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韩武奔至他身后,看着墨问的方向,吃惊地问道:“爷,怎么……”
桂九也难以置信,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竟敢在护城河畔打起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过,幸好主子没出事,他早憋了一肚子的气了,真闹起来也好,待闹得无法收拾,断了所有退路,便可以早点离开这鬼地方了。
墨问依旧无言,韩晔也不出声,两人隔着一片狼藉遥遥相望,墨问从未有过的清醒,那大半坛子酒不曾使他有半分醉意,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满是若有似无的嘲讽和挑衅。
他再不会在韩晔面前隐藏,再不会让韩晔自以为聪明绝顶一切尽在掌握,而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不可能再有上一次护城河畔的绝杀惨状了,他再也不会任韩晔肆意妄为杀他害他全凭他高兴!而韩晔欠了他的,无论是九箭夺命之仇,还是他心心念念的那颗被碾碎了的心,他都会一一讨要回来,韩晔得意得实在太久了,他早就见不得他这种得意!
桂九与韩文韩武都蓄势待发,做好了迎接一场恶战的准备,却不想,韩晔清冷的眸自墨问身上收回,忽地转过身去,沿着护城河往西走了,仿佛这只是一场较量,点到为止。
韩文韩武忙追上去,边走边回头戒备地望着墨问主仆,病驸马再也不是虚弱不堪的废物,他如此危险。
桂九全身仍旧紧绷,对墨问道:“主子,他们就这么走了?”
墨问的视线追着远去的韩晔的背影,未张口却出声道:“京卫军快到了。”
韩晔何其聪明,他墨问装傻,韩晔何尝不是在藏拙,知道再对峙下去彼此都讨不了好,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便以退为进,用别的方法对付他。
鱼死网破的那一天,迟早都要来,只是,不是今日。韩晔不急,他便等着。
待京卫军来了,少不得一番解释,待他们处理好事端,亲自送墨问回府,他已醉得一塌糊涂。桂九招呼几个小厮抬着墨问回偏院,走过小桥,发现婧公主正静默地坐在小屋前的藤椅上,见他们回来,她才缓缓站起身来。
桂九看着身子软如稀泥的墨问,忙跪下对百里婧请罪道:“婧公主,奴才该死!驸马爷喝多了,奴才赶车时心里慌,马儿被窜出来的野猫子惊着,撞上……撞上护城河边的大树了!”
“驸马爷伤着了么?”百里婧望向不省人事的墨问。
“伤着了一点皮肉,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该死!请公主恕罪!”桂九磕头道。
百里婧扫他一眼,语气颇为平淡地开口道:“既然都是你的错,那就拖下去杖责五十,好好长长记性。”
桂九一直知晓婧公主脾性,不会轻易兴师问罪,没想到竟有此一变,他也不敢辩驳,只得憋屈地受了:“桂九谢公主恩典!甘愿受罚!”
桂九被带了出去,丫头小厮们也都在外伺候着,墨问闭着眼躺在床上。
他觉得不大对劲。
他的妻不大对劲。
从前,他受了一点委屈她都着急地质问原委,这次却异常平静地对下人用刑,对他不甚关切,言语之中冷淡了许多,手段却狠了。
墨问头疼不已,外头有人想要他的命,回来发现还不如让那人要了他的命算了,连家里也危机四伏,不知木莲那丫头跟傻瓜说了些什么,挑拨得她待他如此凉薄。
据桂九所说,墨问受了点皮外伤,十分明显的位置,百里婧一眼就瞧见了。她沉默地上前替他擦了些药,冰冰凉凉的药膏,抹上去很舒服,墨问却还是焦虑,又不能睁眼,瞧不见他的妻此刻是什么表情。
接着,他的外衫和朝靴被脱掉,他感觉到他的妻低下头,在他的身上闻了闻,她总算肯开口:“嫁给你之前,我就准备为你纳妾,想着你要几人都可以,我没有意见。但,你说你爱我,你要是爱我,就只爱我一人。倘若你敢骗我,与旁人不干不净,惹来一身臊,我就……”
她顿了顿,随后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他正烧着的脖颈上,异常温柔地抚了抚,墨问差点被她吓得睁开了眼睛。这架势,似乎是想亲手拧断他的脖子。他越发信了他的妻是司徒皇后唯一的女儿,真真是嫡亲的好女儿!她不计较便罢,若狠起来,她比谁都狠!不过,他也总算知道她在气些什么,可这气是因为她在乎他,还是因为他惹了一身臊?
……
烛光昏黄,百里婧毫无睡意,她想起与墨问这些日子的相处,虽然时日不久,可都经历过彼此的生死一刻,比平常的夫妻更为深刻,她尤其记得护城河畔的谋杀案,墨问身中九箭命在旦夕,在她的手心写下唯一的一句话,便是我爱你……自她嫁入相府第一日起,他遭遇凶险是因为她,入仕为官是为了她,他看着她的眼神从来恳切,她有何理由因为木莲的一面之词就怀疑他?
