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是,这已经约定成俗了么?她进来你们都装没看见是吧?这是得有怎样的历史积累才能达到如此地步?
梦言心塞地拿开那人的手,再次干咳,一本正经地问道:“我没叫你来吧?”
女人吊着眼梢看梦言,“噗嗤”笑了一声:“陛下莫不是在羞赧罢?”
梦言瞥她:“我是替你害臊——赶紧的,衣服穿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她并不动,保持着俯身的姿态,盯着梦言看。
室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径自入到内室来。梦言心想又是谁来了,转眼就看到谢又安大步靠近,微微有些发愣。
她目不斜视,从候着的侍婢中间穿过,随手拎起捧在侍婢手中的外衫,边走边抖开,到床边时恰好,长衫兜头罩下,将那个光洁的身体裹住。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她换了一件玉涡色的长裙,走动起来摇曳清丽。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卸了平日的飒爽干练,颇有些温婉的味道,连眉眼都温和许多。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穿便服的样子,梦言看得都有些呆了。
谢又安站定,对梦言行礼之后,问那个错愕的女人:“晁千儿,夜闯陛下寝殿,该当何罪?”
这一开口,就还是那个刻板无趣的谢统领。
梦言瞬间回神,细细打量谢又安这一身装扮,竟像是见了另一个人似的。
比之晁千儿的放浪,谢又安的穿着虽算不上精致,但足够端庄,看起来让人舒适放松。站在一起,谢又安也越发显得沉稳可靠。
晁千儿揽住身上的衣服,闲闲地回头,先勾出一个笑容:“这不是……谢又安谢统领么。”
尾音压低,把谢又安的名字含得湿滑暧昧。
谢又安拱手对她行了个礼,丝毫不为所动地说道:“还请姑娘自重!虽说先皇留有遗命,但这宫中的规矩不可越,姑娘当知晓才是。”
晁千儿撤回自己跪在床缘上的膝盖,信步走到谢又安面前停下:“多谢又安关切,这宫中规矩,千儿比你知道得多。”
不知道是惊叹于“又安”二字,还是在思索晁千儿后半句,谢又安停顿了一下,随即道:“姑娘知道就好。”
晁千儿眼波飞送,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梦言身上,笑道:“既然陛下今日不需要服侍,那千儿便先行告退。”
说完,她就披着那件外衫,款步姗姗地出去了。
梦言看着她走动时露在外边的大白腿,扶额道:“你手下这帮人怎么办事的?这么大的人进来都不知道拦?”
谢又安卸了先前的强势,对上梦言总有些唯唯诺诺的怯:“这晁千儿的情况,有点复杂。先皇在时,就允她随意出入后宫各殿,来往不受拘束。兼之……”
“什么?”
“先皇遇刺时,全凭她以命相搏,才争取到片刻时间来做最后的部署安排。先皇留遗诏,立陛下您为天子,另外留口谕,尊晁千儿为上,任何人不得为难她。”
这是什么规定?
梦言皱眉,反问:“‘尊为上’是什么?”
谢又安的声音压下去几分,有点失落:“时间紧迫,先皇未来得及详细交代。”
总之就是比较重要的人?
谢又安小心地觑着梦言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宫变之后她一直在百花阁养伤,不知今日怎么……跑到陛下这里来了。”
这个晁千儿一看就是先皇的人,现在却来爬自己的床,简直节操丧尽,一点下限都没有。
梦言无奈道:“今天就算了,你交代下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这边谁都不能擅入。”
“是。”
梦言看着谢又安柔顺的头发,说道:“行了,大晚上的还让你跑一趟,辛苦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谢又安抬起眼看梦言,眼神深邃,像是要透过梦言的皮囊看到内里深处。只一眼,她就立刻敛眉顺目地行礼出去。
梦言等她走了,叫初云过来:“去问问,刚是谁去通知谢又安的。”
☆、第二十四章
晁千儿进来还没多久,谢又安就随之赶到,说没人通报连初云都不会相信。结果初云踏着小碎步回来,说确实无人通风报信。
“不可能!没人通知她的话,她怎么知道晁千儿来了?顺风耳?还是千里眼?”
初云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我听下边的侍卫说,谢统领夜间一直呆在祺祥宫中的。想必是她亲眼看到晁姑娘才赶来的。”
这人……居然会抗旨不尊,实在超乎梦言预料。
初云把听来的消息全部告诉梦言:“先前陛下不是不许谢统领晚班值守么,她交班之后会回去换上自己的便服,然后重新回到祺祥宫。这样便不会违抗圣旨,也能继续祺祥宫的夜间巡防。”
……转了一大圈,但结果不是一样的么!
