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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关东国人联军悄然闹起内纷的时候。江户城大广间里召开例行军议,吉良义时在做出阵前兵力安排与布置,他任命增援而来的真田幸隆担任副将负责总揽大局,任命长野业正担任军奉行处理军务安排行军布阵以及各项战术。
而后任命上野国人出身的上泉秀纲担任大将,率领上野七本枪以及小幡信贞、和田业繁、安中忠成所部组成三千军势作为先手役。这是吉良义时第一次换上非吉良军主力的先锋阵势,意在考量上野国人军的军事化程度以及战斗力。
安排好出兵的策略,吉良义时又召见一位身份特殊的武士,那就是武藏千叶氏现任家督千叶胤宗,此人衣着考究年纪二十六七长相尚可气质不凡,这个年纪本是正是武士最盛期,只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养子给整体形象减分。
行礼拜见一套流程下来,吉良义时就发觉此人略微有些刻板迂腐,见到吉良义时紧张的连话都结结巴巴说不成样子,每次聆听他的发言都要恭敬的行礼实在让他有些不太适应,他可能觉得这是对吉良义时尊敬的表现。
“上野介不必过于拘礼,放松心情能让武士的心胸更开阔。”吉良义时拿起折扇虚指馆舍外的森森古柏,笑着说道:“多看看风景可以陶冶情操,身为武士不应被礼教和杀戮束缚着,总应当有一些更高的追求,比如参禅修法或者研究茶道和歌等等。”
“多谢公方殿下提点,在下明白了!回去之后一定会多加努力的!”千叶胤宗认真严肃样子一本正经的回答让他有些无可奈何。
这个武藏千叶氏是一百年前从千叶氏嫡流分裂出来的家族,要论起来这一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千叶氏嫡流,先祖千叶中务大辅胤贤本是宗家千叶氏家督千叶胤直的胞弟,跟随兄长千叶胤直救援年幼的足利成氏逃出镰仓,而后把新御所设在自家下総国的古河乡,对那位经历永享之乱的新公方可谓是恩同再造。
就是因为恩同再造的情分太重,所以他门兄弟俩才要死,恩情太大还不上那就只有弄死恩人赖掉这份恩情,更何况权势欲望强烈的足利成氏连关东管领上杉宪忠都不能容忍,又怎么能容下借地方给自己临时居住的千叶胤直,于是千叶氏被迫加入上杉氏的反成氏联盟里,爆发著名的享德之乱。
于是就在享德四年(1455年)二月,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千叶家的谱代家老原越后守胤房。突然对千叶胤直的居所发动突袭,猝不及防的千叶胤直、胞弟千叶胤贤、嫡子千叶介胤宣,以及谱代笔头家老円城寺下野守尚任被迫四散而逃。
原胤房得到足利成氏的支持,使得其声威不可一世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当关东管领上杉宪忠被杀之后的三个月,足利成氏支持原胤房讨死千叶胤直、胞弟千叶胤贤、嫡子千叶介胤宣等嫡流在内的所有武士,只余下千叶胤贤的两个嫡子実胤、自胤虎口脱险。
后来原胤房不放心这两个余孽。又率军强行攻击千叶胤贤的两个嫡子,索性他的注意力又被千叶氏宗家推举出来的马加康胤给吸引住。才让代表嫡流的这兄弟俩再次从虎口脱逃而出,庶流的马加康胤很快战死,其后又推举出马加康胤的庶长子岩桥辅胤做千叶氏的家督,其后代就是现在的下総千叶氏。
千叶氏的一场灭族的灾难起源于足利成氏的挑拨,家族嫡流一夜之间死的只剩下千叶胤贤的两个还未成年的儿子,虽然其后这两兄弟试图夺回下総国失去的领地,但因为实力欠佳以及古河公方的阻挠而失败。
单从从法理继承权的角度来说,嫡流血脉的武藏千叶氏才是真正的千叶氏嫡流,而本是千叶氏分家马加氏支族岩桥千叶氏根本没有争夺家督的名份,唯一逆转这两者关系的就是绝对的实力差距。武藏千叶氏既没实力也没势力,在武藏国里属于一文不名的小号国人,属于温饱尚可进取不足的典型。
顶着坂东八平氏嫡流之房総平氏嫡流的名份,却对分家庶族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某种意义上和大掾贞国一度被佐竹氏强塞给一个家督继承人是一回事。实力太弱抵挡不住现实利益的干涉,这个时候名份就渐渐的虚无,武士开始不讲血脉继承名份,什么乌七八糟的出身都可以继承名门。
战国的崩坏就在于此,崩的不仅仅是一朝幕府或者几个名门多少英雄豪杰,崩的是源平以来四百多年的武家传统,崩的是自平安时代以来多少代武家辛苦积累的武家传统和秩序,还有更重要的世道人心。
听完千叶氏的百年屈辱史,吉良义时感叹道:“战国之乱就乱在武士渐渐不明法度、不知尊卑,当一个武士不再畏惧上位者的威严,不在遵从幕府的号令,就意味着天下纷乱的大幕被徐徐拉开,现在的武士太多的是善于左右逢源见风使舵之辈,近些年更冒出一些下克上夺取一国的恶贼,许多年轻武士竟然会以这种人为榜样,由此可见这天下崩坏到何等程度呀!”
