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你。”北陵琇心安理得地揉了揉疏影的发,“还能瞪我,神识没失。”自己是预先吃了解药才扛得住,疏影却只是手足无力而已。幸好她不识这种特制的香,不然怕是一进来就发现不对了。
疏影在她的手指移到自己唇上时狠狠咬下去,北陵琇忙把一声惨叫压回嗓子里,泪花都差点迸出来,好容易扯出来就着油灯微弱亮光一看,两个指头关节处血肉模糊,再深几分骨头都要折了。
“一点情分不讲,你这狠心的……”含着手指略略止血,再慢吞吞擦药膏。床头的小柜子里多的是药材绷带,方便得很。北陵琇咕哝着,瞧见疏影唇边血迹,又几分得意地舔了舔,凑在她耳边道,“真咬断了,你下半辈子的幸福要是不要?”
一说完马上立起身子,不然耳朵或者脖子就保不住了。
疏影瞪她,然后发现自己实实动不得手脚,便不再浪费力气,只闭了眼调息。才一会儿便觉着被侧身放平了揽进某人怀里,手脚都被缠住,背后一声声喃喃细语:“生气了么……药性还没过呢,动不得吧……”
疏影闭着眼睛,在北陵琇把爪子伸到衣襟里拉衣带时开口:“我十三日未洗澡了。”
在春夏之际的北疆,这句话的意思不仅是“不干净”,还包括“身上生虫子了”。
北陵琇的爪子停了下来,然后慢慢抽出。
殿里香气未散,疏影身上套的是侍女的衣裳,方才又太欢喜了以至于忘了仔细闻闻,现在回过神……
北陵琇镇静地用床单把疏影裹成粽子,然后一脚踩住床脚机关,扛着疏影跳进地道之后,两脚发力冲向前方!
寝殿下的地道通往好几个出口,其中一个连着浴池——这座浴池底下也有暗河可以通向奉歌城外这种事咱们就不要追究了。也亏得北珣建国已久,若还是百年前游牧四方的部族,王族也不会想着修浴池了。
夜里浴池没人,水也是凉的,不过疏影挨得住雪山的冷泉,也不在乎这么点凉水。北陵琇就着月色放下人解开,先拆了她的发带,细细舀起一勺水淋下去。
北陵琇的手很轻,跟她气得铁青的脸色一点也不像。
“闭眼,不然水进去了。”咬牙切齿地说着,手里却是极温柔地拿了帕子给她盖上眼。
月光下,疏影发上的污迹被一点点冲了去,慢慢重新变得柔软细滑的发摸着,很有成就感。北陵琇细细冲洗着她的发,不出意外地发现比起她上回离去铰短了几寸。
若不是怕引人注目,为了任务方便,她会把这头发铰得比男人更短吧。这么想着,用布包了她的发,伸手便去解她的衣,本还防着她趁机咬一口,却只见她静静地倚着池边,一点也不反抗。
真是……生了虫子,倒有恃无恐起来了……
北陵琇在“趁这个时机推倒疏影”和“被虫子咬出一身疙瘩”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洁癖还是占了上风。
把人剥得只剩内衫,再把自己也剥得只剩内衫,抱起人一起浸到池子里,打了个哆嗦之后将人按在池边,抓起布巾细细擦起来。
“我说,你来就为了问我奉歌的事?”眼看擦得差不多了,北陵琇才问。
“嗯。”
“没别的?”
“嗯。”
“真的?”
“……”疏影略试了试手脚,还是很难动弹,于是轻轻又“嗯”了声。
很可疑。别人不知道,北陵琇多少还是感觉得出来。于是想了想,她问:“易水楼如今,想搬到北珣来了?”
疏影不吭声,北陵琇借着问:“若是未搬,那是到了何处?”
疏影依然不吭声,但满身杀气已让北陵琇觉着水又冷了几分。
果然,想从她嘴里撬出什么来是不可能的,还不如趁着机会多摸几下才是正经。
易水楼啊……问她不过想从她口里确定一下,即使她不说,自己也是知晓的——虽不知详细,但在哪座城还有眉目,毕竟北珣养探子并不是白吃饭的。
“北陵琇,我离得了此地。”
“我知。”把手从疏影胸前移开,捆住她的腰,然后往她肩膀一口咬下去,尝到血味才松开齿关,慢吞吞道,“所以不过还你一口。”
疏影想着这人真是不要脸到了极处,转念一想还没动手讨债倒中了陷阱,也实是自己无用,于是吞声不反呛。
“我知你定是要报复的。”北陵琇舔着疏影肩上那伤,闷闷的声音藏着百转千回的情绪,“也非头一回,你记恨,就恨着吧,我认了便是。”
她已是站在北珣最高处的人,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差遣取人性命;锦绣珠玉、膏腴琼浆于她也不过是寻常。可是这一刻,却甘心情愿地无奈,甘心情愿地认栽。
乱吾心者,此何人哉?
