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车家,你们的车停在路中央很是不便,阻了我家车辆的去处,不知可否多行驶一段再停?”
那姑娘一身火红的衣衫衬得她娇巧的脸明亮动人。她对著老人微微笑道,“不是我不肯,老人家,只是我家主人突然命令停车,我只是听命行事。”
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不得主,要我走,还得请示车里的人。
老赵听後犹豫了起来。
他毕竟是大家族的车夫,世情见了不少,虽然对方不一定有自家主人那般地位那般财富,可到底一听便知是个主人,而自己只是一个下人,身份首先就不同等。他思忖片刻,道,“那容我请示了我家少爷再说罢。”
他转身走回车,拉开了帘子然後将方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向南宫天宁禀报。南宫天宁听後自是一阵大怒,一肚子怨愤的他正愁无处转移,於是冷哼了一声就一跃而下。而车内的司徒焰则是对好友的脾性不敢恭维,连连摇头後,担心有什麽事发生的他也跟著下了车。
“岂有此理,你们占了道还要对方下车请你们让道,你们是什麽皇亲贵族,居然蛮横如此,你们还有没有……”
一走近马车,南宫天宁便劈头盖脸几句发泄,却在对方转头面向自己时,所有接下来要说的话统统又咽了回去。
那姑娘听过责备只是笑了一笑,什麽都没有说。她轻轻一跳,红色裙摆随著她的动作飘摆了起来,她落地後转身朝车内的人轻唤了一声,“楼主……”
“嗯……”慵懒而略带魅惑的男声像是极不情愿地被拖出了马车一样,一只白生生的手探出了深蓝色的布帘,轻轻撩开後,声音的主人露脸朝外一瞥。
这一瞥,瞥得极不经意,却让南宫天宁以及随後而来的司徒焰同时感到了他的不悦,且无形中,带出了压迫。
他“嗯”过之後,沈默了一会儿,像是多说几个字能要了他命似地,良久,他才下了命令,“霜降,让。”
“是!”
红衣姑娘接到命令後立刻重回马车,手中的缰绳一挥而下,鞭在马身,於是车轮朝左再度缓缓碾滚起。那人放下了帘子,对站在地上几个人是一眼都没有多看,他垂手放下了布帘,只留下一抹回身的影子消失在了街道间。
“哈……”
当马车已经彻底不见了踪迹时,才回神的司徒焰率先开口,他将扇骨於掌心一敲,朗声笑道:“平生第一次,你我被当成了空气!”他对这一主一仆极感兴趣,“真叫人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下风。”
明明是他们有理,对方却只是几句连话都算不上的对白就在气势上将他们完全比了下去,只是司徒焰对他们感兴趣,南宫天宁却不是了。
“这麽漂亮的姑娘,竟然沦落为车夫……”南宫天宁脑海里印著的只是那一抹红亮张扬的美,至於什麽态度啊气势啊全抛在了脑後,口里念念有词,“真是可惜啊,咳咳,可惜了……”
“那给你做车夫就不可惜了,是不是?”司徒焰连忙笑著揶揄他,而对方全然不顾,只还是望著远处出神,好不容易司徒焰拉著他往回走时,他才想起要回答。
“车夫?不,怎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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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然……”车内的人自然是弋倾文。他放下帘子转过身,看著那个几乎快愤怒到不行的人,似笑非笑道:“这件事,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吗?”弋倾文摇著头,移了下位置坐到他身边,伸手要去搂他,施文然已经反射非常的迅速远离了他。
其实刚才叫“停车”的人并不是弋倾文而是施文然,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弋倾文,口气冷得像冰,“谁准你随便改动我的样子?你有什麽资格?”
“我有什麽资格?”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弋倾文状似沈吟地拖著自己的下巴,“那你有什麽资格同我说不?”
“你!”施文然差点就要破功骂人,幸好在开口之际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不管怎麽样,这张脸,我不需要。”他已经没有办法形容当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整张脸都变得面目全非时,是什麽样的一种心情,他几乎要以为自己都不叫施文然,而是顶著这张陌生的脸然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那是自担心楼挽风之後他经历得第一次恐慌。
是的,恐慌,有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他近乎凝视般面向坐在他身边的人,马车的摇晃让他的心跟著起伏动荡。
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了身份,他不再能同任何人说他真正的名字;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了性格,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有热血有尊严有脾性的男人;在这个人面前,他没有感情、没有自由、没有选择……什麽都没有。他唯一拥有的就是一张脸,而这张脸竟然还不是唯一。他不痛恨,他不厌恶,因为看著这张脸的同时,他还可以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至少这里还有挽风,等他们再见时,一切都会过去……可这件他与生俱来、唯一仅有的,眼前这个人却还要剥夺。
他凭什麽……他凭什麽?
