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辕行驶得很稳当,楚翘几乎每隔半个钟头就为璟幽把一次脉,以银针和身上仅剩的药物维持璟幽的命脉不断。
回京的路上,楚翘解下楚绯夜送的蛊埙,想了想,指摁在洞口上,轻轻放在嘴边试着吹了吹,没想到,埙里养着的蛊虫,一遇她的气息,便立即醒过来,小小的埙里,飘出悦耳的曲子。
这是食音蛊。
蛊会记忆下第一次由人吹奏的曲子。
之后不论任何人,但凡吹响子母埙的其中一只,另外一只便会有所反应。
唯一不同的是,母埙可以找到子埙,子埙无法找到母埙。
大约在马车驰入帝京之时,楚绯夜派来的人也等到了她。
来者是白风,白风将赶马车的两名太监点了穴,推开车门,进来。
楚翘实没想到,他们的速度会如此快。
“王爷让我来问问,小姐有何事找他?”白风眼波低垂,瞄了一眼像个死人一般的璟幽。
楚翘说:“我需要药,救命的药。”
白风蹲下去,解开毯子,看了看璟幽两条被人折断了骨头的手臂,没说什么,再又揭开璟幽散开的衣襟,蹙眉看了看璟幽心口那一掌,简单的总结:“王爷一般不干救人的事情。”
“知道他不会干,你回去告诉九叔叔,翘愿拿东西交换!”
白风朝她的身子,波澜不惊瞄了一眼、两眼。
那意思就仿佛在告诉她,除了她的身体,似乎并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楚翘摩拳擦掌,就只差没一脚把白风给踹回楚绯夜跟前。
“你可是叫白风?”楚翘阴冷恻恻的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翘的身上,一准儿有他感兴趣的东西,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
白风收回眼。
虚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这丫头和王爷——神配。
“红鸾小姐的话,白风定会一字不差带给王爷。小姐且在此稍作等候。”白风纵轻功离去。
楚翘于马车上等待着,神情如水,冷淡得没有一丝一点的波澜,仿佛凝固起来。
并没等很长时间,楚绯夜又派了人来,让楚翘意外的是,这回来的人居然是天香楼的老鸨姬三娘。
姬三娘拿着一柄儿团花的扇子,同样是在马车里对璟幽揭了揭衣裳,看了看,又对楚翘扫了扫,风流韵致地笑着:“这样大的本事,这样有趣的事情,姬三娘还是头回见着。”
也不知她说的本事大,是指璟幽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还是指楚翘的一手医术足够精湛,至于有趣,楚翘更没闲情跟她来深究,“姬三娘,那就有劳了。”
“别谢我,我也就是个听人差遣的份子。他说了,要救他的话还是得靠你自个,这么着吧,得把他先弄到我那天香楼去,来人,把里头的公子搬到我的马车上!”姬三娘扬声地对外面说道。
楚翘心知这多半是楚绯夜的安排,没有阻拦,让姬三娘的人将璟幽搬到了另外一辆马车内。
楚翘看了一眼李泫马车上被点晕的两个随从,这才跟着姬三娘一起上了马车。
姬三娘不愧是姬三娘,即使坐在马车里,也是一脚踏在坐凳上,一手摇着团扇,还能够随着马车摇晃着丰满的身体,那眼波儿一颠一颠的盯着楚翘,从头到脚的打量,丝毫不讲客气。
楚翘深知姬三娘十之八九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凭着姬三娘一个劲儿地打量。
楚翘再次给璟幽把了一回脉,姬三娘只见翘捏碎了一颗白色的药丸,融化在一盏小杯子里,也不知楚翘哪儿弄来的一根芦苇管子,一头对着璟幽的嘴,她将杯子里的药喝下去,自个再对着管子另外一头,慢慢地如此把药汁渡给璟幽。
姬三娘的眼神微微地一眯,笑得更是风情韵致。
“这法子好,倘或有人嘴对嘴给老娘喂药,老娘就是一日三病也值得了。”
楚翘终于横波一扫,给了姬三娘一个阴恻的眸光,姬三娘自然是波澜不惊,但心底却为为之一亮!
