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年风霜洗礼的家族,比那些毫无节操的普通家臣、国人们忠诚太多,即使再闹也不会对他这个家督不敬,最后他的提议还是会通过。
不过吉良万松丸没打算理解他们,看火候差不多就直接抛出答案:“本家的菩提寺暂不迁徙,只是把家名正式改为京都吉良氏,诸君不必太多担心,西条领内一切萧规曹随,由一色长门守、山冈淡路守、大河内但马守、巨海弹正少忠、高桥出羽守、小笠原摂津守、小笠原安芸守、江原丹波守等人合议处置。”
果然一听他的提议,所有家臣异口同声的支持,刚才还乱成一锅粥的家臣们又和气的坐在一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重臣合议制好啊!这可是镰仓幕府那会儿传下来的法宝,谱代们立刻得到满足。
吉良万松丸微笑的望着他们,只是双目中的冷然却抹不去,的京都腔童音,很快落入在场的所有重臣耳畔:“本家从小学习汉学,曾得知明国有一句俗谚叫做:人走茶凉,但今天看来,人还未走,茶却已凉,看来无论是明国这等中土上国,还是我日本的一隅岛国,在人性上都是如一而是的啊!”
这一句话多少狠了点,让谱代家臣们满面羞惭坐回去,许多人开始扪心自问:“重臣合议制确实很好,但是这么明目张胆的篡夺吉良家的家业是不是毫无廉耻了点?再说家督只是去京都奉公,如果哪一天想清楚又回到三河国,他们这些谱代又该如何自处?一旦争权,吉良家的名声就完了,他们这些谱代身上笼罩的光环也会退却,没有光环的谱代就只是普通武家,三河国人还会怕他们吗?”
答案不言自明,吉良的家臣们大多能力普通,之所以能成为西三河的知名武家,掌握大量土地知行,一是因为世代侍奉吉良家,二是依靠吉良家的光环加成让国人、地侍心怀畏惧,没有名份他们就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
吉良万松丸用森冷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轻哼一声道:“本家此一去,吉良家必然转投今川家,诸君只要铭记一点,本家非是臣从今川治部即可,若是谁有心拿我吉良家业去今川家邀功请赏,请大胆的去做!本家在京都看着诸君到底配不配做我吉良家的家臣!”
“臣下不敢!”无论是谱代还是有力家臣都一呼啦拜服下去,这话可重的没边了,到底是卖主家还是忠于主家,足够让这些一直不坚定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吉良万松丸这是要在京都隔岸观火,谁卖了他以后少不得算账,再说谁敢保证今川家就一定保他们,在座的人可没健忘到忽视今川家与吉良家的关系。
“……本家这次必须要上洛,不但要上洛,西条吉良家也会随之迁走,本家的母族是公家里的贵胄中院家,在京都里颇有势力,在近畿谋得一份基业想来也不会困难。”随着计划一环扣一环的娓娓道来,让吉良家的家臣们哑口无言。
这下让所有人都见识到这个小家督的锋芒,吉良家可是世代簪缨的名门,又以弓马礼仪传家,没人认为吉良家的家督会是一个蠢孩子,但是这位吉良家的家督有点强的过分,起码大河内信贞是这么想的,他没料到整日捧着书愁眉苦脸的小徒弟竟然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诸位既然听明白了,就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吧!”吉良万松丸以扇柄轻轻敲击案几,提示家臣们可以离开。
一直闷声不吭的山冈淡路守尧元突然跳出来跪在中间,作为家中第一猛将也是嗓门第一大的家伙,他一露面就有人觉得不好,可是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馆主大人!臣下请求随馆主大人一并上洛!继续为吉良家大业做贡献!”
“馆主大人!臣下也愿追随馆主大人上洛!”这一起头可就糟了,坐在后面地位部太高的家臣也被带动起来,一群热血澎湃的武士们也不管家里有几反田地,有几个侧室多少个儿子,又有多少人追随,扯着嗓子干吼着表忠心。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吉良万松丸的意料,他可不想带走这么多谱代那太麻烦了,于是耐心的开导:“诸位随我离开故土,那么家业又当如何处断?舍弃是不行的,但是合格的继承者又哪里有那么容易,万一守不住这份家业自己又在京都毫无着落,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家臣们都觉得家督真的很通情达理,这一句话恰好说在了他们的痛处,一个合格的武家继承人没那么好培养,需要悉心培养十几载才能成材,这期间还要没病没灾没有不良嗜好,万一沾上上面任何一点那就糟糕了。
更糟糕的是许多武家经常要面临孩子生多了争夺家业,或者生不出孩子无子断嗣的危险,在这个时代武士又是高危职业,不知什么时候就因为一场领地冲突,或者被一揆暴动的农民一波带走,这些现实摆在面前让这群热血澎湃的家臣们一下蔫掉。
地侍或者称之为地下人的低级武士更糟糕,他们平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地耕田,战时扛枪上阵杀敌,这种苦日子不要太多,基本三十岁前结婚的寥寥无几,但是他们又要面临一个问题,能安稳的活过三十岁找媳妇吗?
