意识地闭着眼睛攥起了双手,跟着楚凉一起跑进了屋里。
“九九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簪七这一会儿功夫便已经声泪俱下,慌乱无比,死死地抱着犹自带着笑容昏睡的九九不肯撒手,“她吃了这个桂花糕就变成这样了。”
楚凉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吴三针。簪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底一股热气涌上来,让她全然失了仪态,怨愤地盯着吴三针:“是你送来的桂花糕,是不是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是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害九九?!九九已经当你是朋友,你居然这样对她,你这个混蛋!!混蛋!!”
“簪七,簪七,冷静一点。”楚凉连忙拉住扑向吴三针的簪七,却被大得惊人的力气和她眼里伤痛的神情吓到了。
越无双眼神微闪,却没有承认:“不是我,一定是桂花糕出了问题。你容我帮九九把脉,先把她救醒了再说。”
“簪七,你若不放心,我先帮九九诊脉。”楚凉有些怀疑地看了越无双一眼,轻声安抚簪七的情绪。簪七一手仍紧紧拉着九九,却让开了一个空位,让楚凉来把脉。越无双有些后悔,她这么做是不是稍微过分了些?虽然不是什么会伤害九九的药物,却会让她昏睡着,虽然只要三针就能够轻易治好,却无法诊出原因。
楚凉皱紧了眉头,过了很久,小心翼翼地看着簪七被丢弃的小动物般的眼神,满怀罪恶感地摇了摇头:“还是让三针诊一诊吧。”
簪七护着九九,眼圈又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点了点头。越无双在九九身边蹲下,将手指搭上了九九的脉搏,仅装了装样子,而后轻声道:“我见过类似的症状,不是什么解不了的毒药,也对九九的身体没什么影响,只是会让她一直昏睡而已。要解也不难,只是需要有一种药草作为药引,加上针灸医治。”
“什么药草?”簪七也无从分辨他是不是胡诌,泪眼朦胧地问,“什么药?”
“这药草颇为难得,有个别名叫做后悔药,此处没有,我只知道圣都越家应该是藏了几株的。”
“圣都越家……不行!!”
“可是要救九九必须要那株草。”越无双硬着头皮扯谎,也不顾簪七急红了双颊,“而且必须要把九九带过去,让越家管药之人见过了,才能够借出来。”她兜这么大个圈子,无非是要把九九带走,但是簪七这关并不是这么容易过的。
“不行,九九去圣都会被杀的,那个越无双杀了九九的母族,九九是命大才活下来,我绝不会允许她再次陷入那种痛苦中的。我就不相信,偌大一个越国,连一株后悔草都找不到。”
越无双心里一酸,若是世上真的有后悔药,她又何必每天生活在自责之中?
楚凉从听到“后悔药”这一说的时候,便知道越无双是在说谎,也大概猜到九九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在听到簪七说越无双杀了九九亲族的时候,心下的震惊绝不是一点两点。以前再怎么好奇九九和越无双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让九九这么害怕无双,也绝对想不到无双曾经做过这么可怕的事情,他认识的这个笑容灿烂的吴三针,难道真的只是一张假脸,一个假人不成?
屋里的四人,九九昏迷了,楚凉因为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越无双是因为被勾起了痛苦的回忆而一言不发,能说得出话的只剩下一个簪七。她用几人都没有看到过的冷酷的表情紧紧抱着九九:“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刚刚找到九九的时候,她的样子……全身是血,瞪着眼睛满是恐惧,剧烈地发着抖,却怎么也不会哭。之后的半年时间里面,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每天都会被噩梦惊醒,瘦成了皮包骨头,经常因为太虚弱昏倒。我好不容易让九九说话,让她重新学会笑,让她变得健康起来,我不想再见到以前的那个九九……所以,我绝不会让九九再踏进圣都一步的。”
她说了这话之后,突然抬头看向吴三针:“如果这个世上的药草全部在圣都越家,那就带我过去借药好了。”
“你去……”越无双听了这话还是一头雾水,但是看见簪七伸手把纸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一块桂花糕便送进了嘴里,她才恍然知道簪七的意思。
她呆立在原地,看着簪七也因此昏睡过去,看着她俩紧握着的双手,眼角突然滑下一滴泪来:“楚凉,你说我是不是不可原谅?是不是我做再多努力,也没办法再插足九九和簪七之间了?”
