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要撕的话也得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云珠一把摁住画,小心的举起吹干,宝贝似的卷起抱在怀里。
祈佑笑着摇了摇头,“你在那儿杵了这么一会儿,也该累了,回屋里歇着罢。”
云珠知他喜欢独自待着,满面含笑的告了退,抱着画儿自喜滋滋的回屋去了。
祈佑铺开画纸,执起笔,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搁笔轻叹,身上还因着前几日的毒发难受的紧,这一次比之以前更加剧烈,好几天都缓不过来,到如今还是时时觉着提不起精神。他走到树下紫藤长椅上坐了,疲累上涌,脑中一阵阵晕眩,不由蹙着眉心倚靠在一侧软枕上,少顷沉沉睡去。
枝桠间投下来的光线柔柔的照在身上,于素白衣衫上留下斑驳阴影。微风拂处,落花片片,有几瓣落于他颊侧,在苍白肌肤上染出几丝桃红之色。
祈殒走进林间,脚步略停了一停,而后悄无声息的走到祈佑身侧,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熟睡的人。
几乎是每晚都要端详的睡颜,却是怎么都看不够,平日里孤傲自持的大皇子,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卸下心防,皱眉,叹息,微笑,流泪……想必他自己都不知道睡时的模样完全出卖了他的心罢。
祈殒勾起唇角,看着那触手可及的如画眉眼,薄凉唇瓣,心中目中都是满满的柔情。他弯□子,本欲替他拿去颊上花瓣,手到半空转了念,慢慢的俯身下去,启唇轻轻含住一片落英,唇下的肌肤柔软细腻,合着桃花的清甜气息,让他有一瞬间的意炫神迷,待到回过神时,正对上祈佑微睁的迷蒙星眸。
祈佑眼中闪过一丝恍惚,复又合上双眸,似是呓语了一句,再度陷入睡梦。林间静谧的如同幽境,桃花芬芳,满目春意。轻风拂面,熏人欲醉。祈殒含着花瓣,缓缓地吻上微启的唇。
肌肤相接的那一瞬,久远的回忆全部鲜活起来,如着了色的丹青,泼染出这数十载的倾心痴恋。强压下心中的悸动,祈殒在淡凉如水的唇瓣上,一点一点细细勾勒出姣好的唇线,娇艳花瓣被碾压,渗出苦涩中带着清香的汁液。
祈佑蹙起眉峰,不安的动了动。
祈殒不舍的离开他的唇畔,咽下口中的花瓣,他抚上祈佑的脸,低低道,“皇兄,要是能把你拆吃入腹,永不分开,该有多好?”
他缓步走出桃林,唯余了一声叹息。
祈佑醒来时,已是身在榻上。他支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着坐在一旁的祈殒道,“这一觉竟睡了这般久,你怎么也不叫我?”
祈殒放下手中诗集,笑道,“好不容易见你睡得如此安稳,把你抱进殿里都没醒,哪里还舍得叫你。”
祈佑披衣起身,云珠过来给他束发更衣,被祈殒接过梳子,“我来罢。”
轻执起水缎似的长发,祈殒拿着梳子缓缓梳着,笑道,“我记得小时最烦梳头,新来的宫女笨手笨脚的,扯断好些头发,到最后还是皇兄替我梳好才罢。”
祈佑看着铜镜里祈殒含笑的模样,也记起了那段往事,笑道,“其实我手也挺重,看着你龇牙裂嘴的忍痛,口上却说刚好,心里就越发的没了底,还好最后总算也束的像模像样,不至于见不得人。”
两人从铜镜中看着对方,都禁不住笑弯了眉眼,祈殒手法娴熟的给他束起头发,仔细理好发带上垂下的丝穗,笑道,“如今我的手艺可是要比你好得多了。”
祈佑点头道,“竟是比云珠要束的好。”
云珠在一旁哭丧着脸道,“皇上您好歹给奴婢留条活路啊,照这样下去,我还是收拾包袱自己出宫好了。”
祈殒笑道,“你呀,朕哪里敢抢你的饭碗,大皇子还指着你伺候呢。对了,”他转身对祈佑道,“李太医说皇兄要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如此好的才快。朕打算明日带了皇兄去踏青,皇兄的意思如何?”
祈佑还未回话,云珠已经乐的手舞足蹈,“踏青要穿哪件衣服啊?带些什么东西?嗯,要准备吃的用的,还要带着药膳,我这就收拾去!”
祈殒见她乐的这个样子,笑道,“这些自有人备好了,不用你操心,你只要跟着皇兄身边伺候就行,只别到时候成了出笼的小鸟,不知道归家了。”
云珠满脸喜色的应着,又拿了眼觑着祈佑。
祈佑眼波微动,垂眸掩了,笑道,“那就多谢皇上美意了。”
他站起身,“就是苦了康子了,他替我在母后墓前守陵,想必是吃了不少苦。若是日后得空,召他进宫一趟罢。”
祈殒点头应了,叹道,“朕已经厚赐他了,衣食用度也短不了,这也是他一片忠心,皇兄就成全他罢。”
“有皇上照拂,自是不用担心,就是心里惦记着。算了,不说这些,皇上明日打算去哪里?”