梦言突然对谢又安的脑回路有些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初云却颇为尊崇的样子,眨眨眼叹道:“谢统领真是费心了。先皇召她回京时,后宫私下里都说边关来的小丫头,成不了气候。人人都看轻她,先皇却对她极为倚重。如今看来,还是先皇明智。”
能把国家交到这个公主手中,这个先皇择才任人的水平是真不怎么样……
梦言想了想,一脑袋问号,随口就问了出来:“先皇为何突然要将她调回来?要说内廷防备,不该是用可靠亲信么,怎么随随便便从外边叫了个姑娘?”
“谁知道,大概是谢大人求了情,先皇感念谢统领年幼便在外边受苦,才让她回来。”
初云也就是平日听宫女们嘴碎讨论两句,她哪儿懂朝堂上的局势风云。梦言也不企望从她口中听到什么有用的分析,自己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内廷有规矩,除当值人员,其他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动。”
初云跟着想了一会儿,点头:“是有这么一说。”
“嗯,传令下去,谢又安违反禁令,按律处罚。”
初云完全没料到谢又安这一片忠诚之心会触到圣上霉头,觉得罚得太不近人情。她瞪着眼一脸惊诧,声音都高了几分:“陛下,谢统领她——”
“所有知情不报者,一起罚。”
初云的话被噎了回去,明白这事儿没有回转的余地,兴致也落了下来,整个人黯然无神。
烛灯熄灭,只余一地月光,清清浅浅的。
一定是自己表现得太随和太大度了,才让她们觉得凡事都无甚紧要。
梦言闭上眼,心情终于舒畅一些,连睡梦都比平时轻松了几分。
到次日早朝时,谢又安深夜表功反遭处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各人神色莫一,却找不出几个当真替她忧心的。梦言看在眼里,对这父女的处境又多了几分了解。
谢又安抿着嘴,强撑着情绪接受注目,只默默低着头,不言不语,安静得很。谢蒙却是黑着脸进来,鼻孔出气,“哼”的一声。梦言心跟着骤跳一下,心说这老家伙又有话说了。
果然谢蒙率先站出来,气哼哼地说道:“如今祺祥宫尚且住着先皇时期的旧人,陛下可曾想过如何安置他们?”
旧人,说得这么模棱两可。
晁千儿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件事情上没必要和他抬杠,梦言顺从地反问:“谢大人有什么好的建议?”
大概是以为梦言会呛声,没想到她这么配合,谢蒙有些意外,也尤为满意:“诸如晁千儿,她原是风尘女子,有幸得先皇赏识,入宫侍奉先皇数年。如今先皇仙逝,按理说祺祥宫所有人等该一同陪葬,只是先皇留有遗令——”
“嗯,先皇说了要好好待她那就好好养着吧,不能违背先皇遗令。”
梦言听到一半吓了一跳,急忙打断谢蒙的话,唯恐他说出“此行不合规矩,必须得杀”之类的话。逝者安息,活下来的人才更应该好好活着,真拉活人去陪葬实在是太残忍。且不说晁千儿除了爬床闹出个乌龙,别的什么坏事都没做,单是她为先皇不惜舍命相助的情义,也值得自己好好对待她。
眼瞅着下边以老臣为主的众人神色开始变幻,梦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那话是挺容易让人误会的。这公主淫|靡无度,也偏好于女人,如今遇上个尤物会有怎样的反应显而易见。
但我殷梦言不喜欢那种魅惑型的啊!
梦言适时地转个话头,把问题抛给了谢蒙:“至于怎么安排合适,谢大人你看着拿主意吧。”
谢蒙松了一口气,道:“流华别院建成之后空置至今,此院冬暖夏凉,配殿也是园林大师按南方景致精心布置的。臣以为,晁千儿身为南方人士,居于此处再合适不过。”
梦言点头应了:“即日就搬吧,缺什么了就报给殿中省,不能苛刻——还有什么事儿?”
谢蒙呈上来一份细目,梦言打开来看,第一行写着“羊脂白玉勅鬼如意枕”。谢蒙汇报:“这是从二皇子殿中查处的财物,请陛下过目。”
梦言浏览下来,光是玉枕都列了一整页,往后的谁谁书法大家真迹,哪个朝代烧瓷真品,诸如此类的东西写了厚厚一沓。
这二皇子是有收集癖么……
谢蒙趁着梦言看单目的时候说道:“从二皇子处搜到的银两并不多,臣怀疑他还有其他窝点,现正在详细盘查。”
梦言合上单目,问道:“除下真金白银,这些东西算多还是少?”
