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浇得一身狼狈。
躺在地上的有几个熟面孔,偶尔会在KAMRA里看到,黎佑在这里呆了一些日子,对他们上不了台面的底细也略知一二。很显然,这位少年就是被攻击的对象,并且武力值很强劲,以一敌十干翻了围殴他的人。黎佑打电话为地上的尸体叫了警察和救护车,然后走到一直看着他的人面前,蹲下来准备检查他腿部的伤势。
这一语不发的态度显然有些问题,少年却不问也不拒绝,似乎已清楚地衡量过利弊,就这样顺从地任凭黎佑托起他的左边的脚踝,脱掉鞋袜仔细查看。脚踝处肿得惨不忍睹,万幸的是没有伤着骨头——不过根据现场的情况,这样的伤算是不值一提。黎佑尽量放轻动作帮他穿回鞋袜,然后背对着他微微倾身,“上来。”
在乖乖让黎佑背之前,他很冷静地确认,“代价是什么?”
“这样还能站得住,”雨衣并不能将脸也完全遮住,滑进眼睛里的雨水使黎佑不适地蹙起眉,“怪不得废话多。”
……
回到公寓的时候,少年的脚踝又肿了一圈,黎佑将他侧着放在沙发上,用扶手垫高他的脚,翻出一套干衣服递给他,“换上。”
掐着对方换好衣服的时机回来,黎佑已经准备好了毛巾和医药箱,他将包着冰块的毛巾在肿起的脚踝上细致地缠了一圈,过了一会儿撤去冰敷,熟稔地用绷带仔仔细细将少年的脚固定好。做完这一切已经凌晨两点,依然没有征求少年的意见,黎佑径直取出了一条被子放在沙发上,就自己回房间洗洗睡了。隔天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被子的位置似乎没有改变,如果不是四周被刻意叠得工整的棱角,黎佑几乎以为它并没有被使用。
再次见到那位少年,是在一个月后。
距离KARMA正式开业还有十分钟,门上的风铃叮当响起时,黎佑正仔细地保养酒杯,不及声明,来人就已抢先点了单。
“Turkey。”
是很独特的音色,隐约带着宣判般的冷肃,辨识度很高,然而由于交流寥寥无几,黎佑并没有立刻认出来,“抱歉,还没有开业——”一边说着,他抬头看去,而后下意识地顿了顿。
已经不是上次见面那样狼狈,少年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衣悠然地坐在吧台前,发色是海水般深邃的蓝,一双群青的眼瞳漂亮夺目,整个人阳春白雪般清冷高雅,梳得整整齐齐的短发衬托出他精致的五官,垂落的留海与细框眼镜下,雕刻般的眉眼凌厉冷彻。
少年不改微笑,安安静静地看向黎佑,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反应,黎佑却只是不言不语地垂眸,自作主张将对方点的酒换成奶茶递过去,做完这一切后,开业时间也到了,黎佑拿着记事本走出吧台,准备挨桌招待先到的客人们,没走几步,就被横在面前一个很有分量的大盒子挡住。
他拧起眉看着打扰他的肇事者,一边伸手推开身前的障碍物,不言不语地继续往前走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少年很明智地没有继续打扰,一杯奶茶一直喝到黎佑下班,然后在KARMA后门堵住他,递过去的仍然是那个盒子,空着的手推了推眼镜,唇角的弧度一成不变,“回礼,不看看吗。”
所谓的回礼,就是印着“4000 Pieces”的拼图,黎佑很敏感地察觉到对方是想要偿还上次的出手相助,至于这么坚持的原因,大概是怕他会以此要挟,但显然这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并且有些天然呆,4000片拼图这种诡异的、普通人都敬谢不敏的东西会被选来当作回礼,肯定是他自己非常喜欢的。
黎佑不打算夺人所好收下这份没用的礼物,他不发一言地绕过少年,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
“不喜欢?”少年的声音并不很大,沉冷中带着闲适的优雅,就这么平静地说,“果然还是想要特殊定制的一万片吗,不,那个你绝对拼不出来。或者,想要换成现金?”
