侣,一对超脱于乱世,超脱于深宫宿命的神仙眷侣,无人可打扰。
“二哥,快去洗个热水澡吧,淋了这么久雨,小心染了风寒。”我不动声色地将伸手将二哥二嫂隔开,旁人说他们二人间不容发,我倒真想亲自试试。
他点了点头。
褪去青衫,露出苍白紧致的肌肤,在水汽炽热的熏烘下,更显白璧动人。二哥长得像母亲,跟曹家人不一样,跟所有曹家人都不一样。
“让子建来来服侍二哥沐浴可好?”我笑着推开向他走去,用手掌撩起盆中的热水朝他肩上泼去。
他转过头,看着我,在氤氲着迷雾的水汽中,一双好看的眼睛,散发着乌黑的光亮;三千青丝柔散在水中,妖娆着游移。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穿过他的青丝,在他颈间轻轻的摩挲,然后,出其不意地深吻下去。
满意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因突如其来的刺激不自觉地向后弓起。
我一直以为,你在父王面前日日与我针锋相对,是因为甄,和王位。
你错了,二哥。在父王面前邀功,在母亲面前争宠,去抢夺你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想把你拉到我身边,子桓。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看到那双如风景般的璧人,自己总是感到深深的不快。原来,是那个女子,抢走了我华光流萤的玉佩。
所以,你们去吧。西风起,北雁飞。帝王业,千秋恨。这是你们的结局,你们的宿命,天鹅的挽歌,任谁,也挡不住。
站在群山之巅的天鹅堡远眺平静的国王湖,竟然凭空看到两只相互嬉戏的天鹅。
洁白如绢,高贵如雪。
“曹大公子,如此美景,够你有感而发写一篇文采飞扬的天鹅堡游记了吧?”一起出游的同伴在我身后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
“天鹅堡早被人写烂了,我还有什么好写的。”我抬头轻轻一哼,“不就是一个疯子般的路德维希二世和他的茜茜公主。一个苦恋一生的故事而已,多恶俗。”
“我还以为曹大才子会对这些风花雪月唏嘘不已呢!”同伴也笑了,“喂,你看着时间啊,六点钟上车,别迟到。”他说完便离开,又剩我一个人。
子桓!
巴伐利亚的风,暖和,又微凉。路德维希二世为茜茜公主留下了精致绝伦的天鹅堡,勾起后世无穷无尽的幻想,而你,从来没有为她留下过什么,却为什么会成为我脑中趋之不去的幻象?
宁静的青山绿水间,你在弹琴。悠远流长的音律,似乎是古人山高水长的阳春白雪。而在我听来,那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之死》,纯白透亮的悲歌。
风流洒脱的曹子建,安静的坐在寂寞萧索的曹子桓面前,聆听着他的琴声。
子建。他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
帝王业,千秋恨。你以为,这是我们。可是——
是非千古事,得失两心知。
有些事情,她懂,我懂,就好。就像路德维希二世建天鹅堡到底想表达什么,旁人究竟无法猜透。
你们站在远处,看到的固然是西风起,北雁飞,鹄欲南飞,雌不能从,可我们抬头,却见又是一番,碧云天,黄花地,晓来归,霜林醉。
天鹅比翼,无人能解。
第七章 红磨坊
离开学还有两个多星期,趁着这一段空闲,我跟Vic说,我想去一趟巴黎。
巴黎有什么好的,人又多,空气又不好,除了LV之外一无是处。
跟许多法国人一样,Vic一点也不喜欢巴黎,并且时常对那里的浮华和糜烂口诛笔伐。
我朝她笑笑,没有说话。当晚,我就收拾行装,搭上了去巴黎的火车。
巴黎,并非只是一种对艺术之都的向往,更多的,是我想去找一个全新的地方,试着逃避,那个时时萦绕于我梦中的红衣娃娃。
我并非不喜欢那个粉妆玉砌的娃娃,我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连照着镜子都能看到一抹鲜亮的红色;然而那片红光,某种程度上又像一个被诅咒的梦魇,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逃避。
夜晚,一个人走在巴黎的街头,惴惴不安,却又恋恋不舍。想念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孩子;等待着,在这灯红酒绿的都市,邂逅什么人。
“Oh。。。 Merci!”思虑恍惚且摩肩接踵人头熙攘中不小心撞到了谁,连忙退向一边,态度恭谦地准备道歉,抬头,却正正对上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狡黠如灵蛇般的细目,透着无与伦比的智慧的光芒,一切城府心机,在这双幽深的眼睛前,都显黯然失色。我知道,那是世人无法逃脱的一道寒光。
“司马先生!”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司马懿卧病七年,对于外界来说,一直是一个难解的谜团。司马朗既早已出仕曹家,他们的二公子司马仲达,又何故清高孤傲,拒人于千里?