“越无双,你真的……杀了九九的家人?”
“……没错,九九是我的妹妹越无酒,她和七弟越无妻是同母所生,与我是异母姐妹。我十三岁那年,幽人族向图云白家复仇的时候,发现九九的母亲是仇人的女儿,不小心将一种叫做障目的毒药下在了我的身上,然后控制我去杀姨娘和她的兄弟孩子。若不是最后那一瞬间,我冲破了障目的控制,九九就已经死在了我的手里了。”她苦笑两声,“我不想辩解什么,因为这件事,这些年我一直在赎罪。爹因为姨娘他们的死去和九九的失踪,扔下一大家子人去修道,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我……”
越无双身后伸手一揭,便将头上戴的假头发取了下来,一头雪白的长发如瀑散下,看上去萧索无比:“我也成了这副鬼样子。”
楚凉不知该说什么,既成的事实,纵使并非出自她所愿,也已如覆水难收。
越无双轻叹一声:“若不是簪七说,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自己给九九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还是太着急了……本来我想将九九带回圣都,带回家去,但是现在看来,她还是待在簪七的身边比较好,簪七会照顾好她的。”
“你放弃了吗?”
“不会,我一定要得到九九的原谅,才能够睡个安稳觉。”她抬眼轻笑,“这药并不难解,只要在气海、百汇和少阳下三针便可。我该回圣都一趟了,但是我还会回来的。”
“若是到时候九九他们离开了这儿,你又要去何处寻?”
“自然是去有九九的地方。”她转头看向沉睡的两个人,弯起嘴角,“只希望簪七不要变聪明,一直一直意识不到自己的感情,也意识不到九九对她的感情。”
第19章 离开
簪七醒来的时候,看见九九正坐在桌边,面目严肃,眼神却茫然地盯着门口空无一物的一点。楚凉却是在自己身边,突然轻舒了一口气,将三根针轻轻拈出:“九九,你师父醒了。”
“嗯。”九九应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空无力,簪七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刚想起身,九九却跑过来,抱紧了簪七的腰,脑袋紧紧靠在她的肩头。
楚凉愣了愣,而后知趣地离开了这里。
簪七试着扭了扭身子,却动弹不得,只好伸手回揽住九九的脊,有一搭没一搭顺理着她柔长的,未及束起的发丝,清幽的少女气息悠悠传入鼻府,簪七一时间迷惑起来,心脏也忘记了跳动。口有点干……
“师父。”九九轻声一喊,她便从那种微微刺激,微微容易上瘾的状态中回来了。隔了一会儿,她才呆呆地应了一声:“嗯?”
怀中搂着的人突然颤抖起来,开始并不明显,却是愈演愈烈,最后如同打着寒战一般……簪七吓坏了,连忙将九九微微拉离自己,这一拉却让九九发白带泪的小脸无处可藏。
“师父……师父呃……师父……”九九有好多话想讲,此刻却什么也讲不出。
簪七心疼地伸手擦她的脸:“不哭不哭,坏人已经走了,九九好好的,师父也好好的,不哭啊。”触手可及的是柔滑鲜嫩的粉颊,唇色苍白,却格外惹人怜爱,杏眼含泪,睫毛低垂,倒成了娇柔的睡眸,看着九九抽泣不已,簪七的心有一刹那的迷乱。
待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已经将脸凑到了离九九极近的地方。眼对着眼,鼻尖对鼻尖,距离近得几乎模糊了视线。
九九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全然忘记了哭泣,所有的思绪都伴随着簪七慢慢靠近的动作而乱码,心脏也疯狂地跳跃起来,似要跳出心口。
簪七也差点死机,但是大脑难得运作了一次,抵住九九的额头,像长辈一样宠溺地蹭了蹭:“九九乖,不哭了。”
急剧的转变让九九再也哭不出来,心跳还未平息,脸上的温度也还没完全消下去,悲伤和恐惧却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了。
簪七也被自己吓坏了,刚刚那一瞬间,她是中了什么邪么?竟然想“吻”去九九脸上的眼泪……正想着,九九窝回她身边,将头重新倚在了她肩上:“师父,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师父你怎么能这么干脆就作出那么武断的决定呢?若是真的治不好呢?”