谁说的话都不能全信,即便是木莲。
可是,墨问为官两日,府中侍女溺死一人,从不饮酒的他又烂醉如泥,且不知让人回来告诉她一声,这些,又怎能叫她放心?没有发生变故之前,韩晔看她的眼神哪一次不叫她沉迷深信不疑?
有丫头送了热水帕子进来,百里婧从床沿上起身,颇淡漠道:“你过来替驸马擦洗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她今夜不想与他歇在一处。
刚走出几步,就听床上那病秧子高声叫道:“婧儿!”
接着“哐当”一声,那丫头手里端着的银盆被他难听的声音吓得掉在了地上,一盆水都打翻了,忙跪下来连连磕头认错。
墨问的那声唤是用喊的,百里婧以为他醒了,朝床上看过去,却见他侧着身子探出床沿,正难受地呕着。估计先前已经吐过,所以什么都呕不出来,咳了半晌,人又朝后仰躺去,口中只管唤着她的名字,一声接一声。
满屋子的混乱,百里婧越发烦躁,脚步却再迈不动,恼怒地对地上跪着的丫头道:“快收拾干净,再打盆水来,跪着做什么?!”
“是,是……”那丫头立刻小跑着出去了。百里婧又折回床前,见墨问的脸色白得可怕,她忙用手贴上他的额头,一片滚烫,心里更恼他,既然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要逞能?他若不愿,如今谁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勉强他?
她要撤手,却被墨问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贴在脸上,她的手凉,可暂时止热,口中还是只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难听——是啊,他不会说话,只会叫她的名字。
“婧儿,婧儿……”
他喊得喉咙干涩,可这一声声里格外痛苦,越发叫人不忍再听。百里婧正无计可施,墨问却忽地拽着她的手,往上,盖住了他的眼睛。百里婧被他带着坐倒在床上,忽然发现贴着他双眼的手心有些潮湿,她顿时傻了,不敢相信,墨问在哭?
墨问的人整个蜷缩成一团,那么高的个子缩着,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像是梦里遇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他惶恐无助,什么人都找不到,只记得她的名字。
百里婧到底心软,探身过去搂着他,拍着他的背唤道:“墨问,醒一醒,墨问……”
这时,丫头们端着水和醒酒汤进来,百里婧让她们扶起墨问,给他喂了半碗,折腾了好久,他还是不肯放开她的手,待又听见她唤他,墨问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便更抱着她不撒手:“婧儿……婧儿……”
他侧身躺着,头枕在百里婧的腿上,长臂环住她的腰肢,在挣扎间他绾起的发已散落开来,凌乱地贴在脸上。百里婧拨弄开挡住他眼睛的乱发,见墨问的睫毛不住地颤着,似乎在拼命忍着什么。
墨问从不曾这样过,让她害怕,百里婧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急道:“墨问,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墨问……”
许是她的呼唤总算起了作用,墨问紧闭的双眸忽地缓缓睁开,与此同时,一滴泪滑出眼眶,似乎隐忍许久。他半睁的双眸中没有神采,里面也没有她。
百里婧惊愕,她从未见过男人哭,墨问也不是那种轻易哭泣的男人,病入膏肓重伤不治时他也不曾流泪,为什么现在好端端地却哭了?百里婧此刻早将一切芥蒂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忙不知所措地伸手擦去他的眼泪,焦急地问道:“墨问,谁欺负你了?谁灌你喝了这么多酒?你告诉我,我替你记着。”
墨问的眼睛半晌都没有动,忽地颤巍巍地将她的手握住,他的指尖颤抖,一个字半天才写出来,他写:“我梦到你不要我,梦到你要走,丢下我一人在这地方,一片漆黑。”
百里婧一笑,柔声道:“你喝多了才会胡思乱想,只是梦罢了。”
墨问摇摇头,继续写:“不,不是梦,我心里清楚得很。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所以,碰到他我就怕了,什么都忘了。他们来敬我和他,他喝了,我怕输给他,便都喝了下去,却不知喝了还是输……”
百里婧蹙起眉:“他?”
