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析黯然一叹,满面悲戚,“这几日南安全城处处都是官兵,搜查他的下落。待风析敢至为时已晚……”
风析侧过了脸,哀伤之意难以言喻,却深透人心。
慧觉一惊,手中一松,念珠落在了地上,一阵“哗啦”的响声。
“你是说、唐纹……为何朝廷要缉拿他?缘由是何?”
风析哑著声,哽咽道,“一样为情所困。”
慧觉听闻陡然一声长叹,声息中满是无奈,“都是为了这情之一字啊……二十四年前如此、二十四年後仍是如此……难道这真是命中注定,宿命难逃麽?”
两人此时都是面露悲色,久久不语。檀香隐隐环绕在周身,如同此刻两人对这命运的感叹一般,无孔不入。
沈默良久,风析一手撑在额际,轻声问,“大师有将此药问过他麽?”
慧觉点头道:“当日回寺老衲便立刻前去,只是他什麽都没有说……”
风析听後静默片刻,忽然抬眼看向慧觉慈祥的脸,眼中的光色强压下不少。
“大师,风析想见他。”
慧觉凝神细想,最後应道:“并非老衲不答应。只是老衲奉劝施主,你现下的伤势只怕容不得大喜大悲,你确定要与他相见麽?”
“大师好意,风析心领。只是此事关系数条人命,甚至包括、包括少林寺数百年盛名……”风析说著起身下地,竟倾身深深一跪。
“风析强求,望大师原谅……”他抬起头,眼中盈盈有泪。
慧觉哀声一叹,赶忙起身将风析扶起,沈声道:“施主至情至性,老衲答应就是。”
他看著眼前的风析,忽然有种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
如此心性……只怕今後在这江湖、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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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然,我很想你……靠!这麽恶心的话我怎麽会说的出?不行不行……”楼挽风一个人坐在炕上,埋首苦思,他在纠结要给大然写些什麽才好。
“这古代就是麻烦,还用的什麽毛笔……”
他一边厌恶至极地诋毁古代文房四宝一边毛笔下笔也不是,不下笔也不是,最後笔一摔,“哎呀”一声就往後躺去。
还是这样的日子像人过的啊……他盯著头顶上的墙,胡思乱想。
他下午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个房间了,当时那个叫清明的在一旁,然後面无表情的告诉他这里是少林寺。
……
“啊,睡得爽啊……”当时楼挽风打了个哈欠,正想说什麽就忽然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他扯开衣襟看了看,发现左手臂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於是抬头看见站在一旁守著的人就问了起来,“这谁弄的啊?”
“回少爷,这是风楼主为您治的伤,您体内的寒毒已被风楼主用内力逼出。”清明淡淡回著,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哦……那、他人呢?我得说声谢谢。”楼挽风是个讲道义的人,虽然看那个叫风析的不是特别爽,但好歹之前维护了他没让他被抓,现在又救了他,於情於理,他得道谢才是。
“风楼主此刻正与少林方丈慧觉大师有事商议,少爷您与风楼主同住,很快就能见到。”
“哦……对了,我该怎麽称呼你,你怎麽少爷少爷的叫我?”虽然听起来是还不错啦,而且楼挽风本身就是个少爷,不过对於不合理的事,楼挽风向来是要问个清楚的。
“风楼主如此吩咐,属下只是按令行事。”
平心而论,清明对风楼主这样照顾一个陌生的孩子是心有疑问的。不过身为一名杀手一名随从,他首要该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至於这少年到底与风楼主有何牵扯,清明认为,总会知晓,所以也就放下了好奇。
“哦……”一看就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只听主人命令的人,楼挽风想起了他家的那些保镖,不由地对他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你不要少爷少爷这麽叫我,我姓楼,我叫楼挽风。你叫什麽?”
“属下清明。”
“你也是那个什麽‘二十四节气’?”楼挽风想起了之前寒露和他说的话,好奇得不得了,“是不是你们有二十四个人?你们是做什麽的?你们为什麽叫他风楼主,你们开了个什麽楼吗?你们为什麽这麽听的话?他又是干什麽的?他是不是很厉害?恩恩?”
说完眼睛发亮地盯著清明,清明被他盯得一阵无语。
於是清明无奈轻“嗯”了一声,只挑了几个问题就答。
“确实有二十四位,正如少爷所闻,节气就是我们的名字,我们是‘倾风楼’二十四名杀手。我们听任风楼主差遣,风楼主在我们心中除弋楼主与前任楼主之外,无人可比。至於其他,还请少爷不要过问,等风楼主相告吧。”
“哦……”楼挽风一脸失望,不过也没什麽,反正等见到了风析再问也不迟。
这时清明想起了风析临走前的吩咐,於是问道:“少爷是否饿了,需要进食?”
