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来两人一路同车而行,到得后来能偶尔对上几句话,就如现在一般,两人都是皇室中人,对身为王族的无奈与责任都深有感触,有时甚至能起些惺惺相惜之感。
祈佑知道写不下去,索性将纸都仔细的收起摞好,“当了皇帝,有了无上的权力,对应的,就要付出比常人更要多的代价。你既然走到这一步,就应该知道要面对些什么。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过贪心么?”
连城点点头,叹道,“是啊,总该要付出些,才能显得不是那么不劳而获。”
静默片刻,连城站起,走了几步,回头笑道,“谢谢你陪我聊天,我很开心。”
祈佑滞了一滞,转过头去。
见他如此,连城苦笑了一声,从腰间掏出玉笛交给珠儿,对着祈佑说道,“这个本是你的,闷的时候,就吹吹,很好听。”
说完,转身慢慢踏了出去,背影融入外面的雪白,显得有些萧索。
祈佑从珠儿手中接过玉笛,眼中神色复杂,他低低道,“刘连城,若你我不是如此身份,能成为至交好友也未可知。”
忽然胸前像是被锤子猛捶了一下,闷闷的痛,他痛苦的俯□去,脸色白的吓人,珠儿吓得声音发颤,惊慌的将他扶起,“公子,您没事吧?不要吓珠儿啊。”
祈佑摇了摇头,勉强道,“我没事,可能是箭伤还未全好,休息会儿就好了。”
“那、那奴婢去叫太医。”
“不用,”祈佑拉住她,胸前渐渐缓过气,眼前也慢慢清楚起来,“你扶我到窗前透透气就好了。”
冷风擦过鬓边,割得肌肤生痛,站在窗前,祈佑举起玉笛凑到嘴边,刚吹了半首,气息就有些不稳,断断续续的不成曲调,他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是回不到蜀国了……”
“绿翘,我戴这个簪子好不好看?好像是太素了,你把那支嵌金累丝凤簪取过来给我戴上。”
马湘云拿着簪子在头上比划着,脸颊泛着淡淡的红,嘴边有藏不住的笑意。绿翘咬了咬唇,小心说道,“公主,太子今晚不过来了,他说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宿在琼华殿。”
马湘云怔怔的放下簪子,看着铜镜里盛装打扮的自己,“他不来了?”
“是。不过,公主,太子这就要登基了,这段时间肯定特别忙,等到当了皇帝之后,必定就有空过来了。”
马湘云眼眶渐渐泛红,“绿翘,我这个太子妃是不是就是个摆设?原先还能因为联姻的关系对我有几分重视,如今父皇不在了,他是不是就觉得我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为他千里迢迢嫁到北汉,换得的就是如此相待,绿翘,我是不是错了……”
“公主……”
“你确实错了,错的是不知道主动争取。”
两人被吓了一跳,马湘云惊慌的看着毫无声息出现在背后的黑衣男子,“你是谁!竟敢擅闯太子妃寝宫!”
连曦透过帷帽看向马湘云,眼神锐利,“我是谁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能帮你得到刘连城的真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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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三日后,北汉皇帝刘连城登基,册封楚国公主马湘云为皇后,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太后寝宫。
湘云给太后轻轻揉着肩,“母后,这样可还舒服?”
太后点了点头,笑道,“感觉这肩膀轻快多了,湘云,你哪里学的这好手艺?”
“湘云见嫣儿姐姐经常帮母后捶肩,又问过李太医,他就教了湘云这套手法,说是配合着药膳一起调养,对祛除母后的肩疼大有益处。湘云亲手熬了药,正在小火炖着,等好了就端给母后尝尝,药里加了些味甘之物,不会苦的。”
“你可真是用心,唉,城儿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哀家现在别无他求,就盼着呀,能有个孙子抱抱,”她拉过湘云的手,笑眯眯的看着她,“湘云,你的肚子可要争气些,哀家可全指望你了。”
湘云红了脸,低低应着,一旁绿翘却扑通跪下,膝行到太后身前,满脸哀楚,“太后,皇后娘娘顾全大局,宁可自己苦着也不愿说出实情,绿翘实在看不过去,今日拼了这条命,惟愿太后能知晓皇后娘娘的苦楚,绿翘死而无憾!”
“绿翘!退下!”
湘云有些慌乱的低声呵斥,太后收起笑容,“湘云,让她说下去。”
绿翘磕了个头,“谢太后恩典,其实,其实……皇上从来没有碰过皇后娘娘!”
太后凝了脸色,转脸看向湘云,“此话当真?”
湘云眼圈微红,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嘴唇被咬的发白,“是湘云做的不够好,不能得皇上垂爱。”
“不是这样的!太后,是因为皇上他……”
“闭嘴!”