祈殒笑道,“皇兄心里可有好去处?”
祈佑思索了一番,笑道,“乍一想还真是想不出来,”他心中一动,“难道是祁山?”
祈殒拊掌笑道,“还是被皇兄猜到了,正是祁山。朕已命人将兰若寺重新修葺,想当年母妃带我们去时,我们还都是垂髫孩童,转瞬数载,我们都大了,母妃也……”
祈佑按上他肩,温言劝慰道,“母妃得父皇真心相对,年华虽短,却是含笑离世。如今他们都已故去,以往那些恩怨纠葛,爱恨怨怼,也就统统随风而逝了。他们早已放下,你又何必执着?”
祈殒掩去眸中水色,笑道,“是啊,倒是我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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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八章 。。。
祁山地处锦官城城郊,挺拔秀丽,雅致灵巧,从暮春始,各色繁花争奇斗妍,拢翠树木绿阴如盖,随便一处都可入诗入画,再兼山间小路皆是石阶铺就,并无诡谲难行之地,来赏景游玩的人络绎不绝,文人墨客来此流觞曲水,布衣白丁进山烧香还愿。更不乏那翩翩公子与大家闺秀拾帕定情的风流韵事。这其中最众口相传的莫过于梅妃娘娘与先皇那段一见钟情的传奇轶事了。
微服游玩的年轻君主,在寺中偶遇进香祈福的闺阁小姐,只是微微的一抬眼,便成就了一段佳话。自此,后宫专宠,琴瑟和谐,更是专辟了桃林幽殿,金屋藏娇,在外人眼中端的是郎情妾意,珠联璧合,可其中到底有几分情意,又掺杂了怎样的爱恨,却又有何人理会呢?
祈佑走在青石台阶上,不觉微微的出了神。
“皇兄?”
听到祈殒轻唤,他才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了?”
祈殒拉了他的手,笑道,“皇兄在想什么,都没听我说话。”
“我在想,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今不过三月初,这山上倒真是冷清的很。”
祈殒从道边折了条柳枝递与他,笑道,“到底还是有些春意了,等得再过一月,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时,怕是也难见这般清雅韵致了。”
石板路上还沾着些清晨的露水,有草茎拂过衣摆,留下浅浅水渍。
两人行到山腰处,见着一座宏伟建筑,朱漆正门门扉紧闭,门上匾额“兰若寺”三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赫然是先皇手迹。
门前有个小沙弥执着扫帚一下下扫着,见着两人走来,将扫帚立于墙侧倚了,行礼合十道,“阿弥陀佛,住持已在佛堂恭候多时,两位施主请随贫僧移步。”
两人还了礼,小沙弥费力推开门,抬脚迈了进去。
祈殒携了祈佑的手走在小沙弥身后,笑道,“慧清,若我记得没错,你可是要受比丘戒了?”
被唤作慧清的小沙弥恭敬回道,“还有两个月。”
祈佑环视着四周庙宇,对着祈殒笑道,“你常来这里么?”
祈殒摇首叹道,“哪里能有这般空闲?不过是抽了空,一年能来上一次两次,也就知足了。”
三人进了山门,却并不是直走,沿着弯曲回廊走了好一阵,又转过几个院落,到了一座小巧佛堂前,慧清方合十道,“住持已在里等候,贫僧告退。”言毕宣了佛号,自行离去。
祈殒松开祈佑的手,上前一步轻轻推开木门,清淡冲和的檀香气息缓缓逸出,飘入鼻端,他回头对着祈佑笑了笑,抬腿迈入。
祈佑闻着这熟悉的香气,恍惚了一瞬,压下心中思绪,跟在祈殒身后走了进去。
待到适应了暗淡光线,祈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陈设。室内是寻常的佛堂摆设,正中供奉着一座金身佛祖,面容端肃,宝相庄严。有一身着黄色袈裟的年老僧人正跪在佛前,一下下的敲着木鱼,雪白长须垂于胸前,低垂了眉目,看不清面容。
慈弘住持见着两人走进,放下手中木棰,起身合十道,“阿弥陀佛,恭迎圣上。”
祈殒忙还了礼,恭敬道,“是弟子叨扰方丈清修了。”
慈弘不再多话,仍回佛前跪了。单调的木鱼声清脆响起,在空旷室内回响,合着低低的诵经声,听的心绪也随之平和。
祈殒恭敬上了香,在软垫上跪了,双手合十,深深叩拜。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不生则不死,此灭最为乐……”
祈佑心中一动,望向闭目诵经的慈弘,慈弘似是有所感应,微抬了眼,合十道,“昔时皇后娘娘在佛前求了一串佛珠,刻一佑字,而今她已往生极乐,却不知佛珠何在?佑于何人?”