怪不得他对这小妮子那般的上心,原来……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吧?这丫头身上的气息,和眼波里藏着的东西,和他还真是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叔侄俩!
楚翘慢慢的将一杯药汁全都喂给璟幽喝下。
放下杯子,楚翘坐在一旁,反过来盯着姬三娘,淡淡的说:“姬三娘身为天香楼老鸨,想必对那间密室应该很是熟悉,那里除了姬三娘和九叔叔之外,不知还有什么人能够进得去?”
姬三娘的笑容依旧不变,只是神情里越发多了几分肆意的慵懒,微微一仰头大笑,笑完了之后看着楚翘:“我姬三娘只管天香楼的事,不该我管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去问他。”
楚翘冷得不再作声。
没多久,马车到了天香楼。
抵达天香楼,已经是第二日白天。
白日里的花楼显得有几分清冷,姬三娘让人将璟幽从后门里抬进来,安置在一间上等的客房里。
楚翘看着他们将璟幽安置好,姬三娘又派了两个得力的婢女来服侍,将璟幽身上血渍肮脏的龙袍换下来,楚翘知道璟幽是个不愿让人近身的,遂没有让婢女将璟幽衣裳解完,只自己动手,略为璟幽擦了擦上身。
楚翘将需要的药材和东西,全部逐一的罗列在字条上,姬三娘拿着字条看了看,先是笑了笑,“你用来调药的这些药材,倒的确只有我天香楼才有法子能最快时间内弄到,不过,这上头有样东西,姬三娘我恐怕也毫无办法,你么……”
“哪样没有。”楚翘听出姬三娘话音里的转折,所以并未心急。
姬三娘笑笑:“这‘千年冰蟾’没有。这东西太难得。”
“哪里有?”楚翘淡淡直问主题。
姬三娘笑意深深看了楚翘一眼,露出几分赞赏,摇着团扇慢慢地说:“云家。”
“云家?”
“云家公子云枕浓,他那,一定有。”
“可有办法能要到?”云枕浓……楚翘脑海中即刻浮现出,那日在太医局偶遇的白衣惊鸿的公子。
“这就难了。”姬三娘大方地说,“我先替你将其他的东西都准备好,这样东西要不要得到,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云枕浓的一手医术亦是精湛绝伦,师承前朝医圣,他云家家大业大,真的是无所不有,无所不能替你弄到。你若能去他面前讨要,想必会有机会。”
“有劳。”楚翘对姬三娘施了一礼。
姬三娘转身时,楚翘突然间又问道:“九叔叔他……”
姬三娘煞有兴致地回头看她:“他在忙着处理件事儿,回头会来瞧你。”
楚翘从姬三娘语气里,听到一股子浓浓的戏谑意味,既知道姬三娘意有所指,不由耳根微微发热,冰凉瞪去一眼。
姬三娘完全不在意地笑着转身,出了客房。
姬三娘在帘子处顿了顿,笑容渐止,眼底有复杂的光芒一掠而过。
哎,这可就难办了,那个大魔头说是要让她将所见的一个字不漏回禀给他,姬三娘头疼的想,丫头用嘴喂药的事,她是说还是不说呢,说的话,是不是要把那根芦苇管子给省略不计呢?