千叶胤宗愤愤不平地说道:“忠勇之士越来越少,如原胤房这等期望下克上消灭嫡流,夺取千叶氏一门惣领的武家越来越多……”
“诶!胤宗殿不用想太多……还是说点别的吧。”吉良义时暗骂一句我擦,他这次对古河购公方足利藤政的狙击正是要夺取他的名份,要按照他这个说法自己岂不是也要下克上,当然这话恐怕是没人敢说出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最让他感到郁闷的事情就是明明反对下克上,但他自己就是要走“下克上”的一条路,当然以他现在使用的上総足利家名份以及朝廷幕府的支持,到不存在所谓的下克上问题,顶多是进半格把“假”足利变真足利而已。
可是下一步他还是要对足利将军家下手还是难免要下克上,这就让吉良义时感到很郁闷和苦恼,足利义辉对他有大恩自己也发过誓言绝对忠于他和他的嫡流子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这人谋反,那岂不是学李世民开个滥觞让子孙后代以此为榜样。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第一个下克上的低级武士成功以后,就会涌现出越来越多的下克上例子并有更多人愿意效仿,这股风气带起来将会对幕府的安定秩序造成巨大的伤害,这才是吉良义时最害怕的地方,十个胆子都不够害怕的可怕之处。
千叶胤宗的古板和教条到是给吉良义时极大的启发,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从反下克上变成自己也玩下克上,心中暗道:“这非常不好!余怎么可以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岂不是要把自己的脸面彻底丢掉吗?余不能开这个恶例也不能让自己的名誉受到严重打击。”
对于吉良义时来说良好的信用和清誉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至于伪君子与否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做武家大名就像做权臣或者政治家一样,天真与幼稚只会让他们死的更快,源赖朝和足利尊氏都有过杀死弟弟的恶劣行为,更早的几代栋梁不是和亲族闹决裂就是父子挥刀相向,义理这种东西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
最初武家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暴力的因子,直到经过镰仓幕府的一朝教训到室町幕府在逐渐形成完整的政治体系,吉良义时是这个体系内位置最接近顶端的成员,他能上升的通道其实本就十分的狭窄,无非是那几种方法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
“现在想想随风和尚说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怕里面还隐藏着一层嘲讽之意吧?”吉良义时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衣襟被汗水打湿都毫无所觉,他真的有些害怕这么闹下去他的谱代家臣团会强行拥立他做将军,就好比宋太祖陈桥兵变那样搞,真这么搞他以后还能睡个安稳觉吗?
“绝不能这样!本家宁愿等那次大变之后再行定夺!”
第513章古河之乱
八月二十四日,吉良义时在江户城誓师出阵,上泉秀纲作为先阵大将早一步出击,三千精锐在一面掌旗武士高举足利二引两旗印策马疾驰而过,其后跟着黑压压一大片全身黑衣黑甲背挂黑底五七桐纹靠旗的武士,江户城外旌旗如林,数万大军拖着迤逦的队伍缓缓行进。
江户城下町的居民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城外,好奇的打量着吉良军缓缓离去,他们对这个吉良家还充满好奇和畏惧,关东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大的变故,一个京都出身的北条家打下武藏还没过去多少年,又来一个京都出身的吉良家打下武藏,世间的纷乱变化大概用武藏国的归属更迭来概括了吧。
这些町民对吉良家缺少归属感也不奇怪,征服者永远别指望在短时间内建立足够的拥戴和信望,尤其是像吉良家这种“残暴”的领主,一上手就把近十万人捉住扭送“发配”到越后过苦日子,町民们能热烈欢迎这个强硬的征服者才有鬼。
武藏国一共就三十万人口,弄走十万人意味着少掉三分之一的人口,在古代乡土意识浓重的时代,哪家没有点亲朋故友被发配到越后受罪,但是他们面对吉良家的强大武力又无法反抗,此时看到关东闹起纷争难免会生出一些异样心思。