“这不是没事了嘛,咦?是拿到后悔药了吗?”簪七迷糊地问,九九的脸一僵,反问道:“世上哪儿来的后悔药?是吴……吴三针骗我们呢。”
“那个臭小子,居然敢耍我们?!”簪七一听就恼了,却被九九紧紧拉着手。
九九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他根本不是什么吴三针,他不该慌称药在圣都越家,不该使用这么奇特的药物让人诊不出异常,不该……我也是糊了心,才会觉得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将三根针用得出神入化,呵呵,这么久,她就一直伪装成这样藏在我的生活中,我却像傻瓜一样向她学医,把她当成朋友……”她低低地笑起来,声音闷得让簪七慌乱地将她搂紧。
“九九,不要想,吴三针就是越无双什么的,都不要再去想了。看不出来,咱们还能躲不起么?我们即刻动身离开这儿,走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
九九微微仰起头,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们当真要离开么?”楚凉虽然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却有些不甘心,“我……”
簪七在他开口之前拉着他走到一边,然后端端正正鞠了个躬。
“你这是……”楚凉大惊,簪七却笑着打断了他:“楚凉,我知道你的心意,这半个月,我虽然没有提,却一直记得。你是个好人,这三年多一直照顾我们师徒,又教九九医术,咱们也一直不管不顾地赖在这儿。或许这世上也难再找到你这么好的男子,但我只能拒绝你,因为我的心,并没有因为你动摇过。”
楚凉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簪七的桃花眼中是一道温柔却坚不可摧的墙,而在墙里,楚凉看不见他自己。他苦涩地笑了一声,微微低下头:“既然这样,也没有办法了……我还是好好维持自己的形象,耐心地等待,等你什么时候不再为九九担忧,可以为自己考虑的时候……再稍微想起我吧。”
楚凉一向温和如同爽口的荷叶茶的气质,此刻却沾染了萧索,变成了一杯苦茶。
而簪七,只能辜负三年的守候,决然离开。
“师父,先生看起来很难过。”
“别多想了,九九,既然师父答应陪你一起走,就不会在意那么多。再说……虽然这样说会伤害楚凉,但是师父对他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簪七小小声道,九九微怔,在庆幸的同时不禁有些同情起楚凉来。
罢了,楚先生这样优秀的男子,终究会有一天遇见自己的命定之人的。那就不是自己该担心的事情了。
倒是越无双,既然自己和师父都被迷昏了,楚先生又不会反对,她为什么没有直接带了自己离开?或者……直接杀了自己?
这样的疑惑一直留在九九心里,直到她俩收拾好了行李盘缠,楚凉才单独叫她说话。
“我想了想,还是说出来比较好,你想来也猜到了,吴三针就是越无双。”
“嗯,先生知道多少?”九九眼神一闪。直到现在,她提到越无双还是会下意识地逃避,不愿意重拾记忆里黑暗的一天。
“她全都告诉我了,你本叫越无酒,是她妹妹的事,还有她杀了你的家人的事。她说,这件事她无可挽回,但并不是出自她的初衷……”楚凉将前因后果都跟九九讲了一遍,顺便解释了一下幽人族与白家的恩怨,“越无双头发全都白了,正是因为她用尽所有的力量,阻止自己对最重视的你下手的结果。”
“白发……练酒……恋酒么?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来这儿了啊……”九九喃喃道,随即扯了扯嘴角,“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我该感谢她饶了我一命,感谢她为我白了头发,然后什么都忘记,笑着叫她一声姐姐么?”
“九九……”
“楚先生,你若是再见到她,请转告她一声,如果她不想杀我,就别再来找我了。我会和师父远远离开,会安定地生活,只是不会再回圣都,让她别再白费心思了。”九九硬着心肠,对着楚凉行了一礼,“楚先生,这些年多谢先生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九九该走了。”
簪七背着一个包袱,九九上前拿过她手中的小包袱,两人便在楚凉的视线中踏出了楚家的大门,消失在拐角。
院子里骤然空下来,秋天的凉意让楚凉微微发冷,狠下心肠,关上了门。
第20章 立身
离开了住了三年多的小镇,直到中午时分,簪七和九九才感觉到走得太匆匆。平时到了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会热热闹闹地买菜烧饭,但是现在却冷冷清清的,路上只有形色匆忙的旅人。
“啊,九九,师父忘了跟衙门请辞……”
“楚先生会帮我们解决的。”
“我们还忘了跟镇上的人家道别。”
“楚先生也会帮我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