一听有吃的,楼挽风立马来了精神。
这段时间就没好好吃过什麽,不说还不要紧,一说立刻就觉得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於是连忙点头。
清明颔首道:“一会儿就有斋饭送来,桌上有纸和笔,风楼主有交待,少爷可以将需要联络的话写在上面,风楼主会派属下送往。”
於是,吃饱喝足的楼挽风便开始苦思冥想究竟该写些什麽才能最完整的表达自己的心思。
这一想、就想了足足二个时辰。
……
万籁俱静的屋子,四面墙壁,除了一张炕外什麽都没有。一个身穿白色单衣的少年,大大咧咧的横躺在炕上,一只脚高高翘起搁在另一条腿上,不时还晃上两晃,嘴里叼著笔杆子,双手枕在後脑勺,一幅若有所思的调调。
风析一踏进屋子,便就看见这麽一副场景。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刚才与慧觉一番对话明明悲辛不已,此刻才见了这少年,胸口处那隐隐的痛忽然就好上了许多。
“你醒了?”风析背手关上了门,看著满地的纸团,失笑。
“啊,哎呀……”被突然而至的声音所惊,楼挽风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口中的毛笔掉落在衣服上,顿时在白净的衣襟处画下了一道墨痕。
他赶紧起身,看著衣服直皱眉,口里喃喃,“衣服啊我的衣服……就说白色最容易脏的嘛……”
风析一声低笑,走近了就说,“衣服脏了我让人再备一件……”他说著拉开楼挽风的手,挽起他的袖子察看了手臂的伤,又作势要去拉衣襟。
楼挽风忙挣开了将身子朝後挪了一点,拿著支破笔指著风析,一脸防备。
“你干吗?动手动脚想干吗?”
风析又是一笑,因为楼挽风那样子让他觉得非常有意思,於是他弯了弯漂亮修长的眉,故意温言软玉地呵出口气,吹在楼挽风脸上。
“你想什麽呢?”
楼挽风顿时一阵颤栗。
哎哟娘哦……这真是挑战哥哥我的极限哪!
不可否认眼前这个人长得真是太好看了,那个眉啊,那个眼啊,那个脸啊……楼挽风承认这是除了施文然之外,第一个让他觉得容貌完美的人。
实、实在是很、很养眼……
看著楼挽风盯著自己不放又全身戒备的样子,风析再也忍不住,於是笑声从喉间漫出。
“楼挽风,你总是要对我这般防备麽?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寒冰刃的毒虽然逼了出来,但是你的胸口之前凝聚的寒气还未完全拔出,需要药物一旁辅佐。”
见自己一番话明显让楼挽风放松了戒备後,风析面带笑意地将他胸口的衣襟慢慢拉开,就瞧见胸口的皮肤有些泛紫。
楼挽风屏著呼吸让风析检查伤势,终於等到风析将衣服拉好後,就听见对方促狭的朝他轻声道。
“楼挽风,你再不吸气,我担心你窒息。”
闻言楼挽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呼吸这麽重要的事,连忙回过神来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後语气不稳地开骂起来:“姓风的,这麽捉弄人很有意思吗?”
结果风析一脸无辜的看著他,起身坐在炕沿上,难得兴致高昂地与他辩解起来。
“我没有在捉弄你啊,盯著我看的是你,对我心怀叵测的是你,一直对我无端敌意防备的人是你,忘了呼吸这麽重要的事还是你……楼挽风,这麽冤枉一个护过你、救过你的人,不觉得太过了麽?”
