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深情,所以殉情……
是啊,因为深情啊……唐纤情难自禁的一遍遍在心里回荡著他的话,眼泪就不由分说的落了下来。
可是为什麽我们没有殉情呢……
为什麽不让我死、我想死……
他忽然一手半遮起了眼,记忆中那张秀丽的容颜越来越清晰,最後渐渐清晰到了残忍。
可是为什麽你死了……而我却还活著呢?
可是为什麽现在我们唯一的孩子死了,而我还是要继续、活著呢……
楼挽风哑然无声,毫无反映地看著眼前的人忽然如此动情。他放下了一直搁著的腿,心里边有些叹息,不过他却没有叹出来。
他觉得有些不知道该做什麽,楼挽风觉得自己这一生,最不会做的,就是劝慰一个好象已经失去一切的人。
楼挽风站起来蹲在他面前,有滚烫的液体透过唐纤的指缝滴在了他的手上。
“为什麽你会在这里呢?你和她没有在一起麽?你怎麽会甘心在这里呢……”虽然於心不忍,虽然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可是楼挽风仍然问了出来。
唐纤放下了手,满脸的泪痕湿了额前垂落下来的发,沾在脸上说不出的凄美。
“我为什麽会在这里?”他好象连自己都不太清楚原因,像是回答又像是在问著自己,那声音几乎是不可思议到了脆弱。
“因为她啊,都是因为她啊……”他狠狠咬了一下唇,立刻有血被咬了出来,“因为她不准我死。”
“都全是为了、她啊……”
不可否认,唐纤突然掩面流泪,楼挽风即便与他相见不过半刻,也心中酸楚了起来。
看著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楼挽风心如明镜,“她死了吗?”他问完咬了咬牙,又问了句,“二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为什麽你还活著?”
为什麽你还活著……
这句话著实太过狠厉,唐纤被问得连连摇头,最後只转过头,别开眼望著桌上那瓶“销魂”,出神道:“因为我答应过她……要活著。”
明明是看著桌子,楼挽风却觉得唐纤的眼神似乎是飘向了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那悲伤的样子,仿佛已经将一切置身事外,重新回到了过去。
唐纤忽然暗哑一笑,既讽刺又绝望。
“一切,都是为了唐门玉……”於是往事终於跟随记忆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回首而去。
“二十四年前……那时我年方二十一,接任唐门门主不过三年……”楼挽风听过有些吃惊,因为看他的样子,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楼挽风还真不相信,此时眼前这个人已有四十多岁了。
“唐门素来隐秘,门中亲族非门主之令不得随意出门。”
可能是回忆与说话冲淡了之前的悲戚,唐纤此刻已是稳住了情绪,眼中的泪光似乎只是为了缅怀故人,而对於已故的世事,隔了多年再次提及,眉眼中却是清清楚楚的一道恨。
“那你又怎麽遇上曲家的人呢?”难道因为他是门主,所以就可以随意出行了?楼挽风随口问道。
“我不知道……”其实现在想起来,当年一切都如同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骗局。
“那一年,江湖传出,曲家家主的妹妹曲秋澜百毒不侵。”
唐门是天下第一毒门,曲家又百年精通於药理,於唐门而言,可谓是当时第一对手。虽几百年双方不曾动过干戈,可唐门一出毒药,曲家便著手研究解药,著实让人恨甚。
“我身为门主,受一门长老委托,入江湖一探究竟……”说著,唐纤的神思便有些飘远了,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春暖花开,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所以你就见到曲成仙的妹妹了?”楼挽风顺著他的话说了下去。
“是啊……”当时的他从未想过,这一去,便永不回头。
“我从没想过,会喜欢上她……她是那样聪慧温宛的女子,我不该接近她,我不该诱惑她……”是的,一切都是他的错,一切都不该都不该。可是有什麽办法,已经错了,全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我为得到她而故意接近她,可是我疯了,我居然无可救药的迷上了她……”
“你为什麽要接近她?因为她百毒不侵?”楼挽风注意到了关键。
“因为她的血……”唐纤停了停,低著头,长长的发就半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的血是疗伤圣品。”
他还记得那一年,柳絮吹在了两人一身一肩,从何时起,从最初的计划到最後自己的慢慢沦陷……然而仓皇转身之间,一切都那麽地遥远。
“然而可笑的却是……原来这根本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
他一点点抬起头,那缓慢的姿态带著狠毒闯进了楼挽风的视野,“那根本就是唐门与曲家的勾结……而我居然还亲手断送了澜儿的性命。”
“你说什麽?唐门与曲家勾结?他们不是死敌麽?”楼挽风大吃一惊,突然觉得二十四年前有太多的迷团。
“是啊,死敌呢……”唐纤轻轻一笑。
当权利与名望联合起来成了一个最大的诱惑时,又有谁能忍得住。
“关於唐门,我不想多说……”他突然转开了话题而不再回忆,“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楼挽风错愕不已,这人说变就变,要流泪就流泪,要翻脸就翻脸。他心里面哀叹了下,连连道自己运气不怎麽好。
深深看著唐纤,楼挽风想说些什麽,正要起身却听见唐纤忽然一声低呵斥道:“谁?!”