室町时代的武士寿命平均不到四十岁,许多人还在为能活过三十岁努力着,活不到那个岁数就结不了婚,但是稀缺医疗资源的时代可不允许他们都活过三十岁,至于活到下一代继承人元服成年的年纪,那可是高富帅的专利,活到一百岁的老寿星什么的他们都当作神话看。
许多人活不到那个岁数,嗣子的监护权就成了问题,无论是同族还是家臣都不介意谋得家产,是否会被歹毒的族人杀害从而篡夺家业就不好说了,他们如果真跟着吉良万松丸去京都,最后混的凄凄惨惨事业不顺,回到三河国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家业肯定被同族继承分光了。
看到一群家臣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吉良万松丸笑了笑:“所以诸君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但是吉良家的家业还需要诸位肱股之臣鼎立支持,毕竟这片三河热土也是世世代代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啊!”
对于豪族来说,家业传承和乡土才是最大的羁绊,所有家臣都被吉良万松丸这一番话所打动,谁能放下自家那一反三畝地,传说中舍弃家业的武士虽然有,但是肯定不在这群家臣之列,于是家臣们很识相的退却。
第31章家老的条件
家臣们都散去了,唯有大河内信贞一动不动,吉良万松丸知道他有话说,两个人安安稳稳的坐了好一会儿,看起来这位笔头家老还在想着怎么劝他,刚才都劝不动他,现在还劝什么去?注定要徒劳无功。
“馆主大人!您说的没错,吉良家这次是吉良家三百年来最大的一次劫难,身为本家家督的您,不能困守在三河国内,但是臣下身为馆主大人的后见,不能追随馆主大人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请馆主大人准许臣下的追随,带上我三河的儿郎,为吉良家大业作出贡献吧!”
大河内信贞的表态不太出乎意料,这位首席谱代也想着热血一把,虽然忠心可嘉勇气可赞值得夸奖,可这不符合他的策略,三河没有他看着,老巢的家业被今川家掏空了怎么办,以后岂不是连个退路都没有了。
吉良万松丸只能安抚道:“但马守的想法本家已经了解!但是本家在三河国的家业也并不是完全放弃,西条吉良家只是本家走了,土地和家臣还留着,哪怕我兄长也只是名义上领导西条城,吉良家一门惣领还在本家,诸君也仍然是本家的家臣。”
“可是馆主大人上京也需要人手,臣下少时随先代馆主居于京都,应该可以帮的上馆主大人!”大河内信贞不死心的说道。
“可是但马守是本家的中流砥柱啊!没有但马守坐镇的话,家内的谱代会失去主心骨,国人会趁机扰乱,万一家业有难我这家督在京都还能安稳吗?”
“这……既然臣下不能追随馆主大人左右,就请馆主大人让我等谱代的族人追随您上洛奉公吧!”
大河内信贞果断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你不是不让我们去京都陪同奉公么?那就带着我们的族人去好了,这下无论家督是好是坏,这些谱代们也都可以安心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从古到今许多人都明白。
“既然但马守盛意拳拳,本家就同意了!”临了之时,吉良万松丸又说了一堆慷慨激昂的话激励他,让大河内信贞拍着胸膛表示一定守住吉良家的家业才安心离去。
吉良万松丸起身走出评定间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后,叫来一名小姓让他准备午餐,自己只身返回了天守阁把碍事的狩衣脱去,换上了轻便的水干直垂,这种狩衣的简化版服饰是用透气性好的丝麻织成,穿起来既舒适又好看,当然也最适合尚未元服的吉良万松丸。
自从吉良万松丸倡导吃肉食以来,吉良家内就出现了些许变化,比如鹰狩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乎三五天就要出外打猎,马迴武士已经习惯骑在马上弯弓射杀猎物,一些弓马天赋高的人开始请教小笠原氏的弓马术,无非是想学会平安时代传下来的流镝马术。
有动力才会有战果,从小到大打来的野兔,野猪,野鹿,獐子之类的猎物数不胜数,为了让自己吃肉的行为正当化,他就借用身份逼迫马迴武士跟着他同流合污,这些家伙大脑构造简单,还保留简单的是非观,杀生或许可以理解但是吃肉食却万万不行,在他的威胁之下也不敢违抗吉良万松丸的命令,只能一边躺着眼泪向神佛默默祈祷一边狠咬乱嚼着。
这个时代香料一直都是贵重物品,无论是烤还是煮,都只能撒点盐了事,弄出来的食物即不好吃也不美观,为了改善伙食,吉良万松丸又下令马迴众用鱼叉下河捕鱼,用鱼与肉一起炖着吃也能换换口味,他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养成了钓鱼的习惯。