两人听了,心中俱是一震。却有着不同心思。
祈佑淡淡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佛珠有也罢无也罢,佑人也罢,无用也罢,不过是一己强求,执念而已。”
慈弘长眉微动,口诵佛号道,“施主甚有慧根,奈何思虑太过,痴缠于红尘俗事,心中丛生魔障,终是辜负了当日佛前至诚心意。”
“弟子六根未净,还需在这红尘中历练一番,至于心中魔障,即已生出,又如何得解?”
慈弘抬首定定望向他,目露慈悲之色,合掌道,“心生诸法生,心灭诸法灭。世间种种,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施主既知一切皆为执念,缘何不肯松手放下?”
青烟缭绕,满室暗寂,祈佑看不清慈弘的面目,惟觉得被那一双古潭般的眼睛直直看到心里去,连最细微的思绪都被看得透彻。他避开眼,上前几步,将手中青翠柳枝插于净水瓶中,笑道,“我欲放手,奈何造化不许,又待如何?”
祈殒自垫上站起,看祈佑笑得凄凉,心中悔恨爱怜齐齐涌上,不由伸手欲握住他冰凉指尖,手刚探出却又无力放下,只轻唤了声,“皇兄。”
佛堂内陡然安静下来,慈弘看了他两人一眼,目中似是闪过一丝悲悯,复又执起念珠,低低的诵着经。祈佑突觉心中烦恶,那诵经声在脑中阵阵回响,单调平稳,音质琅然,却是一个字都听不到心里去。他推门而出,到得院中空地,深吸了口林中清冷之气,方觉得心中渐渐平息。
祈殒不及行礼,跟在他身后迈出,见他面色苍白,担忧道,“皇兄,可是身子难受?可恨李慕山今日告假,身边也没带个太医出来。”
祈佑摇首道,“我没事,想是那佛堂里太过憋闷,我清净一会儿就好了。”
祈殒无奈,携了他手踏出院门。
慈弘看着他两人远去,闭了双目,一粒粒的数过念珠,低低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来祁山之前,祈殒已命人封山清道,侍卫们均留在山脚等候,因此山上除了寺中僧侣,并无其他香客游人。
两人转出寺门,来到后山,林中还有些飘渺雾气,时有鸟雀鸣于山涧,婉转清啼,引起稀疏几声附和。
行得几步,有座供行人驻足的小小八角凉亭立于眼前。
两人进去坐了,却是谁都无话。
祈殒看向眼前苍翠,眸中神色不定,好几次都是欲语又止。
祈佑转脸看向他,刚要开口,瞥到他手中托着的物事,脸色变了数变,终是低笑出声,“果然是在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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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祈佑转脸看向他,刚要开口,瞥到他手中托着的物事,脸色变了数变,终是低笑出声,“果然是在你这里。”
祈殒凄然笑道,“如今,物归原主。”
他将佛珠放到祈佑手中,怔怔的看着他,苦涩笑道,“皇兄,你都记起来了,对不对?”
祈佑握着手中莹润微凉的珠串,并不讶异于他的问话,微微颔首。祈殒缓缓垮下肩背,阖上双目,低低道,“皇兄,你是不是,恨透了我?”
祈佑眺望远处山色,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来,“我不恨你,祈殒,你其实并不适合当皇帝。你心肠太软,又顾念旧情,所以才会给我可趁之机,其实你早就看出我的心思了罢,但却从不点破。人善被人欺,正因着你的退让,才会让我毫无顾忌。”
祈殒点头叹道,“这银针之术本就是不可全信,后来皇兄让我去打那串佛珠时,我已然有些怀疑,再加上后来李慕山与皇兄一唱一和,我就知道,皇兄是要离开我了。我之所以不点破,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舍不得,我总想着皇兄以前说过的话,盼着那些美好念想终能成真,所以就一直自欺欺人,拖得一天就白得了一天的快乐。可梦终有醒的时候,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反倒如卸了千斤重担,轻松许多。”
祈佑噙着笑,听他慢慢讲下去。
祈殒对他笑了一笑,“皇兄,还记得那日你送我上朝么?你在殿前,就如从前一般静静站着,笑盈盈的看着我,直到我转了弯,你还没有进去。那天的阳光特别暖,照在身上舒适惬意,我头一次觉得上朝没有那般痛苦,也头一次训斥了那班护国重臣,因为他们老是喋喋不休,而我的心却早就飞到了长生殿。我坐在冰冷龙椅上,心不在焉,恨不得立时扯掉头上沉重冠冕,不顾威仪飞奔回去。因为在那殿里,有我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