“不需要?你这张脸是想留给谁看?”看清了他的挣扎,弋倾文懒洋洋地往他肩上靠,“你在等谁?风析是把你给了我、还是他?”
若要论起弋倾文为他易容的原因,只是因为现在所有的官道,到处都张贴著施文然的朝廷通缉,可以说,是出於好意。只不过施文然会这麽抵抗而且强硬却是他始料未及的,这让他很不舒服。
一个被风析当作代替的东西,他属於自己,有什麽权利说不?
“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廷在通缉你,所有老百姓至少有一半认得你这张脸?你想顶著这张脸四处招摇直到被人送到大牢,你就满意了,是吗?”
施文然默然。
“或者,是你怕这张脸会让你期待的人的,认不出来?”弋倾文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如此暧昧之下,隐藏的是任谁都听得出的威胁。
施文然的沈默让弋倾文想直接点破他的心思。
可能被他那口气呵得很不自在,施文然甚至感到自己的背後在出冷汗,他别过头,用轻到无声的语调只说了一句。
“是不是从今往後,我永远没有说不的资格。”他连疑问都不需要,那肯定而黯然的样子透出一股绝望。
弋倾文有点意外,於是勾著他的肩往胸口带,“有我为你选择,不够?”
施文然眨了眨眼,睫毛在眨动间刷过了他胸前的丝绸,那轻轻的触感伴著耳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他明白,其实自己早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他没有回答,於是弋倾文也不再追问,可是彼此明明是靠得这麽的近,拥得这麽地紧,而横梗在他们之间的那条线却怎麽看,都有种越来越深的感觉。
有你为我选择……当他抚上自己这张他赐予的新的脸,施文然在心底冷笑。
怎麽可能?
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能为谁选择,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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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刚才那对主仆很奇怪吗?”南宫天宁和司徒焰在一家比较有名的客栈落脚,想起刚才那两马车上的人,司徒焰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要说仆的话……那姑娘看著也著实不像啊……”
“要我说,奇怪的地方不止那位姑娘,那个车里的人更可疑吧……”南宫天宁回忆当时那人的那一瞥,还有点後怕,“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我和你同时忘记说话,放眼如今江湖,有吗?”那一瞥带出了太多让他们诧异的东西,那一瞥包含了警告、轻视、敌意……
“他是认识我们而这样吗?”南宫天宁不可思议。
“也许……”不过那人的眼神没有让司徒焰有认识他们的感觉,“那人衣衫的华贵,更甚你我。”
说到这,司徒焰捏起酒杯轻轻抿了口,突然转个弯,问道:“你说,如今的江湖,若有一鸣惊人者,会出自哪里?”
“嗯……”南宫天宁用筷子挑出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细细嚼了两口才说,“若非少林寺,自是倾风楼。”
司徒焰放下酒杯,笑道,“那麽唐门呢?
”南宫天宁也放下筷子,想了想,“唐门……嗯,我想唐门即便再关门藏才,也无人能出唐纤其右。”
“唐纤……”司徒焰眼眸深沈了下来,“你的毒。”
经由他这麽一提醒,南宫天宁扳下了脸孔,“‘销魂’……他还会活著?”如果活著,那麽这个毒……
“世上能制‘销魂’者,除了唐纤难道还有别人?”
“你的意思是……我中的毒,是唐纤所制,所以他还没有死?”他顺著司徒焰的话往下说,“是对唐门的复仇麽?”
