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你,你用北珣东南一十六城换来的纳楚七万兵马,琅王兄会替你好好招待一番。”
北陵瑛的笑容消失了。
北陵琇的笑容一点点森冷起来:“勇敢的鹰从不跟贪婪的饿狼一起捕猎。我本以为从你当年勾结天骁开始,就该知道这种买卖既蠢又容易露馅。”
出身纳楚的金如相能成为瑛王兄最为器重的首席幕僚,靠的果然不只是那点谋略。
她用不着知道金如相是如何游说纳楚的,她只明白一点——今日割了一十六城换来的七万兵马,明日就可能狮子大张口翻脸倒戈,登堂入室灭了北珣。
瑛王兄定是有后手防范的,甚至也许是想要借机觑空给纳楚来上一刀的。
但若是她,不,换作琏王兄璟王兄;甚至是离开北珣多年,老喊着“北珣王位关老子屁事”的琅王兄,“割土”这条底线都不会动!
不论真假,动到这条底线的人,北陵琇必杀之。
想开疆拓土就凭本事去打啊(比如她夺西博),想要强军战马就去练去养啊(比如琏王兄的黑鹞子),想要结盟纳降就强大自身把别人威慑得自动献土啊(比如璟王兄整治牙石)!把自家版图贱价割让,换来的兵马还风险奇大人家一声令下就得还,这算哪门子买卖?!后手再严实,比得过一日数变的形势吗?!
果然是在奉歌待了太久,磨得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北陵琇想到这里,再看向北陵瑛的目光便染了杀气,唇角却还是弯弯带笑。
杀你的理由,已被你自己推到我面前了。
第六十章
听到士兵来报那家伙在阵外喊他见面时,北陵琏的眉心狠狠抽了几下。
小九已被接进王宫,现下不知是生是死——若是死了倒也不坏,比起杀帝姬,杀亲王听起来总是顺耳一些。但那家伙……不能不管。
阵势不变,只让出了一条路。北陵琏在军阵前方转身,便见着北陵琅骑着匹雪蹄黑马施施然进阵,一身寻常铠甲满是烽烟痕迹,身边十来个护卫虽是全副武装的样子,却并不像是能从黑鹞子中全身而退的绝顶高手。
“小七,好久不见!”北陵琅笑出一口颇为刺眼的白牙,顺势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抛向北陵琏,“听说你大婚了,兄长送你的!”
为那个久违的称呼怔了一瞬便见着什么飞到眼前,本能地一手接住,布料滑开,银亮亮的颜色晃了北陵琏的眼。
身侧戴着黄金护腕的女子忍不住一声低呼,余光瞄到北陵琏闻声逼视的眼,连忙低声道:“是纳楚七军大将的……”
北陵琏略一思索,立即明了这是何物。
纳楚山中有狐,其中最珍贵者为银雪狐,色如银胜雪,月色下更显晶莹。据说此狐五十年方得一见,纳楚开国至今也仅猎得一只,工匠为纳楚王制成披肩,王视为国之重宝,轻易不出。至于为何竟突然舍得赏了七军主将,却是因这位将军重权在握,连王也要让他三分的结果。
现在这披肩却到了北陵琅手里。不止这个,包里还有什么东西,与披肩不同,硬梆梆冷冰冰的,摸上去……似是镶满珠宝的匕首。是了,纳楚的军官都爱贴身藏一把珠光宝气的匕首,匕鞘镶嵌的珠宝越多越贵重,军阶便越高。
北陵琏看向来到他面前三尺之际的北陵琅,慢慢开口:“王兄此来,是帮谁的?”
“哈,还是你说话爽快!”北陵琅大笑一声,朝着王宫方向一抬下巴,“我押小九那边。”
“纳楚是怎么回事?”
“那是老五的勾当,你得去问他。”北陵琅仍是满脸欢喜着兄弟重逢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小七,小时候练箭,你把马蜂窝射下来结果蛰了箭术师父的事儿,还记得吧?”
北陵琏听到斩马刀亟欲饮血的声音,但北陵琅接下来的话,让他的斩马刀安静下来。
“我说,”北陵琅很是亲热地靠过来,眼睛笑成不容拒绝的两道缝,“那事儿可是兄长替你扛过去的,这回兄长不小心烧了纳楚七军的黑锅,你且替我背一背如何?”