建安六年,子桓十四岁,我十七,那时候我们跟着曹公,第一次见到司马先生。
说是先生,其实他并大不了我们多少。我和子桓偷偷趴在帘布后面窥探那位让曹公亲自邀请的司马先生,才发现,他青丝白肤,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青年。
“司马氏名门望族,嬛姐姐,你说,他是看不起曹家吗?”子桓转过头,看着我,一双美目中有些委屈,又有些任性的不快。尽管早已过了一身大红的年龄,可在我面前,他永远是那个能尽情表达自己的孩子,叫我“姐姐”,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毫无他念。
“公子多虑了。”我低下头,在看到他不满的瞪目撅嘴后,终于收起那份刻意在别人府上摆出的丫鬟嘴脸,四下瞅了一下无人便抚上他的脸笑道,“子桓怎么会这么想?”
“我听叔叔伯伯们说,当年爹爹征讨董卓时,就有多路诸侯就因看不起曹家而不肯合作,司马家族出身高贵,难保他……”
“可您也会说,那是‘当年’的事了。”我上前,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如今早已不同当年,曹公伐董成功,天下何人不仰仗、何人不崇敬?司马懿的大哥司马伯达不也已身仕曹公了吗?我想这位司马二公子,应该不会让曹家等太久的。”
“但愿如此。”子桓将头靠在我肩上,如同我们在曹家花园的无数个午后一般。“可我总觉得,这个司马先生,给人感觉怪怪的。”
“他又是哪里招了子桓?”我轻拍了一下他的头。
“你刚刚有没看到他那双眼睛?”子桓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刚才爹爹跟他说话时,他表现出来的哪是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该有的眼神?阴森冰冷得,像蛇一样。”子桓往我身上缩了缩,吐了吐舌头。
蛇,我记得他说过,这双眼睛,像蛇。
一些封存了一千八百多年的记忆霎时间闪过脑海。尽管他留着短发,穿着Esprit运动外套、深色的Levi’s直筒裤和经典的纯白Diadora B Elite网球鞋,那眼里别无二致的流光,却不容我错过。
“司马先生。”我还是这么叫他,如同千年以前,从我第一次见他,到病终,一直都是这么称呼。
“对不起,我们……认识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彬彬有礼的微笑绅士而又陌生,似乎自己只是巴黎街头游荡的路人。
我向后看了看,才发现他身边还围着一群年纪、打扮相仿的华裔男女生,正好奇地打量着不小心撞到一起的我们,看样子应该是一起出来玩的同学。
“我们以前见过,你不记得了吗?”不理会他同学们不怀好意的微笑,我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睛,“小时候,我跟子桓去过你家玩……”
“和子桓的爸爸一起?”
“没错。”
无需再解释。
我又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幽深的目光,像闪电般狠辣、凌厉,像当年他如何望着子桓的背影,然而又仅仅只有一瞬,这种光芒便熄灭在深沉的大海中。
“嗯……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些是我的同学,这位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嘴角缓缓上扬,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郭小姐。”
“哦……他乡遇故知啊……”他的同学们早就预谋好什么似互相看看的,故意调侃说,“司马我们先去那边了,你们现在这里聊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事情跟他们想的完全南辕北辙,不过面对一群不晓实情的学生,我也没有兴趣和盘托出,便懒得解释了。
“好啊。”司马懿大方地接受了他们的提议,接着,他向我伸出手,谦蓄温和地笑道,“能请你进去喝杯东西吗?”
我抬头,才发现我们正站在一间无比华丽绚烂的舞厅门口,高大的风车在巴黎的夜幕下高傲地转动,映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霸气的名字:Moulin Rouge,红磨坊。
第八章 红磨坊(二)
刚开始跟同学提出离开普罗旺斯的建议时,大家的表情都比较错愕。反应过来后或留恋普罗旺斯的美景,或觉得我们时间还充裕,大多不赞成我们这么早就去逛车水马龙的巴黎。
“你们要不想去,我一个人先去到时候等你们好了。”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关了自己的房门。结果是,第二天一早,当我跟房东告别时,那帮人不约而同地收拾好行礼跟我上了去巴黎的火车。
……就知道他们会这样!
