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倾文微微蹙起了眉,不得不运功闭塞耳朵,一瞬间的犹豫,一人身著湖绿长衫凌空飞来,一手拦住弋倾文面前失去了双刀的人,急速而去。弋倾文飘身落在石桥栏杆之上,两人已在到了湖河城尽头,与之前联手抵消弋倾文劈空掌那二人站於一处,四人并排站开,与弋倾文遥遥相对,沈默无言。
这四人之中,一人手握一支长笛,湖绿长衫,风姿淡然。一人一袭玄色夜行衣,被弋倾文一剑斩落两刀,此刻双手再无兵器。剩余两人皆是一身天青色长褂,左边那人单手执弓,另一手指尖拈著三支长箭。右边那人慢慢拔出了剑,眉间处隐隐萧杀。
弋倾文缓缓一笑,倒并非轻视,也不是这四人的姿势有多好笑,而是那种气势令他莫名觉得有点怀念,面前的四人令他瞬间想起了楼中的倾风二十四杀。
“绿玉倾水杯中醉,夜夜闻萧声如碎,此心不等故人归,挥剑折玉情难却。白玉横锁锁连天,静玉断水水长圆,人生至此痴绝也,墨红双玉佩人间。”这时手握长笛的人开口了,声音於茫茫夜色下显得有些空灵,“武林七件绝世玉器,如今竟有六件俱在倾风楼之手……”
“错了,不是六件……”弋倾文一勾嘴角,更正道,“除去第一件,绿玉倾水杯中醉,原本只有五件。”
那人一听,将视线凝聚在弋倾文腰间那连片轻轻敲打著的玉牌,顿时恍然道,“原来如此,墨红双玉……双玉本就属於一件。”
“呵,七玉在谁手上和我今天要杀你们,有什麽关系麽?”弋倾文一扬剑,轻笑一声,“还是废话少说,动手为妙吧……毕竟我这个人,耐心不好。”
此刻他长身玉立,身影笔直地站在桥梁之上,宽大的衣袍在风中轻轻飘起,过长的衣裾垂落平铺开,玉桥紫衫,风华尽染,白色的里衣前襟左右大开,苍白细腻的胸膛展露无遗,微风轻拂之际,胸口之间斑斑点点的红色咬痕若隐若现,直衬得他眉间那一抹尚未殆尽的情色越加明显,只有纵情欢爱过後才有的味道随风弥散,配上绵绵无尽、又淡又轻的玉碎之声,令倾文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妖豔,惑人至极。
“等等,”那人却将手中长笛一横,“我们并未想要与你动手。”
“不想跟我动手?”弋倾文一听笑了,“不想跟我动手,你们和隐在暗处的那十二人跟在我们身边一跟就是两天?不想跟我动手你们监视唐允来找唐涵决斗?不想跟我动手你们先起杀唐允之心後起杀唐涵之意?不想跟我动手你们现在一字排开握笛架弓提剑拿刀准备充分,万事俱备只欠我这阵东风,莫非你其实是想告诉我,你们等下是打算唱戏给我听?”
“放肆!”被弋倾文连讽带嘲的笑声所激,已手无兵刃的黑衣人怒喝道,“不要以为你是倾风楼楼主我们便会将你放在眼里!”
弋倾文顿时沈下了脸,一丝阴鸷自他眼底缓缓升起。
“佛奴!别中了他的激将法!”他左边端著长弓的人出声制止,却道,“弋倾文,那十二人与我们并无任何关系。”
弋倾文闻言哈哈一笑,“我管你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後还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我弋倾文为人行事向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著他一字一句缓缓道,“第一,我看见你们一箭射向唐涵。第二,我看见你们再又三箭射向唐允。而以上两点统统犯了我的忌讳,第一点,你们要杀唐涵随时可以,但在我弋倾文身为唐门族长时就不可以。第二点,你们要杀唐允更是随时可以,但凭他能为风析证明清白这一件事,你们要杀他就更不可以!”语毕,弋倾文狠狠一掌击向水面,一股凌厉霸道的掌风激得水面层层浪起,真气在水下飞速而去。
“佛奴让开!”
“人音小心!”那执剑提弓的二人一见,立刻站在人音佛奴两人面前,各伸一掌,同时接下弋倾文掌中内力,瞬间水花被掌风震得四处飞溅开,四人衣物立刻湿了大半。
“佛奴……人音?”弋倾文听闻他们的名字眯下了眼,挑起一抹兴味,“佛教的伽蓝十八护法?哼,空有十八护法之名,身为佛家人却不干佛家事,不在菩萨面前好好参拜洗心革面,尽在这里做些监视暗杀的勾当……”说著,弋倾文甩袖一挥软剑,天下至阴至寒的寒销剑在他手中尽显锋芒,寒气流走剑身,此刻正值夏时,竟有一缕白茫茫的雾气罩在周围,冷若冰霜。
“该说的都说了,是要一个个上,还是你们四人一起来,立刻决定吧!”只见弋倾文双眸微微阖下,轻轻抿起唇角略笑一声,长发飞扬,仿佛世间於顷刻间沈默安静下来,只剩下他隐含萧杀的轻蔑目光。
轻狂、嚣张。
☆、第174章 悠悠我心 9
第174章 悠悠我心 9
佛奴一听大怒,就要冲上前去,人音一把拉住他,“佛奴,你冷静点行不行!不要被人几句话一激就上阵,你刀还在沈在河里呢!”