说完他便好整以暇的看著楼挽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後在心里想著这孩子又会有什麽出人意料的举动。
好、好样的!能说得我楼挽风无言以对姓风的你还是第一个!楼挽风在心里默默叨念著,眼睛却仍然没有从风析脸上挪开,只是却意外的看见了风析嘴角处一丝血迹,於是所有想要反驳的话全在一瞬间不知所踪。
他想起了自己的伤,於是侧过了脸,抓了抓头发,“算了,不跟你说了,那个,谢谢你替我治伤。我不是对你防备,我是对人人都防备……”
他瞥了眼风析因为明白他的意思而淡淡的微笑,呵了口气,“那个,你嘴边有血没擦……”
对人人都防备麽……
风析垂下了眼,顺手擦了擦嘴角,却没有擦去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留在那里的微笑。
“楼挽风……”他似叹息地唤了一声,“你不用对我防备,我不会伤害你。”
☆、七.2
七.2 相比一生一世其实最好重新开始
“因为你和大然的约定吗?”楼挽风只想到这麽一层。
风析想了想,觉得不是。
“即使施文然没有承诺我什麽,风析当时也会救你,也会护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那天看到楼挽风没出什麽事,总觉得松了口气。
而且当他抓著自己一声声的指责时,风析也觉得挺好的。
因为在他眼前,他能看见这孩子身上所有的真和执。
这时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点滴声,两人同时向窗外看去,才发现是雨点敲打在窗子上的声音。
“啊,下雨了啊……”楼挽风立刻也不去琢磨风析话里的意思了,从炕上爬起来就打开窗,有点兴奋的趴在窗格上盯著天空的雨丝看。
很不可思议……
即使不是同一个世界,身边也都是些不认识的人,然而这迎面吹来的风、迎面扑过的雨,却都是他极其熟悉的。
风析坐在他身後,静静看著他,风雨吹打在他的脸上,似乎他都不觉得冷和难受,好像这场风雨能让他满怀思念。
风析转开了眼,看著桌上一片狼藉,白色纸上乱七八糟不知是写的是什麽。
有些字明明熟悉但他却很难分清,偶尔只能认得几个字。
“知道……受不了、背影……”风析寻找著纸上自己能认出的字,念了出来。
“你这是偷窥别人隐私……”楼挽风听见风析的声音,觉得终於抓到了机会,於是赶紧报复,不过心里倒是没什麽介意。
反正这里是古代,自己写的是简体字,能看懂才怪。
风析听後不禁摇头,真是个孩子……
他起身想提楼挽风把窗子关上,却被对方伸手止住。於是这麽一开一挡间,窗格上积著的水渍洒落在了宣纸上,把楼挽风留在上面的字全打湿了。
楼挽风转身将头靠在窗棱上,简直把窗子当成了枕头,就这样静静无语地躺著。
……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挨的离骚。
……
文然……楼挽风在心里很轻的喊了一声。
你在哪里?
我很想你,我不想一个人……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陌生到让我觉得很假很假。
我要回去……我想和你一起回去,回我们的世界,一个人在这里,真的是很难过很难过。
你好吗?
你好吗……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有多好。
因为我现在才知道,在那些过去的所有时光中……文然,你有多照顾我、多保护我。
他缓缓睁开眼,眼眶有湿润的水光从眼角滑落。
他以为是雨水落在了眼眶,然而那温度却提醒著他,那是他流下了泪。
风析见他落寞的睁著眼睛望著窗外黑压压的天,想了许久,终於撑手跪在他身旁。
他伸过手,就著袖口擦了擦楼挽风脸上的水,还有眼中不知是不是雨的泪,柔和地问,“你想他了吗?”
楼挽风转过头去看风析,就看见他鬓角的发丝被雨水渐湿了,很自然的垂落,那雨珠就随著发丝蜿蜒而下,落了一滴在自己的唇上。
他用手背擦去了那滴雨水,收回了视线。
“是啊,很想他的啊……我们十六年都在一起,从小玩到大,从生来到死……”眼底渐渐浮出了一丝寂寥,却淡得让风析抓不到。
“我太习惯身边有他了,出什麽事都有他挡著,闯什麽祸都有他收拾。”他将手重新背在脑袋後,闭起了眼睛。
其实当时冲回火场如果说纯粹是为了救人倒真显得他楼挽风太伟大了点。他只是在冲出去那一刻突然发现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陆寒而不是施文然,那种太久太久以来习惯下来的牵绊让他有种被生生切断了的感觉。
所以在转身的一瞬间,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害怕,害怕去面对逃出去的生天,害怕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因为也许他永远都见不到施文然。
也许他这辈子都有可能只能孤身一人在这无亲无伴的世界,那种一刹那的恐惧促使他宁愿转身去救一个人,哪怕为了这个人自己最後被烧死了,他都觉得挺好。
因为那是有理由的死亡,也是他这一生中很短暂很短暂的懦弱,然而难得一次,却被自己清楚地捕捉到了。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被他丢下了。也是啊……又有谁会陪在谁一辈子呢,即使是我和他,也有分离的时候。”
所以在听到还能见到施文然的时候,他很没种的哭了……啊!真他吗丢人哪!!
正在楼挽风为自己的眼泪而暗暗臭骂自己一顿时,却突然看见风析久久地凝视著自己。
“你看我干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开花了啊?”
“如果我说,我知道……然後我告诉你,我不会伤害你,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