“……。”黎佑瘫着脸不言不语,当时是因为少年和周防尊年龄相仿才出手相助的,现在看来有些多管闲事。
“你想做什么。”耐着性子转过身看向他,黎佑拧着眉说。
仿佛听到了值得惊讶的事,少年端丽的脸孔上掠过淡淡的迷茫,但那样的动容只发生在一瞬间,很快,镜片后的眼睛重新恢复锋芒,“事物的存在都是有价值的,”他的语调无波无澜,清冷漠然地陈述,“劳而有功,理所当然,为什么会有疑问呢。”
那是埋藏在少年骨血里,近乎傲慢的冷彻与机器般不近人情的清醒,少年有着从某一方面来说与周防尊很相似的欠揍体质,或许会被围殴,就是因为这种苛刻的性格,黎佑急着回家睡觉,想了想说,“你的名字。”
记住这个名字然后一生路人,这就是黎佑的目的,不过对方显然误会了什么,“只是这样么,我的名字与你的付出并不等价,”少年推了推眼镜,唇边挂着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实际上那么冷酷的虚假微笑,“但是,如果这是你的要求——”
“宗像礼司。” 他说。
第12章 K#03Kaleidoscope
或许是因为黎佑难分喜悲的冷淡外表,十九岁的年轻宗像并没有看出来他本就无意纠缠,依旧严格地恪守着自己的秩序,因此,那段时间KARMA里多了一名未满二十岁、被酒保椎名佑限制只能喝奶茶、用奶茶刷新椎名佑业绩的常客。
你不要这样——黎佑有些无语,总有种被包场的错觉,几次都想如此劝告,但次次都欲言又止,总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情节会更加严重,而且这家伙也不像能听得进去的样子。
?
宗像礼司来的时间,客人总是不那么多,所以常常能够看到他开着电脑,悠闲地坐在圆桌上一边喝奶茶一边玩拼图,等到周围逐渐喧嚣时,就从容淡然地离开,两人之间如同最为平凡的陌生人,并无过多交流,因而那天听到宗像主动开口搭话,黎佑感到有些意外。
“你总是一个人。”他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平铺直叙,“不过像你这样的性格,应该交不到朋友吧。”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吐槽别人的性格!
“你也是一个人,”黎佑也用相同的语气毫不客气地回复,他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问题,孤独之类的情感会否产生也因人而异,至于朋友还是宁缺毋滥比较好,“这个年纪会为没有朋友感到烦恼,是正常的。”
“是吗。”宗像微微笑了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扶了下眼镜,“我并没有说过为此困扰。”
“……。”但你明明就是在困扰——黎佑保持沉默,因为他敏锐地发现一旦回答,就会陷入一个幼稚争论的怪圈,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他又弄了一杯奶茶推到宗像面前,试图封口,“请你。”
宗像礼司抬起脸,对他勾了勾唇角,端丽的容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些过分漂亮,酒吧朦胧的灯光柔化了那双眉眼里的锋芒,使得这个笑容看上去温温柔柔,赏心悦目,以至于黎佑反常地打开了话匣子。
“你有阳光,”他说,毫无感情的沉冷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巴巴,却意外有种深入肺腑的真实,“有风,有空气,还有树和花,并不是独自一人。”
宗像难得愣了愣,似乎没有预料到黎佑会对他说这些,然而一如既往,那些多余的动容很快湮没在他虚假的笑容里,“‘你也是一个人’,这句话好像是你说的吧。不过,没想到你会这么煽情。”
“……。”这是丧失了张嘴冲动的黎佑。
“说起来,奶茶真的很难喝呢。”
在这不同寻常的一天之后,宗像礼司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
黎佑再次见到周防尊和草薙出云是在一年后,称为“吠舞罗”的BAR HOMRA由于加入了很多新成员更加热闹,而黎佑之所以会回去,是因为草薙出云打电话说遇见了一个和他很像的面瘫,也许面瘫比较懂面瘫的心情,请他帮忙来着。
……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传说中和他相似的面瘫是个叫栉名安娜的哥特小萝莉,知道了这个真相,黎佑默默看了草薙出云一会儿,直到对方挠着头转过身,“我去做饭,十束,交给你了。”
黎佑刚回过头,就被十束与安娜放在一个框里拍了,“哇,果然很相似呢”什么的,屡次被这个呆到深处自然黑的家伙人身攻击,突然觉得有点累。
黎佑在小姑娘面前蹲下来,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她好像没有看到,依旧自顾自玩着赤色的玻璃球,乖巧得像小猫,黎佑将手覆在她柔软的发顶,她才停下来抬起头,一双眼睛干净得像假的一样,似乎是在看他,但瞳孔又没有焦距,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缓缓举起一枚玻璃珠——
这样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被黎佑握住手阻止。黎佑的手素来偏凉,为了不让自己的手由于低温而僵硬,经常备着暖手袋。刚刚暖热的手将安娜的小手整个包住,舒服的温度顷刻间传递过去,“红色的温度,喜欢吗。”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重重点了一下头。