有意思。
姬三娘大笑着摇身去了。
……
京郊的琅轩山上,有座雅致的别馆。
楚绯夜信步踩踏着白玉的台阶,一步步地往上走,他看似散漫,却其实脚底灌注了内力,行走时一步一丈,身后跟随着白霜和白风,同样卯足了内功追上来。
三人穿过有毒的迷障,落在了别馆外的树林间,楚绯夜穿过花形的拱门走进别馆,别馆中一切看似宛如仙境,布置得如在画中,却又处处透着一股聊无生气的阴冷。
只见别馆中除了翠竹绿林,到处都栽满了开得艳红如血的大丽花,这些大丽花花瓣繁复,一朵朵争相绽放,四季不凋,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于小鹅卵石道路两旁铺开去,宛若黄泉路。
那样极致的艳丽,却充满了压抑黑暗的气息。
楚绯夜一袭红纱长袍,朱砂玉冠,绶带飘飘,长身妖娆立于花海之中,宛若妖神降世!
他的眸光,始终没正经看一眼,这些为他而种的妖花。
目空一切的妖娆凉薄。
五个青莲宦官飞身出来,毕恭毕敬对楚绯夜一礼:“千岁爷!”
“嗯,不必多礼,本王就是来跟你们讨个东西而已。”他话语中有种比这园子还要阴冷的,死亡般的杀气,从他殷红如血的嘴里散发出来,白霜白风欺身而上,那五个青莲宦官立即懔神,出手应战。
那五个青莲宦官武功高深诡异,白霜白风二人的招式则是极致的流利不羁,双方对打起来,强大的罡气如风狂卷,卷起满地绯红的花瓣,如雨般自上空簌簌的落下。
楚绯夜立于花雨之中,伸手接下一朵残花,丢下,以脚碾碎,慢慢走过去,又亲手折断一根花枝,嘴角露出阴寒的笑容,花枝从他手中,以内力灌注,飞出,顷刻间血腥四溅,其中一名青莲宦官脑袋被爆得粉碎、只剩下个身体摇摇晃晃,恐怖至极,倒于地上!
白霜白风适时地后掠避开,以免被肮脏的血,溅在他们的衣裳上。
其余四名青莲宦官,隐隐透出一种死亡般的懔洌,和极致的恐惧!
楚绯夜袖中红绫,梭地一下,飞出,卷住一人,拉回来。
那人瞬间被抓到眼前,眼里迸出骇色!
“啊……”惨叫声响彻别馆,惊得漫天绯红花雨狂肆飞舞,如地狱幽泉再现!
嘭!红绫收回,被卷过来的青莲宦官倒在地上。
其余三人僵硬如石,看着地上的人,那已经不能算是个人,而是一具手脚皮肉全在瞬间被内力化成的刀剑削去,只剩四条森森白骨的‘人’,而那人,还未死,必要在恐怖的痛苦中发疯死去。
三个青莲宦官,心头懔了一懔,立直了身子,仿佛待命一般面对着楚绯夜。
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人下手会比妖魔还要残酷冷血!
“好玩么?”楚绯夜从满地的血腥上踩踏过去,慢慢地走过来,三名青莲宦官,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直到楚绯夜来到跟前,他们的身体,已冷得像冰,楚绯夜漫不经心地说:“下回多长个心眼,别伤了本王那乖丫头,嗯,吓着她也不行,那丫头心眼不大,容易吓坏。”
许是被楚绯夜骇得三魂不见了四魄,当中一名青莲宦官呆滞地点点头:“是,是的千岁……”
不等人把话说完,楚绯夜袖中红绫射去,又是血腥四溅,掏心挖空!
其余两人,再次后退半步。
白霜白风立于一旁,波澜不惊,宛如只是在看着碧朗晴空上的白云。
而眼前,分明就是血红的罗刹地狱。
楚绯夜招手:“你,回来。”对着其中一人。
那人绝望致死,却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只因他们知道,一切动作,在这个人的面前空无一用,他要让他们如何死,就必须得遵从他的想法,于是,那名青莲宦官挪出脚步,走了回来。
红绫无声,缠在这名宦官的身子上,红色的绫罗,和宦官青绿色的衣袍,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最后剩下的那名青莲宦官,望了一眼被抛在地上,全身骨头碎裂的尸体。
此人正是给裴德生喂药的那名青莲宦官。
他不是没见过千岁的手段,更不是没见过千岁杀人,但是今天不同,很不同。
也许是知道要死,他反而平静了许多,静静的等待着楚绯夜的死神之手,向他抓来。
当红绫飞出的瞬间,从别馆小筑中射来一枚飞刀,几乎已缠上青莲宦官脖子的红绫,簌地收回来,薄薄的飞刀钉在地上,小筑中有声音阴柔地响起:“够了,阿夜,饶他一命。杀了四个还不够?”