谢蒙毫不犹豫地回道:“极多。”
梦言点点头:“那说不定他是真没多少钱,都用来买这些东西了——不过还是查查。灵犀宫如今没住人,不用大动土木,倒是其他地方,比如城外流窜的难民之类,分出些银子来救济。”
谢蒙表情微滞,梦言以为他要反对,却见他难得压低了声音,话语也不似以往的强硬:“流民救济一事还需酌商细节。”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梦言一边琢磨,把单目拿开,看到下边还有另一个名单。
谢蒙见她翻开了,跟着解释道:“这是在二皇子宫中发现的,上边记录了买官卖官的人员,时间、官职品阶、所花费用笔笔清晰。”
所以说这些人都傻呀……办了不能见光的事儿还要自己留个证据,这不等着别人来查么?
谢蒙道:“臣请旨,将这些人一律革职查办!”
这等于说是彻底斩断二皇子羽翼了,使其再无翻身出头之日。
但空缺下来的位置由谁来填补?如今朝中大小适宜皆要经过谢蒙的手,他要是想往哪里安插自己的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二皇子不足惜,但决不能让谢蒙的权势继续壮大。
梦言想了想:“这名单人数众多,一下子清洗掉,一定会引起朝廷动荡。刑部,按照官员品级来,先彻查名单上的人,有违法乱纪、欺压百姓行为的,直接按律处置。”
谢蒙想说话,庄易秋横跨出来应了一声,将他给打断了。
梦言道:“余下的人员,吏部,做出一套绩效考核制度。规定期限内能达标的,留下继续考核,否则就按能力该降职降职,该回老家回老家。”
吏部尚书应承下来,然后大殿之内安安静静,再无人说话。
梦言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环顾下首,在一颗颗脑袋顶中间看到谢又安瞪着秋水沉静的眼望过来,诧异震惊之意明显。
被看了一眼,谢又安忙低下头回避。
梦言沉吟着开口:“至于谢统领……”
☆、第二十五章
谢又安垂首听命,一如平时顺从,只是浑身的僵硬显示着她的忍耐。
难道是有些过份了?
但她夜间总守在祺祥宫,不就是想监视自己么?他们父女两人是还没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但换个角度来看,他们现在也没必要对自己下什么杀手。
大权已经握住了,没有自己这个傀儡反倒不好办。
梦言顿了顿,开口道:“谢统领明知故犯,按律重罚,先回家反思吧!”
谢又安瞬间抬头和梦言对视,明眸之中全是心不甘情不愿。她的目光一直是淡如水的沉静,却清透明亮,此刻挂上了震惊之后就越发显出光芒来,如山间泉甘冽。
梦言蓦地就有些心虚,不忍心再和她对视。
谢蒙突然压沉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谢又安之错,便是老臣父不教之过。请陛下准臣三日,好好教导这丫头!”
等等……这个期限是怎么出来的?
谢蒙拱手:“三日之后,请陛下亲验成果!”
……反应倒是快,转了一圈就又把谢又安给我推了回来!
梦言心塞,目光从谢蒙身上挪开,打个转又往谢又安那边瞟。谢又安似乎是在等这一眼,对上之后便敛了眼皮,低下头去了。
像是很失望,很委屈的样子,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黯然。
下了朝,谢又安仍旧跟着,梦言乜斜看她:“不是让你回家反思么?”
谢又安声音又暗了几分,回道:“臣需要做些交接工作。”
没了你内廷还没办法运作了,关键位置站的人不是心腹,也够自己心塞好久了。梦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谢又安随着走了一段,突然开口问道:“陛下,您是否对我有何……不满?”
你是想说“偏见”吧!别以为半路改口我就看不出来了!
但是这让我怎么回答!难道说“是啊是啊你快离我远点!”么,是说了你就会走么!?
谢又安的步伐越来越慢,三步之后就停了下来,梦言走在她前边,无奈也站定了转回身看。
谢又安没有跪,只是盯着梦言,执拗道:“陛下有何不满,我都可以改。”
口口声声叫着“陛下”,但这态度,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梦言含糊道:“我让你回去反思。”
言毕,梦言就准备走。谢又安却往前跨了一步,出言制止她:“我愚钝不开化,反思不出来,还请陛下明言。”
看样子是要死缠烂打了?
要说死缠烂打,也没这么恭谦卑下的,把一句话说得好像是在商量,客客气气的。
梦言从没想过谢又安会有难缠这一面,“啧”了一声:“你——我就是不满意你不听我的话,行不行?”
谢又安忽然松了一口气,一直绷紧的眉目都缓和下来,整个人都柔了:“如此……我明白了!日后谢又安必定听从派遣,绝不违逆陛下!”
梦言忽然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