楼挽风连忙顺著唐纤的视线转头去看,唐纤却已经一甩袖,人到了院外。
楼挽风张大了嘴巴,也没看清唐纤的动作。他奔到门口,就看到唐纤抬头眼神冰冷地看著屋顶上。楼挽风站出一步,也望上瞧,就见一个人一柄长剑握於手,如一棵松树,笔直的站在那里,同样冷冷地与唐纤对视。
只见那人身形一动,飘身而下,转眼站到了唐纤对面,楼挽风左手不远。
他一身黑衣,长及腰间的黑发被一根黑色的发带挽起,脸上左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似乎是被人用刀砍了的。
那人一双眸子冷烈无情,就如同脸上的刀伤一样,比刀锋更冷硬。
他抿著一双薄薄的唇,语气有些惆怅而飘远。
“门主……多年不见,你仍是这般……”
唐纤似乎与这人是旧识,他目不转睛地盯看了良久,忽然如同释怀一般微叹,“原来是你……”
确实是多年不见……其实二十四年,此人早已淡出了他的记忆,如今只有一道伤疤还能让他有些微的回忆。
“不知唐四找我有何贵干?”他凉凉开口。
楼挽风注意到了他的口气有一丝笑意,於是奇怪地打量起那个陌生人。
他原以为是个敌人,但似乎不是……正琢磨著,那人却忽然做了件大出楼挽风意料的事。
只见他倾身一跪,一头长发滑落在了胸前,口气既轻慢又冷厉,但分明与他的行为毫不相符。
“唐四见过门主……”
唐纤一挑眉,什麽都没做,只轻声道:“这些年来,你跟著也不累麽?我早已说过,从当年唐门下了逐杀令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唐门中人……这麽多年下来,我对唐门已是一无情义二无亏欠,孤身一人了此残生已是我意决之事。谁都不可改变。”
“若是‘销魂’再现江湖,门主都不闻不问吗?”
“‘销魂’与我何干?只要非我所制,我便是不闻不问,又如何?当初我便发誓,从此唐门与我再无瓜葛,唐四,你走吧……即便你我主仆一场,唐门中人,我却也是再也不想见到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他,这回身的姿态却清冷高贵,傲然独立。
原来这个叫唐四的人是他的属下呀……楼挽风闲闲地靠在一边,冷眼旁观著。反正和他没有关系,他也没立场插嘴,於是自然静观其变。
那人跪在地上并没有起来,似事铁定了心唐纤不松口他就要长跪不起。
“此事已累及四大家族,一旦四大家族获悉,必定连累门主你。到时,定是悠悠众口,门主万万不可置身事外啊……”
他口中的四大家族便是南安司徒、东静北堂、西宁南宫以及北平慕容这四大名门望族。
这四大家族各有姻亲,上至皇室下有江湖,有皇室背景却不干预朝廷,有江湖支撑却不涉及纷争……是除了“倾风楼”之外另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四大家族皆是隐秘,从不轻易露脸,有人曾说这四大家族的族人武功各各不弱,於是大家以讹传讹,更是莫名成就了四大家族的声望。
唐纤却是闻言一笑,那笑说不出的轻佻。
“江湖中人都道我死了……谁还能记得二十四年前的唐门门主?唐四、你何苦……是谁制了那‘销魂’就让他们找谁,哼,唐纤的药还没见鬼到那个地步……”他说完一甩袖,径自往屋子走去,经过楼挽风身边也不过停了片刻,变挥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楼挽风扬了扬眉,看著还跪在地上的人,突然有了想法。
於是他慢条斯理地走到那人身边,叹了口气,“他是不会出来的拉,你跪到死也没有用啊……我找人帮你,你信还是不信?”
那人只瞥了他一眼,突然出手扣在了楼挽风的脉上,凝神半刻略带惊讶。
这人毫无内力!
他冷冷一哼道:“世上能制‘销魂’者,除门主再无他人,谁能帮我、又有谁能帮门主?”这天下之大,却是一提及“销魂”就想起唐纤,现在那药只流在了南宫,一但南宫获晓那是销声匿迹二十四年的“销魂”,必是要怀疑唐纤未死了。
到时只怕又是一场惊涛骇浪……只是究竟是谁弄出了这鬼毒?