楚绯夜仿佛全没听见,对唯一的这名青莲宦官冷笑道:“告诉诸葛青莲,别玩过火,他是没什么软穴,但帝陵之事,本王想他还是会有点上心?”
他在外面说,里面的人却已经听见。
楚绯夜转身离开时,淡扫了一眼别馆中开得刺眼的血红大丽花,宽逸的长袖灌注着强大的内劲当空扫去,刹那间翠竹林在颤抖,顷刻间无数鲜妍繁复的花朵碎裂成殇,一片片飞絮般狂舞着,而他红衣如火,消失在漫天漫地的残花血海中!
那名青莲宦官呼吸一窒,遥看着楚绯夜消失的背影,身子一晃,竟朝后跄了两步,就要软倒,背后一只手搭上来,扶住了他,才不至于软倒下去。
“大人!”宦官还在瑟瑟发颤。
诸葛青莲望着满地残红,一园子的鲜花,顷刻尽毁。
“大人,是否……还要再跟着那名丫头?”见诸葛青莲没再说话,青莲宦官也缓缓压下心头惊骇,迟疑地问了一声。
诸葛青莲返回小筑:“不用了。”
刚要踏进小筑,诸葛青莲停下了脚步,目光看去,看见回廊转角的风铃下,静静立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件如雪般的衣裳,白得没有任何污渍,没有任何针绣,流云飞雪似的衣衫,静静地垂在男子清瘦的身段上,黑长的发,以一根莹润雪玉簪子绾了一半,额间一点朱砂,将男子细腻得几乎透明的脸庞,衬得不似个真人,仿佛只是天地中,飘下的一朵晶花。
诸葛青莲移转了步子,来到风铃下,伸手拿了一把垂在男子肩头,比丝缎更光滑的黑发:“呆站在这风口里做什么?这么血腥的画面,你不该看到,姒雪。”
姒雪淡看了一眼,被诸葛青莲把玩在掌中的青丝,柔软的目光,如雪花一片,轻轻落在满园残红上,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什么都没回答。
“这些花,改日再栽过就是。我送你回房。”诸葛青莲顺着姒雪的目光,又看了眼绯红的园子。
姒雪突然间往后退了两步:“我去林中抚琴。”
诸葛青莲阴眸蓦地一眯:“姒雪,你又要忤逆我!”
姒雪疾步而去,诸葛青莲追上来,姒雪跑得更快,但终究还是被诸葛青莲捉住了肩膀,姒雪被摔进一旁鲜红的花丛中,艳丽的红,和如雪的白,分外的刺目耀眼。诸葛青莲搂着姒雪滚在花海中,掐住姒雪的肩,将姒雪衣袍撕裂,“自你身体抱恙以来,我有多久没‘疼’你了……姒雪?”
姒雪目光一偏,静静的又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有身体在发抖。
……
楚翘站在七步远处,看着楚绯夜,他是存心的,存心让她来这间密室见他。
“你盯着本王看了有多久了,本王是不介意给你看一辈子,也许你可以再走近一点来看。”楚绯夜就坐在那张宽大、柔软、舒适,雕花结绸的香艳床榻上,楚翘之所以不靠近他,是因为她闻出了浓浓的血腥气息。
楚翘没在意他话里的一辈子,而是拧拧眉。
他又去杀人了?
“我需要所有药材,包括姬三娘弄不到的。”楚翘低垂了眸,似乎想了想什么,抬头说,“我和璟幽也算是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