她不解。
墨问唇角泛起明显的苦笑,眼睛仍旧空洞,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手心写下笔画繁杂的那个字——“韩”。
那个字还剩最后一笔,他无力再划下去,手指松开,双眸重新合上,完全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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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问:(擦汗)演戏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一把辛酸泪……鄙视琴妈的速留爪印,求……少虐……
第165章 撒娇耍赖
没想到,竟是因为韩晔。
百里婧半晌都没有动。
她想,墨问真的是醉了,他清醒的时候从不敢对她说这些,他一直把心事藏着,一心只专注地爱她,可他心里却那么不安定,都藏在日夜的强颜欢笑骄纵耍赖之下。
所有感情都应该是双向的,她要求墨问全心全意待她,不能有一点差错,而她呢,可以还他同等的毫无保留的感情么?她若不能,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与墨问相比,她如此怯懦不堪,是她配不上他。
墨问睡着了,眉头却还拧着,不胜痛苦似的,百里婧温柔地抚着他的脸,摩挲了半晌,她忽地低下头去,将柔软的唇印在墨问紧闭的眼睛上,他皱着的眉竟奇迹般地缓缓舒展开……
百里婧最终还是没走成,腿让一个烂醉的人当枕头枕了一夜,他倒睡得极好,一直没再醒。
天明时,百里婧靠着床边的栏杆才合上眼,只觉唇上一痒,睁眼看见墨问撑着双臂,直起身子向上够着吻她,眼里满是喜色,与昨夜酒醉时的空洞全然不同。
百里婧只觉哭笑不得,这人,竟变得这样快。她真怕了他。
墨问却仿若不知,捏着她的手亲了一口,写道:“小疯子,你怎的在这里?”他唇角勾起,喜不自禁。
百里婧满脸倦色,无奈道:“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昨天做了什么,你都忘了?”
墨问似乎才发现她肿着的眼圈似的,笑容一收,忙爬起身来,温凉的指尖抚着她的脸颊、眼角,心疼极了,唤道:“婧儿……”出声沙哑,必是昨夜喊多了,又干又涩。
他想了想,惶恐地写:“我记得昨日喝了酒,似乎是醉了,难道……昨夜我欺负了你?我……”他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中衣完整……
百里婧“噗嗤”一声笑出来,就凭他昨夜那种样子,也能欺负了她?然而,笑过后,对上墨问焦急认真的表情,她的脸却微微一红,忙避开他的眼睛,道:“不是,没有……”
墨问记住了她这声嗤笑,又因是无心的,越发伤了他的自尊了。
她真以为他欺负不了她?
这小疯子,真的太好骗了,也不枉他将眼泪都逼了出来。不过,昨夜那场景也实在值得他落泪,他担心的是真的,情绪是真的,怨着她惦记韩晔也是真的,情境全都不可重演,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还有一件事。
墨问忽地蹙起眉头,神色极为不安地看着百里婧,犹豫着在她手心里写:“小疯子,昨儿有件事搅得我难受,到现在还惦记着……”
“什么事?”百里婧以为他要说韩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前日傍晚我从外头回府,你不在,那个叫平儿的丫头居然对我说,驸马与公主相处这些日子,想必受了极多委屈,她可解我心头烦忧,还自做主强上前来脱我的衣裳。当时,房里无人,我又喊不出,一时极为恼怒,出手打了她一巴掌……却不知第二日她竟溺死了。我不敢对你说,怕你生气,以为我不知检点与下人做那等苟且之事。可我想了一天,还是觉得不能瞒你,天地为证,我的心和身子都清清白白,除了你,再没与旁人亲热过,也没什么好怕的……”他半真半假添油加醋地写完,惴惴不安地瞅着她,眼神里满是忐忑,捏着她的手继续划下几个字:“婧儿,你可信我?”
原来是这件事。
与木莲所说对的上来,纠缠是真的有,可逻辑上更为合理,若墨问真与那丫头缠在一起,时辰上不对,那丫头也不必寻死。
信木莲,还是信墨问?
百里婧想,她信更值得相信的事实。
见墨问仍旧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百里婧抿着唇一本正经道:“我确实让你受了许多委屈,那丫头说的不错,你心里肯定也怨着我。与其让那些下三滥的东西勾着你,倒不如我为你寻几个干净的姑娘,纳进府里给你做妾,伺候得你舒舒服服,再不委屈难受,你说好么?”
墨问真快被她气伤了,恨不得即刻就掐死她算了,昨夜还信誓旦旦地说若是敢不爱她,与旁人纠缠不清,惹了一身腥,她就如何如何,如今又变着法子来气他。
纳妾?他要是想要女人,需要她来替他找?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肯定是太得意,以为他没见过比她更好看更可爱的姑娘。
他把脸一板,恼怒地甩开百里婧的手,人往床头一扑,拽过被子就钻里头去,裹得严严实实的。
百里婧见状,憋不住笑了,探身过去拽着薄被,问道:“墨问,你是在偷着笑呢,还是假装不高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改天画出来,我一个一个为你找来。”
墨问恨得牙痒痒,气不过,一把掀开被子将她拖了过去,百里婧的腿被他枕麻了,竟被他轻松压在了身下,墨问一手拽着薄被,将他们俩都罩在了里头。
薄被透进来些许光亮,百里婧将头顶处墨问青白的脸看得清楚,他沉静的黑眸中都是恼怒,胸膛起伏得厉害,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了她半晌。
百里婧一笑,也不回避他的注视,抬手抚上他的脸,追问道:“环肥燕瘦,你喜欢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