我没功夫你就看不起人麽?你丫的!楼挽风在心里白了他一眼,不过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就他看来,唐纤一定不是再制“销魂”的人,如果是,那刚才屋子里,一定到处都是“销魂”了大概。而且他也不认为唐纤会撒谎,这人虽性情古怪了点,却是做事说话往极端处走就是凌厉二字。
也难怪,毕竟曾是天下第一毒门的领袖。
“你跟他这麽久,对这里估计很熟悉了……我要回去找‘倾风楼’风楼主,我叫他帮你,你信还是不信?”他又问了一遍,心想如果这家夥再犯蠢他就不管了。
那人一惊,立刻起身问道,“你是说,‘倾风楼’楼主风析此时身在少林寺?”
“对啊……风析也要找唐纤,只是这会儿没空,你直接找他把事和他说不是一举两得?”楼挽风哼了哼,一脸事不关己。
那人略一沈吟,不待楼挽风说再说一字,抓著他的肩飞身而起,顿时一阵风急速逆向吹过楼挽风的耳际。
楼挽风在一阵奔走中回首而望,那个小小的院落已是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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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立秋踏进房门,看见寒露静坐在床时,便轻轻呵出口气。
寒露当时发出的“死讯”简直让他们胆战心惊,如今看见他一切安好,立秋觉得,这是这段时间内,唯一能让他欣慰的好消息了。
“寒露大哥……”
寒露是他们二十四杀中最年长的人,如今年华二十有六。他们从小就将他当大哥看,也只有面对寒露,他们才会喊出如此亲昵的称呼。
寒露睁开眼,一见到立秋便淡淡一笑。
“立秋……好久不见了……”
当年随纹染少爷离开“倾风楼”,一别就是两年,如今再见到这个二十四杀最真挚的人,寒露的心头不是没有感慨。
风析只是站在门边,嘴角擒著很淡的笑。
总算……他们都回来了,总算他们都还在……
“立秋,你赶紧看看……”小满一直陪在寒露身边,见到立秋来了如获大赦,赶紧蹭到他身边,“你快把他身上那鬼链子拿掉,看得我心里堵得慌!”
小满杀人向来心狠手辣,可是见若见到自己在意之人身上受一点伤,他就觉得莫名地难忍。什麽叫做手足情深,这便是……即便他们没有血缘又如何。
寒露却像个没事人,只是神色平静地望著立秋。
立秋走到他跟前,垂眼看了下,然後伸手拉开了前襟,顿时琵琶骨间的血肉模糊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眼睛。
他不禁握紧了衣服,好不让心底那抹杀意流泻。
这时风析走到他身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言的支撑住他,以防他情绪崩溃。
立秋回首看了一眼风析,颔首道,“楼主,我没事。我现在就为寒露大哥取下这锁链。”
他说著便回头盯了那锁链半晌,突然问道,“多久了……”
寒露怔了怔,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麽後,只轻描淡写的回了句,“五天了。”
“幸好……”立秋立刻呼出口气,“如若再耽搁两天,只怕华佗再世也不能挽回了。”
此话一出,寒露却是勾了勾嘴角,看向风析,“风楼主说一定要在三日之内取出锁链……”言下之意便是,风楼主、到底是风楼主。
风析的眼光始终落在他的伤处,当清清楚楚瞧明白了那伤後,眉心深深笼起,“寒露,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麽?为何当今圣上要缉拿你与纹染?”
而这一句问话,不仅仅是风析、更是在场立秋、小满心里同样的疑问。
寒露凝神不语,最後只是抬起头看著他尊敬的风楼主,深深的叹息,“一言难尽。”
立秋虽听著,可手却不停,他用力将前襟撕开,有些屏息地琢磨了那道伤口,似乎在研究怎样做才能将疼痛降到最低。
寒露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劝道,“立秋,不用顾虑到我,你是大夫,你的医术我很清楚,如果这样一点疼痛都受不住,我也不配为‘倾风楼’的杀手了……”
立秋深深看了一眼寒露,目光尽是不忍,他倒吸口气整了整思绪,便道,“小满,我要热水、烈酒、刀、纱布……”
小满一听立刻转身离开去准备东西。
风析轻咳了一声,道,“说吧……我想知道曲晚枫身为曲成仙的儿子,怎麽会在皇宫。”
风析这一句却是勾起寒露太多回忆,他沈默片刻,终於将他所有知道的过往缓缓道出。
“那一年我受风楼主所托,一路随行保护纹染少爷。”寒露微闭著眼,一想起那时的风和日丽,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