其实,我倒真希望他们别给来,给我几天清静。
所谓清静,大概就是在塞纳河边,找一间不错的旅馆,打开窗户,欣赏欣赏外面的蓝天白云,呷一口咖啡,和对岸的美女吹吹口哨;倦了,便倒在床上,在梦中和身着天青色长袍的男子幽会。
除了最后一句,在火车上为了打发时间我如实都跟同学说了,反正大家不会介意这些。
天呐,司马,这么轻佻风流的生活,太不像你了。同学故意夸张地看着我。你不是从来坐怀不乱喜怒不形于色的吗?你刚才的话要曹子建说出来还差不多。
曹子建。我重复了一遍。这位曹公子也算得上我们学校的明星了,中文系领军大才子,风流潇洒不知迷倒多少女生。我和他算是点头之交,但互相之间没什么好感,我看不惯他恃才放旷,他觉得我城府太深。
是啊。他们中文系今年暑假也是来欧洲玩,好像过几天就要到法国了,说不定能见到。
见什么呀!我转过头,朝着窗外无声地咒骂。一层薄薄的玻璃外,法国乡村的田园美景尽收眼底,似乎有什么人,化身于这幅美景中,对着我,微笑。
仲达,想见见子建吗?
原野上成片的野花中,我看见一个男子,绝美的微笑。
在巴黎灯红酒绿的金发碧眼中,那个留着黑色头发长着黑色眼睛的女子,那么显眼。
即使隔着几层人群,我也能一眼认出她,而且准确无误地想起,她叫郭嬛。
所以那不小心的“一撞”,是我自己故意走过去的。我倒只知道自己认识这么个人,个中的羁绊倒是有些记不清了,只希望这碰撞能摇荡起一些一壶浊酒中的记忆。
“司马先生。”她这样叫我,才让我条件反射地想起,自己对她的称呼是“娘娘”。
一时间,无数个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名词跳出沉睡已久的记忆,曹太子,魏文帝,江山如画,美人如月,群雄并起天下乱,东汉末年说三国……
所以尽管知道会沦为同学口中的话题,我仍然毫不犹豫地把她请进了红磨坊——这个全巴黎最喧嚣、最热闹的风月场所,正好可以成为我们最不受打扰的净土。
“你看过《红磨坊》吗?”分坐在小桌两侧,一人拿着一杯酒,看着台上眼花缭乱的艳舞,却都是久久无话。直到我的杯子快见底时,才听到她这句不咸不淡的提问。
“看过,怎么了。”淡淡地啜下最后一口,既没有去留意台上穿着火爆衣装的女郎裙子到底多短,也没有关注郭嬛说这话时的神情。
“不怎么,只是想找点话题。”她说得很慢,亦很漫不经心。
“话题不是可以找的,该来的时候,就会有了。”我看着她,笑容略有讽刺意味。我们居然还是和遥久的“那时”一样,平时的生活毫无交集,连见面打个招呼都不见得是必要,却会在必要时心照不宣地找到对方,说该说的,做该做的,直奔主题,无需拐弯抹角。就像那次她从身后叫住我“司马先生”,而我在回头的刹那已给出她想要的答案,“欲除甄夫人,只需,人言可畏”。
这种关系,她称之为默契。记得有个人曾有意无意说过:仲达,嬛和你有那么点像。
她看着我,怔了一下神,终于也笑了。
我们怎么遇到一起了?她平静挑起一句波澜。我聪明的司马先生。
第一次见她时,其实我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不是说郭嬛不值得我留意,她很美,肤白唇红,明眸皓齿,要是那时只有她一个人跟在曹操后面,说不定当时我就会见色起意进了曹家;可是那时,在曹操和郭嬛之间,还夹了一个曹子桓。
曹子桓当时的面容不知为何我就是忆不起来,我记得他的服装,发饰,和腰间的玉佩,但对脸,只朦胧有印象,那是一片比太阳还绚烂、比月亮还柔美的华光,只要他出现,就会让周围所有人黯然失色,包括乱世奸雄曹操,包括绝代美人郭嬛,都被一个打扮得金丝娃娃似的曹子桓抢了舞台。
缘分。我不浅不深地笑了。
缘分?我们两个?郭嬛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我们两个怎么就不能有缘分。我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还记得第一次在司马府上,曹公为了笼络我说要将你送给我当侍妾吗?
当然记得。郭嬛脸上浮现出一丝回味的笑容。我还记得当时子桓立即冲到曹公面前,跪下求他说“父王不要让嬛姐姐嫁人”……
我停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接过她的话头,那时候我觉得,真是羡慕你,能让他……
先生何须羡慕我?郭嬛的笑声中有一两丝凄凉。后来曹公欲对先生不利,子桓不也是极力相争?
回忆,像蜂蜜旋转在温水中,一圈圈,丝丝的甜,却又是酸的。
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见到?她还是提出了那个问题。
子桓想我们了。话音刚落,就觉得肩头被人重重砸了一圈,惊诧地转头,只见郭嬛正挥着拳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一点也不好笑。她烦躁地瞪着我。
我也没把它当笑话讲。我推开她的手,拍了拍肩膀。
舞台上,红磨坊舞女的热辣艳舞,仍然是我们刚进来时的那么火爆张扬,然而我却忽然想起电影《红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