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踏出帐门。
“温先生,殿下这是?”
温临江眯了眼睛看看天色,眼底那点担忧消散开去,“无事,咱们静候就好。”连天时都算计进去了啊……
北陵琇没有到百里外去迎接北陵琏,而是安坐在宁嘉关头欣赏风景。
毕竟,铁骑军被大雨冰雹打得狼狈的景象可是很难见的。
军师们的计策是摆下鸿门宴让琏王兄撞进来,可是那样得不到黎央。她的心比较贪,那就得想别的法子。黑鹞子奔波一路,虽是疲惫,士气和战力却依然旺盛;幸好啊幸好,有这么一场冰雹替她省了拖住他们的兵力。
那些省下的兵力,则在一昼夜的冰雹之后派上了用场。
天色微蒙,冰雹止歇,寒风依然凛冽着不肯离去。最后一声冰珠滚落铁甲铿然,随即竟有喊杀声呼啸而至!
北陵琇手下弓弩轻骑旋风一般从宁嘉关冲出,在百步之外扬弓,沾着火油的箭矢数箭齐发,北陵琏阵中帅旗应声而倒!
火光一起,跟随在军队中的百姓不免慌乱起来,奔逃之中更是添了无数麻烦。这一乱之中,北陵琇的弓弩轻骑又趁机冲进,撕裂了北陵琏布下的扎营阵势,还不忘一路用火箭破坏旌旗战鼓等指挥之物。捆扎着稻草的马蹄迅疾稳健,铁骑重甲的黑鹞子却吃了冰雹凝冻地面的大亏,滑倒了便难以站起。
北陵琏的黑鹞子从未吃过这样的亏。
北陵琇奸诈地用了风卷残云的快攻,先折帅旗,紧随毁去旌旗战鼓制造混乱,利用轻巧狠辣的弓弩刀骑喊杀入阵,不到一刻就杀得还未回神的黑鹞子人仰马翻。当北陵琏终于抓住机会喝声开道让黑鹞子们听令布阵的时候,北陵琇的弓弩轻骑已经裹挟着黎央冲出重围,让北陵琏砍下的不过十来首级。
北陵琏怒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宁嘉关下一骑长剑,策马而出的北陵琇向他微笑时,身后有探子慌张来报:“我军后方出现铁林军阵!”
宁嘉关是北陵琇的地盘,她要埋伏铁林军的话……怕是在他收到那封信函时就开始布局了!那封信函……竟是警告!
“琏王兄,”北陵琇策马上前,微笑的眉眼中一点冷色森森透骨而来,“撤军可否?”
“想让本王降?”北陵琏冷笑一声,“本王倒想知道,你我一战之后,你可还有此等气魄胆量?!”
话音未落,横刀立马:“进招!让本王看看你的本事!”
北陵琇很清楚北陵琏的打算。
单挑一场,胜负立判。这倒是很有北珣传统的决战方式,而且……她不接还不行。
黑鹞子虽是让她搅得乱了却没溃败,若是不能让北陵琏低头,哪怕只剩一骑黑鹞子也会咬掉她的铁林军一块肉——铁林军不折不扣是学着黑鹞子建起来的,斤两多少她清楚。
她这么大张旗鼓地摆了北陵琏一道,可不是为了把他的性命留在这里。
朔风嘶鸣而过,北陵琇起手扬剑,铮鸣阵阵。满身杀气喷薄汹涌,卷起衣袂如翼,抬起的眼睛里染上铁甲玄光,剑气沉寒,唇角却是挑出与北陵琏相似的战意弧度。
一声沉喝,刀兵相接!
很久以后北陵琇都还在为那道伤头疼。
长剑抵上北陵琏脖颈压得见血,而她肩上甲胄尽碎,北陵琏的刀已深入皮肉,只要再使一点力,她就会被劈成两半。
而让北陵琏没有使力的原因,自然是他明白那把剑会比他的刀更快——哪怕只能快一瞬。
这一瞬的差距,他便败了。
北陵琇先收了剑,慢慢转头看了眼还陷在自己皮肉里的刀,忽然就笑了下。
那是个很简单也很柔软的笑。没了杀气没了战意,只有慢慢涌上来的……像是“妹妹”的笑。
“有琏王兄在,北珣幸甚。”
“不怕本王砍下去?”