司徒焰摇头道,“也许是曲家也未可知。总之无论他是死是活,当年他下落未明是事实。不过……”司徒焰看著桌上的汤,却不想喝,“不过你也不用特别担心,就算他死了,只要有唐门玉在,一切都还有余地。”
唐门玉……司徒焰叹了口气,觉得此次唐门一行,不会太过顺利。要向唐门借唐门至宝,谈何容易?但不管怎麽样,天宁身上的毒总还是要解的。
他端起杯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一种未知的畅然。
只是刚放下杯子的他却险些将嘴里那一口酒喷了出来。他半张著嘴开看著门外面朝他而走进客栈的三人,最後忽然无奈地低叹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见好友一副惊讶到活像生吞了一只鸡蛋那样,於是顺著他的目光转头看去,南宫天宁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说得不错……”
☆、九.2
九.2 长长守候,奈何已久
悠然走进客栈的,是司徒焰和南宫天宁才见过一面的弋倾文。只见他轻轻撩起衣裳下摆,似乎是不愿身上干净的服饰染上任何尘埃,跨过略显偏高的门槛,然後回身去牵走在他身後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端稳,与他身著一样的白衣。少年任由他牵过,抬头看了看这个客栈,眼里闪出一丝很奇特的好奇。
司徒焰二人之前只看到了马车里的那个男人,却并没有见过这位少年,只是片刻前还聊著的人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彼此都有些哑然。
此时正值午时,这里是这个小城镇有名的客栈,大堂内已座无虚席,只剩他们这张桌子还空下两个位置。少年看著这唯一的空桌并没有什麽动作,而牵著他的男人显然不太愿意与人同坐,他回头看了少年一眼,那一眼看在南宫天宁的眼里似乎是在询问,於是等男人再回头时,他已拉著少年走向他们。
两人径自坐下,男人沈默无言,与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无二。少年倒是朝坐著的两人点了点头,这举止让司徒焰顿时生了好感,觉得这少年比他身边那个男人要客气得多。
於是礼尚往来,司徒焰也报以微笑。
“客官需要什麽?”店小二满头大汗地小跑到他们桌旁,“我们这里有最新鲜的鲈鱼,两位要不要点上一盘?”
“是这个吗?”男人瞥了眼桌上的一道姜丝清蒸鲈鱼,“这个能吃?”
司徒焰与南宫天宁同时皱眉,却不动声色。而少年好像也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分,只是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麽。
“你想吃什麽,文然?”弋倾文凑过去问道。
“我都可以……”施文然避开了那让他觉得很不自在的、太过亲昵的举动,仔细盯著桌上的那些菜。
“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小二,最贵的,来上几道就可以,文然你想喝酒吗?”好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弋倾文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一点松动。
“我不喝酒。”施文然如实回答。
弋倾文挑眉,“你说不喝,那就喝……小二,你们这里有什麽酒?”
“客官,这个季节最有名的就是‘桃花酿’了。”
“桃花酿……”施文然觉得这名字实在很别致,听上去就诗情画意,“现在是春天了啊。”
“你喜欢?”这是弋倾文第一次发现身边的这个人有对什麽流露出兴致,於是点头,“那就来一壶‘桃花酿’。”
店小二吆喝一声後就离开了,来去匆匆,只剩下四人坐在一个桌,远看皆是锦衣华服。
好一个傲慢的家夥……司徒焰递给了南宫天宁一道眼光,南宫天宁若有所思地盯著对面的二人,刚才那番奇妙的话让他好奇至极。
这二人不是主仆又并非朋友……看著亲密其实疏远。南宫天宁夹了那道刚才被贬低得一文不值的鲈鱼,乳白凝滑的肉在嘴里口感甚好,连他这样出身的人都承认这道菜确实不需此名,这人却只消一眼就认为不堪一吃……到底什麽来头?
直到店小二将酒菜端上桌面时,桌上四人都没有再出声。弋倾文半阖著眼,一脸的似笑非笑,好像在回味著什麽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施文然偶尔抬头看看天花板,四下回顾,想是在对这家客栈打量著。
只是之前那位驾车的姑娘不知所踪了……南宫天宁若有所憾地在心里念叨著,他对刚才那姑娘念念不忘,此刻不见竟是心底一阵惆怅。他看向坐在自己右手位的男人,的确是没动桌上的鱼一筷,连看都懒得一看。少年吃了一口,於是嘴边含住了笑,显是对这味道很满意,又尝了一口。
这四人都不是与生人攀谈的主,便是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猜测的猜测……沈默的沈默。
忽然门外传来阵阵紧急的脚步声,司徒焰与南宫天宁同时放下酒杯朝门外看去,一小队身著官服的兵官整齐地挡在客栈门边,为首的头头儿整了整衣襟就踏进堂门。
他环视一眼後,店小二忙跑到跟前伺候,“不知几位官爷有什麽吩咐,是吃酒还是打尖儿?”
“有没有见过这画像上的人?”他将手里的纸朝店小二一甩,口气傲慢。
“这不是这段时间街头巷尾四处张榜的告示吗?”店小二虽只是个小老百姓,可到底也知道这次皇宫发生了件要命的大事,手里这几张画像贴得到处都是。
“回官爷的话,这画像上的人,小店都没见过。”
“恩。”带头的官爷瞥了他一眼,“谅你也不敢骗我……上面有旨,凡任何歇脚之地,大到酒楼,小至客栈,一一搜查。”
他一挥手,身後那对队官兵立刻整齐立成一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