“本王只听亮话。”北陵琏一抬浓眉,脑海中已将纳楚至北珣的路线图,两国军力等等情况掠了个遍。北陵琅闻言摸摸下巴冒出的胡茬,不紧不慢地说起来。
十六日前,纳楚军行至河宁牧场,把牧场抢了过来作为驻军地。牧场主自是无力抵抗,本打算服侍巴结一番求得一族活路,谁知纳楚主将竟是个贪得无厌的,驻军两日下来要求越发无理;牧场主不忍一族女眷遭祸害,便带上家族老小出逃,正正碰上了带着“婆娑”替北陵琇打探四方消息的北陵琅。
纳楚驻军处正是个风口,北疆初春夜里的风可是紧得很。北陵琅定好计划,带着“婆娑”的一众江湖高手趁夜摸进营中放火,先烧粮仓再放军马,然后一通火箭油石,逼得纳楚主将出帐。他手下的刺客虽不认识主将模样,却也知那件银亮亮的披肩必不是寻常人可配,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箭射去,可怜七军主将耀武扬威一世,最终却落得一箭穿脑的结果。
天时地利人和,纳楚七万大军真正被烧死的不多,但主帅毙命,军马奔逃,粮草浓烟滚滚烈焰熊熊的情况下,无人指挥,乱象便一发不可收拾。混乱中,大部分兵卒是互相踩踏、拥挤而死的。
便是如此这般,做来惊心动魄,说来却平平淡淡的事情。北陵琅说得漫不经心,声量不大,也就是北陵琏和他身边的近卫听得见。但阿辛两口子已是睁圆了双眼,既畏且敬。
北陵琏将那个绸缎布包重新结好,挂在马鞍旁,调转马头朝王宫前进。
“区区黑锅,本王背得起。”
北陵琅为何愿意支持小妹这个问题,他不必去问。他只需知晓这个结果,便能看见现下若是硬拼一场的结局——凭着黑鹞子之势,禁军之威,他自是夺得下一个鲜血淋漓的王座,但代价太大,后患太多。视小妹若神明的西博、刚刚被他反咬一口的北蛮、新结梁子的纳楚……还有追随北陵琅的那些流浪的部族,他无法指挥损伤重大的北珣再去面对。
小妹多年来所做的那些,在他看来似是无用的妇人之计,细枝末节的事情,原来竟是今日王座的基础。她并不是“继承”父王的位子,而是自己打造了王座——雄厚的军力财力为底,覆着众多人的支持织就的锦绣,点缀着鲜血和森森白骨,却又浸透了无数人的颂歌化成的熏香。
输给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不甘心。
王宫大门已对他们敞开,阵列森然的禁军向两位王族齐齐行礼,呼声震天。正殿门前,北陵琇就站在那里,东风扬起她的披风宛若凰翼,与他一般浸染烽烟的盔甲映着初升的日阳,灿烂夺目。
她腰间挂剑,神情沉肃若水,当他们走到她身前三尺时,北陵琇一掌抚心,一手提袍下摆,躬身半退,行的正是他们久违的王族子弟之礼。
“小妹恭迎二位兄长。”
旁边有宫侍捧来美酒,北陵琇端起一碗,贴额奉请上天厚土,再奉请远逝先王,最后向他们两人深深一敬。两人随即端起盘中另外的两碗酒,同样奉请神明与先王之后,与她同时一饮而尽。
如此,便是认同了她。
璟亲王府中,水银推开了窗户,初升的灿阳立即明晃晃地跳进了房间。桌案前的北陵璟提起朱笔,端端正正地在那张金黄绢书上的某个空白处,填上了最终的答案。
父王交托给他的遗诏,本该写着继位者的地方,原是空白。所以他不能露面,不能漏出丝毫风声。父王太清楚他是最合适的旁观者,更是不会偏向谁的仲裁者。
旁观一场决定北珣未来的你死我活,落定最终的胜利者之名。
北陵璟合起绢书,郑重地装入那只镶着金边的朱红漆盒。随后起身,接过水银递来的披风冠带,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备车,入宫。”
北珣明王二十一年,王崩,亲王瑛勾结纳楚,囚亲王璟,为乱奉歌。帝姬琇率六皇子琅、亲王琏平乱,废亲王瑛封号,永禁王府。五月初十,帝姬琇承王位,天赐王号燕。
燕者,飞渡关山,横越沧海,虽千山万水亦不退也。玄羽携春风化雨,清歌引冰融雪化,赐生机于草原之春使也。
当然,这些都是说着好听的,不过是给胜者的一些赞美之词,如此而已。
胜者总是不缺锦上添花的,而败者没有被落井下石,已算幸运。
北陵瑛坐在书房中,被剥夺了卫士和大部分侍从的王府不过几日便冷清得死寂一般,连白日的灿阳也暖不了满府冰冷,更何况现在露重深夜。
他早不再寄望于母妃的家乡,巫阳在北陵琇眼底不过是蝼蚁;没有料到的,是连纳楚都没能派上用场。
既然没有在被擒的那日将他了结,那他手段狠辣,如今已成了君王的小妹,是想在何时何地,赐给他何种死法?他的死,又能替她拿到什么东西呢?