弋倾文听後凉凉开口,“呵,我可以给他时间游到河里去找那两把刀,不过……”忽然纵身飘起,弋倾文整个人直直落於湖面,长衣一飘一荡之间,竟瞬时来到四人面前,出手就是一剑。
“不过要看你们三个能给他多少时间!”
人音心下一惊,未料施展全部功力後的弋倾文,轻功如此之高,不过眨眼片刻,弋倾文居然已经攻了过来。
就在人音怔然间,身边的人已挡到他面前,“人音!你在干什麽?”只见他一剑架开弋倾文的软剑,浑身罩著一股萧杀之意。
“彻听……”眼见彻听已和弋倾文交起手来,人音连忙朝另一人急道,“颂德!你还不快点阻止他们?”然而颂德握住长弓的手却紧了紧,突然叹了一口气,“弋倾文今夜势在必得,的确是多说无益……何况我们也确然要杀唐涵和唐允,弋倾文有句话说得对,我们都只记得他是倾风楼楼主,却忘了他如今已经是唐门族长……”颂德拉住人音退了一步,缓缓道,“如果我们一定要杀那两人,便注定要和弋倾文一战啊!”
“可他是……”人音低喊一声,却被颂德立刻打断,“无论他是谁!人音,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何身份,只要弋倾文自己决定要走这条路,那往後的结局必将是他注定要承受的……人音,切莫忘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已经为了一个唐纹染忘记一次了!”
人音一震,才要脱口而出的千言万语统统咽了回去,站在原地望著空中两道人影翩然翻飞,好像一瞬间便透过了弋倾文回想起不久前,那抹时至今日仍旧历历在目的卓然风姿。
唐纹染……人音狠狠一闭眼,在心底挥去最後的怜悯後,再睁眼时已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讶然问道,“咦?佛奴人呢?”
颂德抚额哀声一叹,无奈至极地道,“被那弋倾文一激给激到河里去摸刀了!”
人音一听,顿时哑然失声,哭笑不得。
就在颂德人音说话间,弋倾文与彻听两人已打到了水面之上,护城河被掌风衣袂激得水花四溅,弋倾文过长的衣裾早已半湿,衬得他身形更显修长挺拔。
软剑於空中荡开阵阵寒风,刀光剑影之中,弋倾文面无表情,神色冷冽,忽闻他冷冷一笑,“你这把剑又能坚持到几时?”
彻听沈默不答,但脸色已是极不好看,弋倾文手中那柄软剑堪称天下第一剑,虽然软剑自古在兵器之中地位并不如青钢剑那样极受重视,甚至有些不尴不尬,但自寒销剑问世後,寒销剑轻而易举地便博得了天下第一之名。
七玉中,唯有白玉横锁锁连天和静玉断水水长圆这两件乃同时出世,传闻西宁北寒地带有一座千年雪山,这把寒销剑就是被白玉横锁周身缠绕,然後牢牢捆在雪山下的冰海深处,漫长的锁链将雪山上的寒气一点点引到了海底,直至万里结冰。几十年前有人偶从雪山经过,无意之间发现深埋雪山千年之久的白玉横锁,然而抽动间却将被捆在深海之中的寒销剑一同扯了出来。只是由於寒销剑实在酷寒无比,若赤手去握必遭冻伤,便从白玉横锁上截下一小段做成了剑柄,才令这两样上古神器横扫江湖。
然而寒销剑之所以被成为天下第一,不仅仅因为它传说般的出处,更因为这把软剑本身极其阴寒,非常人所能制住,此刻弋倾文缠於握在手中挥斩自如,周身毫无冻伤痕迹,可见弋倾文一身内功要阴寒到何种地步方能这般轻松驾驭……彻听深喘了一口气,不过接了寒销剑十几招,他右手已经渐渐麻木,被寒气冻到失去了知觉。
“弃剑吧……”弋倾文一记轻笑,“何苦为此而浪费一只手呢?”他言语虽说得轻佻无比,然而下手毫不留情,只见弋倾文半阖著眼帘,喃喃道,“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彻听心下一沈,出声道,“清风二十四式第一式!”
弋倾文脸色陡然一变,冷下了眼寒声道,“清风二十四式绝不外泄,即便是楼中二十四杀也不过一人一式,但绝不可能清楚二十四式如何排序……”话未尽,寒销剑杀气凛凛,剑气寒气环绕周身,弋倾文仗剑於水面直直一拖,河面瞬间被拖出一道薄冰,弋倾文挥袖一挑,沈声问道,“你怎麽知道这是第一式?”