看完热闹一些年轻的町民跑到酒屋里三两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关东的变局,话题围绕着吉良家在武藏国今年的变局以及吉良家的移民策略,一些年轻的町民不断的咒骂吉良家不得好死,更激进的町民试图鼓动说服大家去投靠古河公方反抗吉良家,只是话一出口就被年长的町民呵斥,遂不敢继续坚持。
躲在角落里的吉良家的忍者冷冷的注视着闹事的年轻町民愤愤不平的散去,暗中跟随他们查清住址然后悄悄把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盘算着怎么把这几个刺头引到暗中监视的叛军中间,再找个机会将这些不安定因素一网打尽。
引蛇出洞一网打尽是吉良忍者最喜欢用的手段,历次越后的动乱和隐患都是被他们用这种方法给清除。早在吉良义时下令布置越后移民的时候,物见奉行望月吉长就奉命执行一套“鱼鹰计划”。这个计划旨在清除吉良家配下反抗势力,在计划执行期间他们可以充当锦衣卫缇骑。
在物见奉行的通力合作下,很快就把这几个懵懂无知的町民哄进只有几十人组成的叛军组织里,这些叛军还以为自己的实力在极速膨胀着并为此大喜过望,却不知道死神在悄然的收紧他们脖颈上的套索。
几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吉良忍者配合吉良家的城卫军突袭城下町的几处叛军的秘密拠点,抓获毙杀七十五人并缴获老式铁炮三挺玉药若干。太刀十三柄素枪二十五把木弓六张外加各式甲胄三十余副,七十多人就有这种装备在历次町民发动的土一揆里绝对堪称“装备精良”。
吉良家的奉行众迅速行动起来,快审快判前后只用三天的时间就把匪首十几人全数执行绞刑,余下六十一人全数发配到佐渡岛做矿工。这辈子估计是不可能回到他的家乡,十几个绞刑架就立在江户城下町外的大道上,时值夏秋之交蚊虫孳生没过几天就发臭让行人捂着口鼻绕行而过。
事实证明町民门是不会同情弱者的,尤其是不识时务的弱者更加不会给予宽容,哪怕这些弱者曾经是自己的亲朋挚友并给予自己帮助。可在这一刻他们也毅然决然的站在批判席上斥责自己故友的丧心病狂,对于许多缺乏政治立场的町民来说,参与到这么危险的事情本就是作死,被人捉住就更加没有值得宽恕的理由,死掉也好免得以后祸及自己。
乱世里的生存法则让町民们迅速使用趋利避害的手段躲避吉良家的打击。索性吉良家的奉行众也没有大肆株连的打算,他们把这桩暗自审完就迅速抛到脑后不管,全力处理越后三十万农民的居住和生活安排,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要知道三十万人可不是个小数字,三十万人的住房需要迅速建起来不能让他们住在帐篷里风餐露宿,为此就必须规划新的城下町给予他们不次于越后的生活环境才可以,其次是吃穿用度才产生的压力也不小,虽然这些钱不用吉良家来掏,可临时居住点不那么方便也总不是个事。
搬过来这么多人难免要有点磕磕绊绊,各种口角纠纷都需要奉行众委派奉行去处理,大到衣食住行小到邻里纠纷,哪家的鸡鸭少一只哪家的狗偷吃自家晾晒的腌肉,鸡毛蒜皮的小事总少不了这些来去如风的初级奉行人,这些十几岁的小年轻经常从一大早忙到天黑才能安歇,到真的有那么点社区义工的意思。
吉良义时临出发前下达一道命令,趁着越后三十万移民计划的期间,要尽快将春日御所全盘迁徙到江户城,同期开工的江户城改修计划也如火如荼的展开,首先要把江户城的小天守本丸以及土塀全部拆掉,下一步就是要把现有的江户城下町全部拆掉。
江户城下町的规划非常不合理,拥挤的道路粘连在一起的木制房屋都是消防的隐患,一个火苗就能让这所有城下町化为灰烬,历史上江户城数次过火烧的乌七八黑,甚至连江户城的天守阁都被烧掉,江户城也因此被称作是火灾城市。
吉良义时还不至于蠢到犯同样的错误,更不允许武家地、寺社地、町民地以六二二的格局划分,武家用那么多土地也是浪费,到不如直接交给町民来居住,再把道路划分为四间宽的小巷,八间宽的小路,十六间宽的大路等各种规格,一间是一点八米,十六间就是二十八米宽,作为主干道用来搞双向八架马车并行都是毫无问题的。
春日御所迁徙也就意味着吉良义时的夫人们也要带着孩子南下武藏国,春日山城只设留守役看护城池。奉行众及越后的相关机构也随之迁到江户城重新设置,吉良义时摆出的架势就是要入部关东赖住不走了。
比起北条家从伊豆到相模磨蹭两代人还要直接的多,北条氏康到是想把居城迁入武藏国。只是小田原城经过三代人的建设早就成为一座天下雄城,想迁走又舍不得废弃这么一座老巢。可是不废弃交给任何一个谱代家臣都不放心,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吉良义时从越后杀过来。
吉良义时才不担心春日山城被占据,他离开时就会把二丸以上全部封闭,春日山城并不是交给任何武士,这座城市自始至终都是吉良义时的别馆,留守役只是在山脚下的武士敷屋里看守山城,就好比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