“夫君。”
侧首,借着桌案旁铜炉暖火的光亮,见是温顺的妻捧着吃食与酥油茶来到面前,一一摆放下来,细细烤熟的羊肉和酥油茶的香气立即腾起,慢慢地化开了空气的冰冷。
“请夫君爱惜身子,用些吧。”他的妻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这些年总是如此的——只轻轻地说着话,恭恭敬敬为他倒茶切肉。
没有了侍女,妻这些日子便一直这样服侍他,既不求一纸离书,亦没有反咬他一口落井下石来保全被连坐的母家氏族。
北陵瑛的眼底终于有什么动了一动,接过碗盏时,握住了妻的手。
“与我一起吃吧。”成婚这些年她始终没有孩子,对他万般愧疚之下,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习惯;而他其实是不怎么在意孩子的——大事未成前生下的孩子,有时与弱点无异。
而没有孩子的愧疚加上温顺的性子,让他的妻从不置喙他利用她母家氏族势力的举动,即使是孟家人在北陵琇手里吃了亏,她也从未到他面前诉苦惹他烦心过。
这样的妻,他是满意的。一个因利益联姻的女人,最好的便是如此,安静,温顺,不惹麻烦;至于美色和愉悦,自然有侍妾来打发。
现下想来,妻虽从未说过什么,但他确是有亏于她的。思及此,北陵瑛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又紧了一点。
妻紧张且害羞似的,手缩了回去,头仍是低低地,点了一点。
饮着酥油茶,看着低头小口小口吃着饭的妻,北陵瑛忽然想到了他那位将女儿捧在掌心视若明珠的岳父。
孟尚书此时看似自身难保,但他的朝堂势力不容小觑。北陵琇新登大位,怎么可能不拉拢孟尚书这样的元老权臣?
是的,他会死,但也会给北陵琇留下一个难以收拾的朝堂……该如何留下这样的局面?或者说,如何才能让孟尚书不被北陵琇完全拉拢,尽心尽力找这位新王的麻烦?
他放下铜盏,握了妻的手。
“婉琪,”他的笑总是让她害羞得不敢直视的,从成亲那晚便是如此。但此时,他却带着几分强硬抬起了她低垂的下颌,靠近她,温柔无尽地低声道,“多谢你,没有弃我而去。”
妻闭上双眼,微微颤抖着,让他揽了过来,倚进他的怀中,猫咪一般任他抚着乌黑的发。
“婉琪,可是我无法再陪伴你了。”
“夫君,此言灰心,莫说了。”
“真想一直陪着你啊。”北陵瑛叹息着,笑着,“婉琪,一直陪我可好?你夫君……怕了孤寂。”
怀中的妻没有抬首,只是点了点头:“自是如此,夫君去哪里,婉琪便去哪里。”
北陵瑛的笑容更加温柔了。是的,请你,随我一起死在北陵琇的手里,这样你的父亲才会恨北陵琇,孟氏才会成为北陵琇的朝堂大患。
他的吻落在妻鬓边,带着少年一般的三分轻佻,七分温存,“孟家妹子,你的额带真好看,让我看清些好吗?”
“夫君当年……初见便是此语。”妻倚着他,声音里带着无尽怀念,温柔缱绻的味道,“这额带并非出自婉琪拙手,夫君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
“吉雅阿姆……比我巧得多,做出来的总是比我好的。”
“可是,我却只记得你呢。”她若不提,他倒真是忘了那一日,确是有个少女与她一同出游的。连一点点模糊的印象也没有,因他当日本就定了与孟家千金相见,其他的人,并不在他的计划里。
妻笑了起来,娇俏的,“吉雅阿姆不是孟家女儿,怪不得夫君记不住呢。”顿了一顿,她抚了一抚额带,道,“我可是都记得的。连父亲为了迫我嫁给夫君,是如何害死她让我彻底死心的,都记得。”
北陵瑛突然按住了胸腹之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缓缓渗出,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夫君,”怀中的妻仍笑着,摘下额带,眷恋地握在手心,“你知道吗?若不是你来求婚,我本可以跟她一起逃走的。”
低低的话音像是云彩,一句一句,缓缓掠过他耳边。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得过她。”
“我不会替你生孩子,也不会替你养孩子。所以,你永远不会有孩子。”
“你要孟家做事,越多越好啊,这样才有足够的罪证呀。”
“每次看见你的脸,我都恶心得想吐。”
“终于等到你没有人试毒,也没有人替你做东西吃了。”
北陵瑛使尽力气,握住她的手腕,黑血从嘴角蜿蜒落下,他无法置信地盯着她唇边与他一般的黑血,却连问话的力气也无。
“吉雅阿姆在等我……我们,说好的……”
哐啷一声,铜盏、茶壶连同盘子一齐翻到在地,酥油茶和羊肉的香气弥漫一室。
北陵琇端起茶汤,徐徐吹散了袅袅的白烟。
“罪人北陵瑛,昨夜在府中暴毙。其妻孟氏自尽。”
北陵琇饮下一口茶汤,报告的暗卫已然退去。白云悠悠,天光正好。有暖暖的灿阳一线投入杯中,茶汤便荡漾起金色的流光。
她放下茶盏,懒懒地舒了一口气。
“好茶。”
第六十一章
北珣的朝堂在新王继位后,翻天覆地,动静却比众臣想象中小了许多。
当一干尚怀着元老矜持的臣子想要对新主燕王来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