“要砍……琇不会停剑。”
北陵琏深深望了她一眼,收刀回鞘,顺势抱住了一头栽落马下,却倒在他怀里的北陵琇。
“本王会撤军。”停住片刻,“你比老五强,本王欣赏。”
“哈,”北陵琇抬了抬疲累的眼,“琇谢王兄抬爱。”举起长剑朝着宁嘉关头挥舞三转,鸣金声便起,不多时,两军喊杀渐渐沉寂,北陵琇的兵马慢慢向宁嘉关而回。
北陵琏将北陵琇放到前来迎接的将官手里,冷冷道:“记着你的话。”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若日后打不回奉歌,便不用想储君之位了。”
闻言,北陵琇弯起眉眼,“王兄好气魄,琇自然省得。保重。”
她没有目送北陵琏的黑鹞子离开视线,在回到宁嘉关时,帝姬殿下已经昏死过去了。
“伤重,少饮。”疏影劈手夺过那坛酒放到一边。
算了,她是杀手嘛,能看出自己有伤很正常。九尾狐耸耸肩,眼珠一转便蹭了过去,“不饮酒,可冷呢。”
疏影的回答是将火塘又弄旺了些。跳跃的火光之中,九尾狐叹着气咕哝着“不解风情”,疏影细细切了雪莲入汤熬煮,恍若未闻。
谁也没有问谁,对方身上的伤从何而来,又有多么重。
只要两个人还能坐在这里,围着火塘煮简单的药汤饭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有时心有灵犀,有时鸡同鸭讲的话儿,似乎就已足够。
第二十九章
雪山下积蓄了一冬的冰雪早已随着春日的脚步悄然融化,即将离去的春神流连在西博大地上,长袖衣袂缓缓拂过每条河流每座山岗,流水鸣唱,青草染绿了牧场,群芳吐艳,终于迎来了西博的夏。
黄昏带着沁凉的风悄然而至,余晖遍洒,火烧云层层叠叠焚了天,胭脂一般深红的艳,金黄镶着灿烂的边,天幕隐着浅紫深蓝,将远方的山岗也洒上淡淡的丹霞朱砂,迷离了人的眼,像是丽人绘着绛色魅惑的眼睛,只为将赶路的人脚步留下片刻。
赶在夜色降临之前,疏影踏入了院子。
屋内燃着火塘,一锅热汤正吊在火上冒着腾腾的香气,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酥油和炒米温暖的味道。九尾狐抬起带着笑意的眼睛,递上酥酪和茶,疏影伸手接了,一饮而尽,顺势擦去唇边干涸的一丝血迹。
填饱了肚子,神色放松的疏影解开带回来的包袱,把一个精雕细刻的银盒子放到九尾狐手里。刚打开来,一股子清香立刻弥漫了两人之间,闻着便觉心神一爽,盒子里的膏色作深红,却是半透明的,非常晶莹可爱。
“这么好的胭脂?”凑近了闻闻,把“你居然会买胭脂”吞下去,九尾狐不免惊讶。
“是血蟾油。”疏影纠正,“这个不用交楼里,带来给你擦着玩儿。”她说得淡定,却让九尾狐差点失手摔了盒子:“咳咳!血蟾?”不是她想的那玩意吧啊哈哈……
“嗯。”疏影点头,“一群,大概六十来只吧。”
一只血蟾就能毒死一家五口,六十来只……毒死一个不小的部族都不是问题……九尾狐心底寒气大盛——这种危险要是降临在西塞城里,她连想都不敢想。
“谁养的?”血蟾性子孤僻,在野外很少看到群聚的,九尾狐稍稍动动脑子就想到人为上去了。
疏影面色严肃:“有规矩,不能说。”
“那好,与我有关否?”
看她一眼,像是在说“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那么招人恨”,摇头,“无。”江湖事而已。
九尾狐几不可见地抖了下,小心翼翼盖上盒子,“你中毒了吗?”
疏影轻轻摇头,点子已经清理干净,连那只让血蟾反常群聚,进而变成只会吐毒液的怪物的蛊蟾都杀了。好在目标只会养蛊引毒,武功却很是一般,她一个人出手也就解决了。
手里的盒子好像没那么凉了,反倒有点发烫。九尾狐目光复杂地瞧着浑不在意的疏影,虽然早就知道她做这行很危险,还想着留下这种东西送给自己……
“擦上吧,”疏影的目光落在她肩上,“再重的伤也收得。”停了一停,眼底一痕极平淡的杀气掠过,“可惜蟾毒都得交到楼里,不然讨一瓶来,你要杀谁……一点痕迹也无。”
这一点北陵琇非常清楚。血蟾毒比鸩酒还杀人不见血,剥下皮肉熬炼出的油脂却是疗伤圣品——嗯,疏影,你眼光好毒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在把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同时又让人背脊生寒啊啊啊……
“身上伤了吗?”压下翻覆心绪,九尾狐整整精神,很谨慎地收起那盒子胭脂般的蟾油。半是叹息。
“亦无。”拆了绑得紧紧的头巾让发辫垂落下来,多日没能清洗,发梢都粘了。
“那就没白费。”微微笑着一指内屋,疏影走过去掀了帘子探看,浴桶里的水还冒着袅袅白雾,十足十的诱惑。
拆下双手尘沙血痕的布条,放下帘子之后突然探出头来:“包袱里有奶酥,给梵姑娘。”
火塘边拨弄火焰的九尾狐咳了一声:“有那么明显吗?”
“有。“显然,疏影依然不懂得什么是维护帝姬殿下高贵的面子。她只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鸦杀堂弟子不会徇私来管九尾狐的安全,是梵铃在窗外暗处保护着九尾狐。
九尾狐乖乖把包着奶酥的纸包放到窗台上,没过一刻,某只嗅到香味的姑娘便从远处折返回来,蹭呀蹭地来到窗台下,一伸手将纸包揣进怀里,乐颠颠飞跑而去。
而屋里的九尾狐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火塘边拨弄火焰,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汤和火边热着的酒……表面上。
如果她真是九尾狐,现在不但是耳朵竖起,连尾巴大概都全部立起来了。
只有一层帘子隔开的里屋传出的水声不大,但是在这样静寂的夜晚还是非常清楚的……虽然背对着,却忍不住想起那一回见到的美景。
明明都那么久了,以为早已忘记。深深浅浅让人看了不知是该肃然起敬还是心难受的伤疤,隐着力道的柔韧躯体,线条优美的腰,垂落下来会让她生出如许柔媚的发。还有……
染了水气氤氲,潋滟着波光,锁在纤长眼睫之后的瞳,冷冽如霜雪,底下隐着深深的孤绝,宛如深潭静水,引着她忍不住追逐探索,想耽溺在那寒潭流光之中。
这就是所谓……甜蜜的煎熬吧。
煎熬了半刻钟,九尾狐瞪着差点熬干的汤锅,添了一勺水,稍稍盖了盖火焰,火焰不甘不愿地止歇了欢腾的舞蹈。可是,她心底的那团火……似乎越发闹腾了。
君子之交……不对,亲也亲过搂也搂过,也让她喘息无力过(打雪仗啦你们在想什么,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