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要试试。”他闭上眼逞强地说了这句就渐渐感到晕眩。毒性在每一次入眠後果然增强了,而且越来越压制不住。为了克它,他几乎耗了所有的功力企图压下……但是已经不行了,力不从心了。
“我的护卫呢?”
“他们啊……”小男孩仍旧看著月亮,声音和那月色一样,冷冷的,“关著呢……怎麽,你要救他们吗?”
“当然!”朝廷命官怎麽能随随便便被关在一处民宅,说出去岂非成了皇室的笑话、朝廷的笑话?
“你快死了……要怎麽救?”不带丝毫感情的一句话,却问得他怔住。
是啊,怎麽救、要怎麽救……这次出宫根本就没带几个人,如今那两个人都关了起来,他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不、不对……当初就是因为不能说出身份才冒险微服前来。谁会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是当今祁朝皇帝?
正当个他想得浑然忘我之际,蹲在他对面的男孩突然倒在地上,全身一阵抽搐。他吓了一大跳,想也没多想赶紧去扶。
“你怎麽了?”
男孩子明明刚才还平淡冷漠,谁曾想转瞬之间就突然痛苦得蜷缩在地上呻吟起来。他看著他冷汗一滴滴从额前滑落,那咬牙切齿却死死不出声的样子让他看了都觉得很恐怖。
这孩子怎麽了……他伸手想去碰他,却被对方一手挥开。
“别碰我!”别碰我……我现在全身都是毒……他想说下去,却没有力气。突如其来的阵痛让他神魂不清,他哆嗦著嘴唇强行撑著身子爬向不远处的湖水,每爬一点就更痛一些,那痛仿佛向千万把刀在他身上同时凌迟那样,缓慢的、残忍的……绝难忍受的。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次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湖水,眼睛却浮上了一层光雾。
我可以摆脱了,我终於可以摆脱这种折磨了。过了今晚,我就再也不用忍受了。
少年疼得浑身发抖的身体明明已经没有任何行动力,却偏执得往湖的方向爬去,仿佛那就是这个孩子的期望……这诡异的一幕看得他有点颤栗,可是那坚忍的样子让他有点动容。於是他立刻走到他身边,趴下身看著他,“你要去湖里。”
孩子点点头,漂亮的五官已经被疼痛折腾得扭曲了,他拼命朝扭头,示意自己不要靠他太近,“离开我……我身上、都……是毒……”说著就是一阵喘息,望向湖水的眼睛开始涣散,“救我……”
身上都是毒……救我?他有点摸不到方向,却模糊地觉得好象湖水可以让这个孩子解脱,否则他干吗这麽拼命的要爬过去。
他二话不说,伸手将倒在地上的孩子揽入怀,朝湖水奔去。当他跨进湖水一刻,手里抱著的孩子突然浑身一震,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当他的皮肤一接触到湖水後,便立刻泛出一种黑色……然後那黑色混淆著水越来越浅,渐渐地又恢复到刚才的透明。
他不敢多想,连忙将他整个人往湖里浸,於是不消半盏茶的工夫,这孩子的全身都从黑到透明走了一遭。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有点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打了个冷噤,刚想说些什麽,却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酥麻感侵上了身。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当酥麻绕了他全身一周後,开始转为刺痛,然後一轮又一轮,刺痛到阵痛,阵痛到绞痛……怎麽回事?他几乎被一波波无法呼吸的痛激得连想一想的时间都没有,便在最後一阵心悸後,失去了意识。
他还记得,当他在同一晚第二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同样的景象同样的人,同样的话让他如今回想起来都还有种不真实的味道。
“喂,醒醒啊,要睡到什麽时候?”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回绕在他耳边,只是这一次在昏迷中的他,却觉得那声音再也不恼人,反而很亲切、很愉悦。
啊……他没事了吗?他已经不痛了吗?