虽然逼迫马迴众的手法有些不太光明,但是改吃肉之后的好处还是显而易见的,这些马迴众们的身体比起几年前要强壮的多,有些年纪不大的还长了点个子,有了效果自然也就更能换来马迴众们的积极性,这些马迴众除了守护吉良万松丸之外,也就无非是修炼战斗技巧这一途,没有好身体什么都做不成。
为了安抚他们,吉良万松丸还拿武田家五虎将之一的多田满赖作为例子,说这位多田满赖就是位吃肉的武士,不但精于弓箭之道,还十分擅长打夜战,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吃肉,这话是有点胡扯,但是这些马迴武士可是很信这一套,甲州武田家距离三河不远,武田家的武名在东国和东海道一直都很响亮,拿多田满赖作为例子,这些马迴武士们就能安心的吃肉。
这些人不一定知道甲斐五虎将是谁,只要知道这话是从家督嘴里说出来的就一定是真的,谁要是在他们面前说这话不是真的,他们一定会抄起武士刀和他们拼命。
吉良家的谱代家臣忠诚度都不错,这些马迴众都是他父亲当年一手为他组建的,这些马迴众的祖上就是追随吉良家家督成为幕府奉公众的有力武士,脑袋可能不太灵光,但是忠诚和勇敢却一点都不差。
大河内信贞曾经说:“我吉良家的马迴武士威名遍及三河,这都是托馆主大人的鸿福!”
马迴武士是吉良家保持两百年的传统,在吉良万松丸出生前一直保持六十人规模,依靠的就是三河海湾的岸边盐田获得的利润,直到吉良万松丸发现盐田晒盐的方法很不科学,出了一个新点子让晒盐的效率提高数倍,提炼出更好的细盐才有所改变。
先挖好沟渠将海水引到低于海平面的盐田,然后在外围筑起防潮堤坝,这样就可以不受潮汐的影响,在海水晒干后,把盐和沙的混合物倒进沼井,注入清水再经过细密的筛网过滤分离,可以得到含盐量很高的卤水,这种卤水还不能用,再次晒干以后溶水进行二次精细过滤,可以得到杂质极少的纯净盐水,最后经过蒸馏获得高纯度的海盐。
因为吉良万松丸提出了新工艺,又联合一门谱代一起在靠近海边的沙滩上筑防潮堤、挖盐田,把原本的盐户进行改组成为吉良家自己的新生意,这门生意从前几年开始经营并以进入正轨,东海附近的商町和民众已经逐步认可西条精盐的名气。
其中吉良家所属的盐田最大,每个月稳定出产一百八十石食盐,夏季月产最高记录出产三百三十石食盐,也是一笔利润丰厚的买卖,西条精盐每石食盐售价高达鐚钱四贯八百文,比普通粗盐贵出一半多还多,成本几乎寥寥无几。
吉良家能拥有两百马迴武士,而且各个弓马娴熟技艺精湛,就是依靠食盐的暴利支撑才得以扩编,原本许多无缘成为马迴武士的家臣子弟获得梦寐以求的晋身机会,山本勘助用五年的时间编练八百精锐也是依靠这笔收入打底,没有钱就练不出精兵,空口白话练不出强兵,唯有雄厚的经济基础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第32章义安的执着
西条城天守阁内,吉良万松丸身着狩衣正容端坐,他对面坐着一位年轻人,两人的相貌有三四分相似,眉眼之间依稀可以看出同出一族,他就是下吉良家的现任家督,吉良万松丸同父异母的兄长,吉良义安。
按照虚岁算法,吉良义安也不过刚满十四岁,与月初刚过完八周岁生日的吉良万松丸相比可要成熟的多,起码童音已经逐渐消退,身为下吉良家的家督近十年,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也比他要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万松丸,你真的决定上洛吗?我认为你应该再考虑一下。”吉良义安言辞恳切的规劝道:“此值我吉良家遭逢兵乱之时,你我兄弟二人正应当团结一心相互守望,京都上洛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
吉良万松丸怎么也没料到这位兄长竟然反过来劝他放弃上洛,于是失着笑摇头说:“兄长一定还想着与今川家对抗下去吧?”
“这是当然,我们的亡兄义乡、我的养父持広公都战死于抵抗今川家入侵的战争,你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吉良义安显得胸有成竹,直接把亲族被讨死的旧账翻出来鼓动他坚决的对抗今川家,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吉良万松丸的意志,或者高估了己方的实力。
虽然对这个顽固的兄长感到很苦恼,但是吉良万松丸还是决定耐心的和他解释,一门的理解和支持对他很重要,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