湘云啪的打了绿翘一个耳光,绿翘被打得坐倒在地,捂着脸不敢再说。
太后斜睨了湘云一眼,“你可从未如此严苛过,到底是什么事?若是存心瞒着哀家,哀家定不饶你!你有了委屈,哀家自然也会帮你主持公道,绿翘,说下去!”
“回太后,都是因为那个蜀国皇帝孟祈佑!自从皇上攻打蜀国归来,将他俘虏关到定北宫,皇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事没事就往定北宫跑,整日心神不宁,对皇后也不上心。奴婢还听说……”
太后冷冷瞪了绿翘一眼,绿翘打了个寒战,忙接着说下去,“奴婢听说皇上对孟祈佑动了真心,这次攻打蜀国就是为的他……”
“荒唐!”
太后豁然站起,神色冷厉,“皇上的性子哀家还不知道?是哪起嘴碎之人编排这腌臜事!若要让哀家查出,定斩不饶!”
绿翘急得使劲的叩着头,额上很快渗出血来,“太后明察啊,无风不起浪,听说那孟祈佑一张脸俊美的不似凡人,皇上将他俘虏后就带到自己马车上,一路都是同车而行,就连上药喂饭之事都是皇上亲力亲为,如今又将他带到定北宫,只有皇上才可以接近。太后,一个俘虏何至于这么大的阵仗?”
太后蹙了眉,“哀家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若是果真有这等事,哀家自会还你个公道,若是没有,妄议主上、挑拨生事,就提头来见吧!”
见湘云和绿翘退出,太后眼神变得森寒,“嫣儿,陪哀家去定北宫走一遭,哀家要亲眼看看,这蜀皇孟祈佑是个什么样子。”
“是,太后。”
定北宫守门兵士见是太后亲临,不敢阻拦,恭敬让开,太后踏进宫门时,祈佑正拿着一卷兵书坐在案前看着,冬日阳光和煦,均匀洒在他身上,苍白的肤色被映的微微泛红,清朗俊逸的面上似被用金线勾勒,轮廓分明,太后皱着眉轻咳了一声,嫣儿红着脸移开视线,又忍不住暗暗赞叹,眼前的这个人也只能用俊美不凡来形容了。
祈佑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淡淡瞥了一眼眼前立着的锦衣华服之人,“你是……北汉太后?”
太后冷笑道,“不错,正是哀家。”
她环顾了一圈,最后看向又低头看着书卷的祈佑,“看来城儿待你这个阶下囚倒是用了心,这定北宫哀家都快认不出了。”
祈佑翻过一页书,“太后来此为了何事?总不该是特地来和我这个阶下囚探讨这定北宫吧?”
“哀家是来看看,这蜀国皇帝是长成个什么样子,竟将我的城儿迷得对个男人动了心。”
祈佑瞳孔倏地紧缩,他放下书,抿了抿唇,忽尔粲然一笑,“原是为了这个啊,告诉你也无妨,刘连城早在三年前就对我念念不忘,如今你也看到了,为了我,他竟出兵伐蜀,非得将我绑到他身边才肯罢休。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与其做个皇帝劳心劳力,不如就依他说的,与他平分这天下,太后,如今,这北汉可是有我的一半呢。”
祈佑笑得开怀,眉目舒展,看得人竟有些移不开眼去,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冷然道,“好你个孟祈佑,野心倒不小,可惜你却没这个命了。来人,给我将他押到天牢,择日处死!”
天牢里阴冷潮湿,寒气袭人,见不到一丝阳光。祈佑被一把推进牢里,狱卒在牢门上套上沉重的铁锁,看着里面的祈佑幸灾乐祸道,“不过是个战败皇帝,如今到了北汉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呆着,这脸倒是长得不错,难怪将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可惜喽……”
他摸着下巴,脸上露出淫邪笑意,其余的狱卒纷纷附和,言词间颇为不堪。祈佑淡淡一笑,将扣于手中的棋子疾射而出,那狱卒大叫一声捂住嘴,脸上因为痛楚而扭曲,指缝间缓缓渗出血来。其余人见了暗暗后怕,骂骂咧咧了几句,没趣的回到自己位置上站了。
祈佑拣了个干净地方慢慢坐下,刚刚潜运内力可能是牵动到胸前伤口,呼吸间都是一阵阵的钝痛。他捂住心口,额上出了一层冷汗,脸色发青的闭上眼睛。四周寒意彻骨,他被带出宫时只着了件单袍,此时只能咬了牙强忍,渐渐的手脚都有些麻痹。
琼华殿内,连城盯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珠儿,暗暗攥紧了拳头,“你说母后将祈佑关进天牢了?”
“是……太后还说、还说要将公子择日处死,呜呜……”
连城将面前的奏章一把扫到地上,大步踏过,迈出殿门,珠儿在后面擦着眼泪小跑着跟上,刚转了弯,却正正遇到太后。
“皇上这么着急着是要去哪儿?”