他动了动唇,突然发现口鼻间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感觉让他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看什麽看?我救了你。”那小孩子仍旧冷冷地盯著他,不过他能觉得,之前的冷漠好象因为某种原由而淡了不少。
“你、救了我?”一说话,满口都是血,他这才注意到孩子手腕上的伤口。那道伤口很深,下手不留余地毫无感情,好象这只手根本就不是他的,所以下起手来一点都不感到疼不感到……不忍。
“多少人对我的血梦寐以求……你喝了这麽多还不知道,真让人气闷。”那小孩叹了口气,将手腕凑到他嘴边,“继续,不要停,你的毒很深,加上刚才又在湖里浸了那麽久,毒上加毒……你可不要以为是以毒攻毒。”
喝、喝他的血?他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他动了动身体,觉得之前那种如影随形地痛倒真是好了不少。於是他稍稍运起了内力,将内息顺著经脉一点点探去,发现气息顺畅得就象没有中毒那样。
“现在你相信了?”那孩子收起了笑,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想死,就快点喝,别浪费了我的血。”
孩子脸上带著抹嘲笑,却并非轻视的嘲笑,好象那是在笑他自己,笑他自己那样的体质、那样的言论……他低下头,看著那道很深的伤口,猜想著他到底是怎麽做的,怎麽做才能下这样的狠手在自己手上留下几乎无法愈合的伤口。
心里有个地方微微动了下,他觉得很不自在。就好象是那道伤口用相同的方式相同的样貌,然後在自己的心里也划了一道。
於是他和他一样,从那天起,两道伤口一起留血、一般疼痛、一样不堪、一同辛酸。
晚枫……祁煜抱著轻轻喘息著、神思涣散的人,他收起了回忆,收起了往事,也收起了他曾放任了十二年的感情。
“那天,我救了你,你救了我……”高|潮过後的疲倦不可阻挡,但祁煜还是抱紧了他,一次次拥有过後,席卷而来的,是一次次的空虚。
好象无论他抱得再紧,都无法填补。
不知为何,直到今时今日,祁煜仍然能记得,那一天,在他唇舌间的、血的味道。
那种代表著生命的温暖在口齿间流动然後蜿蜒著流入他的身体、进驻他的心,酸涩的感觉在一次次演化中,成了他生命中无法拒绝的甘甜。
他将脸深深埋在曲晚枫的颈间,眼中有种滚烫的热度盈盈欲坠。
我一直以为,那是命中注定,我一直以为我们就是命中注定……於是我毫不动摇没有犹豫的这样喜欢著你。他深深闭上了眼,不愿承认所谓的命中注定其实根本就是自己一相情愿,失落和遗憾在每一次相拥过後都朝他汹涌袭来。
曲晚枫闭著眼,感受著压在他身上的人,那种太过明显的心潮起伏。他有点无奈,於是伸出双手搂在他的肩上,情|欲过後独有的沙哑衬得他的声音终於有了一分真实。
“祁煜……”
对方立刻更紧地拥住了他,让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麽。
“挽风!我一直以为我是你第一个见到的人,我一直一直这麽以为的……我以为你从不开心是你不喜欢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安排,於是我尽我所能地满足你,只要你开心、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心满意足。可是我从不知道……”可是我从不知道就算是那种非你不可的相见,竟然还是、竟然还是太晚了……祁煜暗哑的声音好象印证了他黯然的心,就这麽一句就让他觉得悲从中来。
“太迟了,祁煜,太迟了。”曲晚枫回抱著他,可以感受到他的绝望、他的深情,可是人世间就是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无缘无份。
“你要的,我已经给了别人,放开我,你就能过得更好。”
因为你是祁煜,是万万臣民的皇帝,你为我做了太多不容於世的事,说真的,我承受不起,也不配承受。
“我不行吗?就真的非他不可吗?”难道我做了那麽多,即便伤害得你这麽深……可是我不行吗?祁煜突然有种想杀了他的冲动,毁灭一切的疯狂,这个他喜欢得太深太久的人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弱点。
“别人不行吗?就真的非我、不可吗?”曲晚枫听过,只是无力地笑了笑,拍著他的背,轻轻在他耳边反问了一句。那淡淡的笑听在耳里如同十二年前那样,还是冷漠的、深远的,随著年月的增添一点点沈在了心间。
“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们回到那一天前……回到你救我之前,让我死那一天……”曲晚枫捧著他的脸,与他对视,遥远的过去在此刻慢慢清晰起来,那个因自己的血而重生的少年,他想,其实这一辈子,他也不可能真的忘却。
“让我死,这样,祁煜,你就解脱了……”
为了这无法得到的情感,我们终於可以不必再忍受,我们终於都可以得到解脱,也终於,你不必再为我而活。
就像我不因你而重生一样,我所有的感情早在相遇之前,就全部给了他。
祁煜……
曲晚枫有点哽咽地在心里唤了一声。
我们相见的太晚了……你对我的这些情意我注定了不能回应,注定了要辜负你。
真希望你能忘了我,真希望你能不要非我不可……如果你一定要这样下去,那麽我宁愿死在你手上,也比看著你为我疯狂要好。
祁煜,我不是你生命的开始,更不是,你生命的结束。
☆、第十一章 覆水难收
第十一章 覆水难收
【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过後,弋倾文没有再说什麽,当看到司徒焰和南宫天宁的身影後,他冷笑一声,转身走了。施文然也调整了下心绪,於是跟在他身後穿过了第二片梅林。
走了一会儿,当确定後面两人与自己有一定距离之後,施文然考虑再三,终於还是问出了横梗在他心理的想法。
“弋倾文,你为什麽故意接近他们?故意弄坏他们的马车?”