“那你应该很喜欢尊,”黎佑说,在对待小朋友的时候他总是格外耐心,平素沉冷的声音也温软下来,“他不止有这样的温度,还是红色的。”所以,“让他下来带孩子。”
掌心的小手在这时狠狠地挣了挣,眼前的小姑娘用力摇着头,不知为什么很抵触的样子,黎佑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抱起安娜去一边举高高讲故事了。
安娜之所以会变成面瘫,简单来说就是被变态怪蜀黍看中,抓去做了青王候补的试验品,并且卑鄙无耻地以亲人的安全要挟小朋友不许逃跑,导致安娜不敢接近自己喜欢的人,害怕为他们带来灾祸。
赤组全员干翻变态带着安娜回来的时候,黎佑刚好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温暖的香息,上等的卖相只是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黎佑不打算留下跟他们瞎胡闹,他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准备趁乱离开的时候,却因为十束的一句话止步,“这么说,椎名哥也有过相同的经历啊。”
草薙紧随其后,“猜的那么准,也不奇怪了。”
黎佑顿了顿,似乎很认真地回忆了片刻,才瘫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大概。”
最后与懒散靠在吧台上的周防尊来了一个稍瞬即逝的对视,黎佑的目光掠过那双金色的眼瞳,很快被那头乱蓬蓬的狮子毛吸引——听说这个新发型是十束剪的,不愧是天然黑,前面那两绺红毛无论怎么看,都很像某种生物的触须。
……
门被敲响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外面下着不算小的雨,会在这种天气这个时侯来访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宗像礼司。
门外的年轻男人没有打伞,黎佑有些讶异地发现对方并未被淋湿,一时来不及反应,便见宗像从容地绕过他,反客为主地走进他家,在沙发上摊开、仰着头望天花板的姿态有种熟悉的既视感。
“一九九X年的七月,赤之王迦具都玄示的王之力发生暴走,关东南部半径数十公里的地区遭到毁灭性破坏,死亡人数逾七十万,其中包括我的父亲。”像是在照本宣科、念故事书里别人的经历,宗像礼司清冷的声音无波无澜,一如既往的平静漠然,“由命运选中并支配命运,却因为力量暴走玷污大义,这样的王,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呢。”
黎佑将手中的牛奶放在宗像面前,然后沉默了很久。
“‘正义缺少力量就无能为力,力量失去正义则会失控崩坏’,它们必须以正确的方式结合。”说到这里的时候,黎佑顿了顿,抬眸看向似乎有些疲惫的宗像礼司,“那个正确的方式,大概就是以‘守护’之名吧。”
“但是,这条路会很难走。”
为了更长久的走下去,必须时刻清醒理智,不允许任何私念影响判断,无异于舍弃作为人类的根本,变成无心无情的怪物。
“原来如此。”宗像礼司毫无迟疑地说,显然早已有了这样的觉悟,而今天来到这里只是需要一个肯定,他坐起来,抬手将滑落的眼镜推上去,遮去眼睛里最后一丝温度,唇边漾着清冷的弧度,“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啊。”
二十一岁的宗像礼司,被石盘选为新任的青王,从这天起与所有王者无异,头顶悬着危险的剑,背后是凶恶的鬼,前方唯一的路则是横在深渊中间的独木桥,死亡与毁灭近在咫尺,然而他只是不在意地悠然微笑,“有酒么?”
“我不喝酒。”
“是买不起吧。”
“……。”
“你欠我一杯酒,”冷彻的目光落在黎佑身上,宗像从容地邀请道,“要用别的方式偿还么?”
第13章 K#04King
比起HOMRA来说完全商业化的KARMA,经常会有公司租借场地进行新品发布会,黎佑不值晚班,为了保持健康的作息,他平时的下班时间最晚是凌晨十二点,这天忙完,钟表的时针已经直逼两点。他一如往常换下制服从后门离开,在小巷尽头的转角处,看到了那个人。
颀长的男子倚墙而立,一如那个雨夜的初见,却与当时的狼狈判若两人,无论站姿如何,只是简单的立在那里,就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凛然的气息。他的腰侧挂着剑,搭配着笔挺的深蓝色制服,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神圣的庄严——黎佑在距离对方五米处的地方止步,粗略扫了一眼今天的新装扮,而后对上那双群青色的眼睛。
“这是Scepter 4的制服,设计上我稍微改了一下。”不等他说话,对方已经开口解释,修长的手指拂过工整的深蓝色衣领,宗像礼司微微笑了,“今天才正式拿到,还真是不习惯啊。”
很好的开场白,不卑不亢、甚至有些亲和的态度,极易令人放下戒心,黎佑回想起两年前那个坚持要偿还他,简单粗暴地将拼图盒子递到他眼前的青涩宗像,突然有些恍惚。
“放弃吧。”半晌的沉默后,他一本正经地说。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到宗像礼司会一直等到这么晚,之所以主动止步、开口劝告也是这个原因,“你来多少次,答案也不会变,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修身的衣服分明地勾勒出宗像的身形,将清瘦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