这一挑看似随意却气惯河山,冰层於空中碎裂开来,果真风飘万点愁煞人,紧随剑气朝著彻听铺天盖地压去。
“小心!”这时河面突然冲出一人,浑身湿透,双手握著弯刀一阵劈砍,正是之前被弋倾文激到河里去的佛奴。
千万冰屑被一阵挥砍後重又落到水中,映著漫天星光浮在河面上,寒气阵阵环绕,这方圆一里瞬间被白茫茫的雾气所掩罩。
因佛奴突如其来的阻挡,彻听得以喘息片刻,佛奴瞥了他一眼,只见彻听握著长剑的右手已然泛出青紫之色,隐隐颤抖,显示被寒气所伤,冻得不轻。
佛奴暴怒,大喝一声,架起双刀便朝弋倾文攻了过去。弋倾文敛眉微皱,侧首避开第一刀,软剑轻轻一扬卷在他第二刀刀身,突然旋臂连绕三下,竟绕著那刀直直去砍佛奴自己的手。佛奴骇然,寒销剑冰冷至极,刀身再次结冰,却顺著手腕一点点蔓延至他的臂弯。眼见弋倾文越缠越紧,佛奴就要被自己的弯刀削去一臂时,站在岸边的颂德架起长弓就是连射两箭,弋倾文“啧”了一声,松手卷著弯刀退开,这次再不留手,运力一震便将那把冰冻的弯刀从中震断。
弋倾文淡淡看著彻听,视线锐利,“说,你是怎麽知道这是第一式的?”
三人此刻直直站在桥梁之上,弋倾文声音冰冷,看不出脸上一丝表情,然而佛奴彻听却明明白白地听出他言语中的怒意,带著数之不尽的杀气朝他们逼近。
他们毫不怀疑对面这个人会在下一刻将他二人一掌毙命,而且从方才到现在此人的功力看来,弋倾文也完完全全有这个实力。
却见这时弋倾文朝前走了一步,挥袖一甩,力透寒销,软剑通体劲直,然後一剑笔直地指著彻听,森冷问道,“你是和风析交过手……还是和唐纹染?”
☆、第175章 悠悠我心 10
第175章 悠悠我心 10
佛奴右手提著剩下的一刀,也朝前跨了一步,扬声道,“和唐纹染动手的人,是我,你既然要找是谁和唐纹染交手的,自然便该找我。”
弋倾文挑眉道,“哦?”转而冷冷一笑,“你接下来该不会要说,就是你杀的他?”
佛奴沈默了下来,似是想起来唐纹染那张沈著冷静的面容,心中一时之间泛出了难过,并不愿回想。这时彻听上前了一步,却道,“唐纹染的死与我们并无关系,他亲自闯入皇宫内殿将曲晚枫带走,是他自己选择和曲晚枫死於情江,这一点,只怕你比我们谁都要清楚。”
话音刚落,佛奴却发现弋倾文在自己一言过後,周遭围绕的强烈仿佛一刹那形消迹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而沈重的悲伤,加上一点点的无奈,一点点的落寞,遥遥散开,如同此刻那些漂浮於空中始终不散的香烟般,笼罩出迷迷蒙蒙的光景,色彩暗淡,晦涩而又难堪。
“这样麽……”许久过後,弋倾文突然呵出一口气,低低一笑,“是这样麽……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是皇室中人……”也对,也对啊,唐纹染为了曲晚枫而进的皇宫,这些人和唐纹染交过手,进而知道清风二十四杀也并非难事……想到此处,弋倾文神色寥落,忽然撤了真力,手中的寒销剑立刻恢复了原状,弋倾文甩手一绕便将软剑收进腰间软玉做的白色剑鞘之中。
佛奴彻听皆是一愣,未料不过一句话的时间,此人却突然杀气尽失,前一刻他们几乎都要以为弋倾文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慰唐纹染在天之灵,下一刻这人反而收剑转身,背後空门大开也不管,只径自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而弋倾文却并没有在想什麽,他只是一瞬间觉得内心彻底平静了下来。他突然开始为自己做起了假设,若没有遇见施文然,此刻听到这二人对话,再听到唐纹染三字,自己又会如何……可是略略一想之後,又已然作罢。
因为没有假设,没有如果……或许没有遇到施文然,自己会愤怒,会杀了这几人为纹染报仇,甚至会做一些也许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事,可是没有,什麽都没有。
再没有唐纹染了,再没有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了这麽多年的师弟了,从今往後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曾令自己喜爱的得疯狂的人了……他离开得就像一阵风一样,只留给自己片刻温柔,剩下的全部统统送给了那个名叫曲晚枫的男人,毫不犹豫,从无吝啬,连奔赴死亡一刻都显得这般从容……好像能和那个曲晚枫一起死是件所麽值得庆幸的事,无怨无悔,坦然面对。
心底忽然升起一种疼痛,混合了许许多多的感情,参杂了难以明说的悲伤、酸楚、不忍、难过……以及可惜。
他突然很想见施文然,很想很想见,立刻马上就要见到,不能停留一刻,不能耽误一分,很怕,心里面非常非常怕,怕自己再一个闪失,再一次错身,便会又失去一次。
长长一声叹息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