当时他们的对话他在马车上听了有七分清楚,他觉得事情并不象表面上弋倾文不喜与人同行那麽简单。
前面从容的步伐声停了停,但前面的人并没有回头。
“为什麽这麽说?”
“刚才在客栈里,他们明明已经报出了身份,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知道谁是谁……”施文然见他渐渐放慢了脚步走到了自己身边,也不避讳,於是索性把心底的怀疑都说了出来。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还做出一副不想和他们同行的样子。”
“哈哈,文然,说得好……” 弋倾文真的很意外,於是含著笑瞥过一眼,“好吧,我是故意的,那又怎样?我又没做什麽,我不过是给我们的上山找了两个不错的同伴。”
“可是据说山上很多毒也很危险。”施文然想起刚才南宫天宁说的,有点忐忑,“你该不会是……”
“猜对了。”不仅如此肯定了他,弋倾文还很好心的提点下去,“就是因为山上有很多麻烦,我们才需要多点同伴。”
“可是风析已经派了人一路跟著你……”他想起刚才那个叫司徒焰温和的脸,觉得弋倾文的做法实在很不好。
“而且就算有什麽事,反正我们都是随时可以替你死的,你又何必再拖两个人过来?”
“我实在不知道,你什麽时候这麽好心了。” 弋倾文突然哼了哼,不以为然的讽刺了句,施文然皱眉不语。
“算了,你就等著看吧,看到时候我们双方是谁利用谁。”不想再和他在这个问题多讨论下去,弋倾文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很浅的弧度,有些挑衅的看向施文然。
“文然啊……其实对一些人,你最好不要用太好的心去想他们。”说著他低了低头,在他耳边最後留下一息温热。
“因为他们往往会辜负你的。”何况,我也不舍得让你替我来死啊……
语毕,他突然伸手揽住了施文然,施文然只觉腰间一麻,转眼间整个人就被他带著腾空而起。
施文然可以说是第一次体验到什麽叫轻功,什麽叫凌波微步……弋倾文稍嫌宽大了点的袖子在一点一飘间翻翻不停,不过是呼吸换气了几次,两人转眼就来到了山脚下。他回头一看,身後仍旧是刚才置身的梅林,而前方只剩下光秃秃的山壁。
轻轻将掌心贴在冰凉的石壁上,那粗砺的质感立刻在掌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施文然叹了口气,“要从这里爬到上面吗?”
“呵呵,谁说要爬?走上去吧……” 弋倾文走在施文然前面带路,绕开了左手边的石林後,脚下便露出了空地。只是那块空地狭长陡峭,沿著山壁一圈圈环绕直上,施文然抬头看,不消几圈就看不到路……因为被全部埋进了云层。
“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小心,跟著我走,不要四处张望也不要回头看,这山路太陡太窄,一不小心就要摔下去。”
弋倾文的声音在前方淡淡响起,混著他一步步踏上山路的脚步声,然後渐渐回荡在耳边,很低很沈。但施文然知道,这是一种绝对的警告,即便对方的语气漫不经心。
“我知道。”施文然点头。
“还有,别管後面的人,他们出了什麽事都和我们无关。你记得走我走过的路,其他不要看不要听更不要想。”
“好。”
简单的回应、干净的语气,弋倾文听後满意一笑,不再多说。他看了看渐渐要落下太阳,心想著如果夜里山行,实在是个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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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焰和南宫天宁是第一次上祁冥山,两人慢悠悠走著,当看到山路在眼前渐渐显现了出来後,彼此相视一笑。
“我们能活著下山吗?”南宫天宁望著已然走上山的两人,缓缓而去的背影让他心里陡晃起来,“我现在觉得我们来唐门求玉,真的不怎麽明智。”
“你後悔了?”司徒焰轻笑。
“也不算吧……反正我差不多也就那样了,该说後悔的是你吧?你现在一肩挑的是整个南安司徒,你要是出了什麽事,那才是大事吧!”
说起来,四大家族里就属他们司徒一脉最单薄。司徒焰有个弟弟,只是那个弟弟还太小,算算如今也不过八岁。八岁的孩子能干些什麽?偏偏司徒焰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