若是寻常女子,闻得此言,心早软了八(口)九。偏是疏影,这般言辞入耳,却只是想着原来这只狐狸也知晓两人武力差得多,所以不敢妄动。那言语里的千般温柔百般恼,她却是只隐约懂个二三。于是只不吭气,僵着身子,直到北陵琇明白对付她只能说大白话。
北陵琇暗笑一声,揽紧了疏影道:“明日给你解药,今晚……陪我睡吧。”顿了顿补充道,“只是睡。”
北珣君王,自是一言九鼎。疏影被揽着做了一夜抱枕,第二日天光熹微时便知身边那人醒来,往床头柜子里摸了解药出来,噙了一颗喂进她嘴里。
解药入腹,不多时便觉着四肢有了力气,摸摸自己身上的新内衫——北陵琇怕虫子跑出来,那套衣裳连着床单都扔进了暗道里。这下见她行状,北陵琇十分乖觉,从垫子下摸出一套侍女衣裳给她。
坐在这位子上,什么状况都得预备着不是。
疏影也不问她怎么糊弄那条被刺出窟窿的锦被,径自往身上套衣裳。等穿戴整齐,手脚的力气也恢复八九,一转头,北陵琇正斜躺在床上撑着头打量她,散着的发有几绺顺着脸颊一直溜到衣襟里,微微眯起的眼底露着笑,面上却是淡淡懒懒的神情,极轻地打了个十分优雅的呵欠。
疏影忽然就懂了楼主夸赞美人的那个词。
媚眼如丝。
门外有侍女的脚步声近,疏影一步未停,悄然从另一边的窗跳出去,很快便没了声息。
北陵琇闭上眼重新埋进被子里,等着侍女的呼唤响起。
女官长拎起多了个窟窿的锦被狐疑,身边的侍女目露惊讶,但无一人敢开口。
穿戴整齐的燕王斜一眼过来,淡淡道:“孤昨夜梦中杀敌。”
轮值服侍燕王午睡的几个侍女当即白了脸色,女官长眼见着不禁腹诽一句又吓唬小女子,面上仍是十分严肃地施礼表示会吩咐厨房做安神宵夜助王好眠。轻轻巧巧便掩去了破被之事。
这一日朝堂上,在几位朝臣又参奏奉歌流民之事时,燕王摊开地图,细细地打量。
奉歌无法养这么多人,那就朝外发展吧,让这些人去其他地方,为北珣开荒建市,占据一方。
几位臣子表示奉歌周边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供安置流民,且新建一城困难重重,奉歌无供养之能。
燕王今日却没有耐着性子。明里暗里讽刺了一番这些日子的折子空话连篇,毫无建树之后,燕王下了死命令。
“你们若是想不出法子找不出地方,便不配站在我北珣朝堂。”
终于,在一番骚动和议论之后,几名熟悉地形的臣子站了出来。
地图上几个与奉歌相邻的城镇被排除,然后把目光放在更远的地方——一座名义上属于北珣,实际上三不管,地盘还很大,位置颇重要的城。
扶风。
北陵琇勾起唇角,愉悦地眯起眼睛。
乱吾心者,易水刺客也。
她是不能对疏影怎么样,不过,她很想对易水楼……或者说扶风城做些事情。北珣存在这样一座三不管的城,便是她这一国之君无能。
于公于私,扶风城都必须牢牢握在她的手里。
北陵琇做这种事情轻车熟路,但扶风城毕竟不是西塞那种地广人稀,只要有人,能打跑马贼就好办的地方。
想握住扶风城,就得对付那里头的无数地头蛇。需要的人……朝官久居奉歌,不行,还得从下头想法子啊。北陵琇翻着折子,慢慢计较着。
翻了一夜折子,她将朱笔往某封折子上一划,安心叹了口气。
第六十三章
掌管扶风城事务的城令印静静搁在燕王眼前案上。
这颗印是从某个难民手中流到市场上的,收买货物的商人识得字,自然知晓此物紧要,而奉歌衙门收到商户报告的第一时间便是把相关人员全抓起来审了半日,卖金印的难民被决狱司的阵仗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惹上的是什么灭族大罪,连忙事无巨细一股脑说了。
决狱司循着线索一路查,不过十日便翻出了扶风城的案子。
北陵琇登上王位的首桩大案便是扶风城一城之主连衙门带人被当地黑道灭掉——连凶手是谁的确切证据都找不出来,这简直是要把北珣朝堂的脸抽肿。
借着这桩案子,扶风城与难民之事终于正式成为北珣朝堂面子上的第一要务。
扶风城位于几国交界之处,名义上是北珣的流放之城,但别的部族并未放弃弄些小动作。认真说来,城中的黑道本是各国安插在城中借着黑道的壳子明争暗斗的势力——其中当然也有北珣的。只是多年来大家都忙着明面上的征伐决战,这种小地方的暗斗便有意无意地忘记,久而久之,斗得越来越混乱的各国势力便真走上了黑道之路,加上流放囚徒,越发恶性循环。