连城匆匆行了个礼,“母后,听说母后将孟祈佑关进天牢,那孟祈佑身为蜀国皇帝,对我们的价值无可估量,儿臣要去接他出来。”
“哦?怎么哀家觉得,是对你的价值无可估量呢。”
“母后……”
“不准去!”
太后走到连城面前,冷着脸道,“哀家绝不容许你如此荒唐!他必须死,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尽好当皇帝的本分,否则,哀家既然能将你捧上皇位,就能再把你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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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太后走到连城面前,冷着脸道,“哀家绝不容许你如此荒唐!他必须死,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尽好当皇帝的本分,否则,哀家既然能将你捧上皇位,就能再把你拉下来!”
连城不怒反笑,“母后,若不是为了他,这皇位我还真不稀罕。”
他俯身跪倒,恭恭敬敬的对着太后磕了个头,“儿臣无能,愿自请退位,请母后另择贤能。儿臣愿从此被贬为庶民,希望母后念着母子一场的份上,将儿臣心爱之人放了,我们会隐姓埋名,从此与皇室再无瓜葛。”
太后气的身子都在发颤,怒道,“刘连城!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就要弃北汉江山于不顾,好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啊!没想到哀家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又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才将你推上皇位,你就如此相报与我,如此对待生你养你的亲娘么!”
连城垂下头,笑得凄凉,“母后,您一直说您都是为了我好,您给我安排好了一切,事事想的周全,让儿臣从无后顾之忧。可是,母后,您可考虑过儿臣想要的是什么?不,您从没想过。在您心中,只要按着您设计的路走,儿臣就是幸福的,对不对?都说母子连心,可为何母后从来都不试着了解儿臣的心呢?哪怕,就是一点点也好啊……”
太后踉跄着扶住嫣儿,低低道,“城儿,原来你竟对母后如此不满。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在怨着母后?”
连城抬眼看向她,眼中隐约有些水光,“不,儿臣不怨母后,儿臣是怨自己,为何生在帝王家,儿臣一直想着能自由自在,浪迹江湖,可是,皇室身份就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牢牢的缚住儿臣,让儿臣寸步难行。母后,儿臣求您,让儿臣喘口气吧。”
太后直起身子,敛去眼中的凄楚神色,转而冷静道,“城儿,你既知生在帝王家的苦楚,就应明白,终这一生,你是摆脱不掉这层身份了。你是北汉的皇帝,肩负着北汉的江山社稷,这是你的命。不要怪母后心狠,最终你会明白,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转头对着嫣儿道,“嫣儿,派人将琼华殿围住,没有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见连城垂头不语,她长叹道,“城儿,人的一生中,总有不得不舍弃的东西,当时痛一阵,很快也就忘了,你好好想一想,是该任性妄为,将江山社稷当作儿戏,还是勇担重任,沿着你本该走的路继续走下去。”
太后沿着白玉走道渐渐远去,珠儿怯怯的说道,“皇上,珠儿扶您回殿吧。”
连城缓缓站起,紧了紧裘领,“这么冷的天气,他一定冻坏了。”说完,他将裘领一把扯下,扔在地上,刺骨的寒风让他嘴唇都有些发乌,心中默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他踏过裘领,慢慢走回,天边彤云聚集,遮住暖阳。坐在殿中,看着渐渐暗沉的天色,连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把炭盆都熄了,窗户打开。”
珠儿闻言大惊,小心回道,“殿下,您不能受冷,这样会引起旧症的。”
连城斜睨了她一眼,“怎么?连你也成了母后的人?朕说打开就打开!”
珠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如飘零的落叶般瑟瑟发抖,“皇上,珠儿伺候皇上这么多年,皇上应该知道珠儿的忠心。珠儿不是因为太后的缘由,而是担心皇上的身体啊!皇上,您若不保重身子,还怎么救公子出来!”
连城走到窗前,将许久未开过的窗户打开,淡淡道,“好了,起来吧,朕明白你的心,可是,你们没有一个人明白朕的心!行了,都退下,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侍从躬身退出,连城将炭盆一一掩熄,脱了身上棉袍,仅着了白色单衣坐于窗前,寒冽的冬风呼啸着灌进,不一会儿,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星星点点的飘进窗内,连城强止住身体的战栗,挪的更靠近窗边,熟悉的阴冷在体内渐渐苏醒,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孟祈佑,你欠我的越来越多了……”
地上的寒气又重了一层,祈佑适应不了如此寒冷的气候,只觉得身周冷意渐渐渗入四肢百骸,胸前闷痛的呼吸都有些艰难,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模糊的只能看到重叠的虚影,祈佑闭上眼,复又睁开,方觉得视线分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