现在朝堂大抵安定,这座过去无暇顾及太多的边缘城池自是需赶紧收回——北珣如今的疆域可不比以往,昔日边城迟早会成为交通要道。
在如何收回扶风这一点上,有朝臣提出扶风城民大多为流民罪犯,与其花费心力降服不如铁骑取城刀兵镇压;也有朝臣言道应该以黑治黑,分化城中黑道后一一克之。
北陵琇最终采取的是第三条路。
五月十九,扶风城迎来了新任城令,名为拓跋信。他带着五百人马并二三家眷踏入扶风城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卫士当街痛打了向他勒索入城金帛的黑道分子并捆人上枷,锁在废弃许久的衙门口写明罪行示众。
拓跋信的举动自是给城中黑道的下马威,后果则是当他带着家眷卫士整理衙门时被人偷袭十数次。好在侍卫皆十分勇猛,偷袭的黑道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倒是折了数人进去,成了整理衙门的苦力。
四五日折腾下来,扶风衙门竟也整理得像模像样,拓跋城令先挂出整理好的北珣律法昭告城民,发现大多数人嗤之以鼻后,日日亲自带着十数侍卫四处巡逻处理城中事务;而令城民意外的是,不久之后城令夫人将衙门旁的小荒屋买下,串起了郎中的铃铛高悬檐下坐堂看诊。
扶风城中能如易水楼那样自带医堂的帮派寥寥无几,又因此地民风,无良医肯至此开设医馆。拓跋夫人的诊堂虽是挂了旗,城民见她跟官衙有所联系,又是女流,并不信任她的医术,都不肯到诊堂去。
拓跋夫人看的第一个病人,不对,是伤患,是拓拔城令带回来的犯人。
在街上一言不合斗殴本是扶风城寻常事,但城令这日巡逻而至,见此境况道双方犯了律法,当即下令镇场抓人,一场打斗之后,训练有素的侍卫终是占了上风,抓捕了一方顽抗的黑道头领并几个喽啰。
头领被侍卫打伤手臂,于是城令捆上人带到诊堂来,诊堂门没关,自有不少黑道派出探子来查看。城主夫人竟没被带伤又凶神恶煞的一行大男人吓住,镇定自若地诊脉接骨,丫鬟也十分伶俐地给伤患裹伤包药。
头领接骨时痛得骂骂咧咧一口一个“庸医”,结果却被拓跋夫人更泼辣地骂得噤若寒蝉,惊呆了四周一帮汉子,等回过神,脱臼的骨头已接好,等到头领坐完十日牢付了赎罪金银保出来,手臂伤好了大半。
于是拓跋夫人和城令一起出名了。
半月余,城主带着侍卫镇住了几场械斗,夜里还处置了几次暗杀,身手极好。且只要不触到他所告示的律法,即使是黑道也不会被翻旧账拉去砍头;每每处置犯人又十分有理有据,杀伐决断言必称法,让人挑不出错来。论起心黑手狠,竟也不输任何黑道——西街上的马帮全体悍匪操刀提剑地跟城令叫板,结果城令该巡逻巡逻该回衙回衙,连个正眼都没给马帮,手下侍卫长就带人一声不吭把马帮灭得一个活口也无,血腥味过了两夜大雨才散。
不接金帛牛羊,也不怕刀剑血光,当初看轻拓跋信的黑道首领们渐渐对这个既年轻,长相又秀气得像是朝泉人的新任城主换了眼光;而城中被燕王从奉歌城外忽悠来此安家开荒,不染黑道的流民们也对这个肯做事又有胆识的城令有了本能的尊崇依赖之心。一城事务总算安稳下来,原本被黑道占据的街市渐渐有了活气,连接北珣的道路也一点点清理出来,能让行商往来了。
大致整顿了城风,拓跋信开始面对真正的难题。主君的嘱托压在印盒之中交到他手里,一时一刻也不能忘记。
那般命案,拓跋信若是不能从其他黑道口中撬出点什么,北陵琇也不会单派他至此地。只一点,易水楼动静闹得虽大,却是没留下一点确凿的物证,光靠传言无法入罪。
拓跋信心里明白,即使有什么证据,这桩案子恐怕也只能不了了之。
主君托付他时说得虽隐,意思他却听懂了:借着命案的由头跟易水楼起冲突只会两败俱伤;借机招揽这群刺客才是上策。
借着夫人的医术为桥梁,他已经顺利约见了数名首领,并定下了让他们脱离黑道之路替主君卖命的法子。唯独易水楼楼主,仍未得见。
他将主君的诏令压回金印盒中,静静等待时机到来。
六月初,扶风城爆发了夏疫。
夏疫年年都有,每一年都会死上数十人,而没有死更多人的原因,是城民默许将染病的人杀死远抛。大的帮派有能力弄到药材,便将多余药材高价换取财物勉强撑过疫期。反正每年都会有流亡犯人和败军残将来到这里,扶风城并不会少太多人,不至使城池因疫病荒废。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