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被抛向空中,打了几个转,斜插入准将面前地板中。
“好大的剑,好锋利的刃,真丑。”达朗佩佩暗想。
“这位皇帝,我希望你明白,这一切与今夜我所做的事没有任何关系,赠剑只是因为我欣赏他的剑术。你别牵连他。”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鲁斯特一世说。
“诸人选择各执一词,时间洪流不会停止。”
“什么意思?”皇帝问。
黑衣人没搭理皇帝。他转向达朗佩佩,说:“剑你可以持有很久。但到了限定时间,不论它在谁的手中我都会取走。希望你能用好它,并且希望下次见面时,无论是你还是别的使用者能比现在的你强。不然我可会杀掉持剑者。”
达朗佩佩暗想不管是好意歹意,今夜的事都解释不清了。
黑衣人说完,重新化作一抹黑烟投向墙上黑雾并与之融合。黑雾渐渐凝聚直到完全消失。
这时范迪度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他的确是里德诺瑞斯,在创世之战中被精元之母魔化的英雄剑者。传说这把剑能劈开逸态。如果今夜他真有敌意,恐怕臣下与;隹将都要陷入苦战。”
“就算是洛夫达图亲临现在也走人了。既然别人好意借给你,这把剑又那么神,达朗你也别客气。”鲁斯特一世面色平静地说。
达朗佩佩如芒在背。他不知道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收下这把剑,明早可能就要上刑场。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急促地敲了两下,然后又是两下。
“夜巡队长夸朗宁少校有事禀报。”
被允许进入的夸朗宁少校面色苍白地行礼。小孩都能看出有让他恐惧的事发生了。
“皇子殿下遇刺了。”夸朗宁慌张得连敬语都没说。
“谁?”玛丽皇妃急切地问。
这个谁问得颇有文章。因为哪一个皇子遇刺对她来说是截然不同的。鲁斯特一世的长子欧里德·吉奥普前年被写进遗嘱,立为皇位继承人,但他是鲁斯特一世的前妻所生。剩下两个儿子罗烈特·吉奥普和卡蒂·吉奥普才是玛丽皇妃的亲骨肉。
“是……储君殿下。”夸朗宁答。
“真神在上,那善良的孩子! ”玛丽皇妃抽泣起来。
达朗佩佩没想到这次入侵者的目标会是皇子。尽管他加派人手去保护他们,但恐怕还是罪责难逃。他悄悄观察皇妃的反应。今夜最大的受益者此刻正在流泪,今晚之后无论如何她都将是下一任皇帝的母后了。而玛丽皇妃身旁真正有丧子之痛的鲁斯特一世还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是怎么死的?”皇帝低声问。
“被突入卧房的刺客在床上用利器……砍下脑袋。”少校答。
“那把剑吗”鲁斯特一世看着还插在达朗佩佩面前的长剑。不待回答,他便又喃喃重复起刚才的话语:“诸人选择各执一词,时间洪流……”
玛丽王妃哭得更大声了。
“你吵不吵?别哭了!”皇帝拔掉左手的吊针,颤巍巍地站起身,“……
只怕不是我陪你们玩这场游戏了。“
铛!宴会厅的大型摆钟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它在提醒着人们——
906年虽已过去大半,而长夜只是刚刚开始。
2 。两个人的赋格段
907年,迪特利普。
男孩菲利·艾维左手支在桌上撑住脑袋,眼睛盯着伊诺德修女比划出的手势,努力去理解其中的涵义。他是个聋哑孩子,先天听力缺损,仅能听见很小一部分的声音。
金发女孩玛格丽特·科朗紧靠着菲利坐着,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玛格丽特的右手伸在口袋中,握着那张一百卡尼尔的纸币,她边听课边在脑子里盘算一会儿的计划。她是一个颇有主见的小女孩,连名字都是看了一位女性的自传后自己取的。
此处为迪特里普城南修道院一楼的教室,里面的孩子都是修道院收养的孤儿。
现在正在上的这节是修道院的主修历史课。
“上次我们讲到精元之母洛夫达图创造我们居住的这片陆地并取名叫做埃尔卡菲尔,她是时空自然与万物生命的缔造者,所有埃尔·卡菲尔的子民都应该尊称她为女神。约在两千年前,邪恶之神厄蒂斯窃取了女神的力量,他把那力量注入水中,称为破封圣水,并借助神力制造出九件武器。女神发现了厄蒂斯的意图,将他禁锢在地底深处。但罪恶的厄蒂斯不甘就此失败,他利用女神子民的善良与天真蛊惑了一部分人,那些人为救回厄蒂斯与女神展开了战斗。那场战斗在我们的教义中被记载为‘女神感召九邪使’。可惜最终女神因不忍伤害无知的子民而被九邪使用来源于她自身的力量封印。
“孩子们,只要我们活着,就要在心中谨记两个活着的目的:首先你们要懂得没有精元之母就没有埃尔·卡菲尔的一切,所有人的理想都应该建立在对女神的尊敬与服从之上;其次,为了感恩,我们每个人必须要有随时随地为女神牺牲的觉悟。”伊诺德修女义正辞严地说着。
“可是修女,我在别的书上看到,是厄蒂斯创造了大陆,洛夫达图才是窃取者。书里说九邪使是九英雄……”一个机灵的男孩小心地发问。
“那是被厄蒂斯蛊惑了内心的人所篡改的历史,这才是埃尔·卡菲尔的可悲之处——真相只被少数人所掌握和承认。你们应该庆幸在你们还未被满世界的谎言所蒙骗之前就获知了历史的真相,从此你们的心灵将不会被蒙蔽,你们会得到女神的教诲和祝福。”伊诺德修女最后严肃地问那男孩,“别再看那些杂书,我说的听懂了吗,西塞?”
提问的男孩紧张地点点头。
“今天是初犯。如果下次再听见你直呼女神的名讳并且不加敬称,我会施以严厉惩罚。这规矩对所有人都一样。”
虽然都只是些十岁大的孩子,但他们都已发现每次讲到历史时平时和蔼的伊诺德修女就会严厉起来。唯一例外的是菲利·艾维,他听力太差,总是听不全修女完整的一句话,修女只能以手语辅助。而伊诺德修女在历史课上往往情绪激昂、忘记为菲利打出手语,导致菲利·艾维的历史课经常含混过去。
此刻是907年9月13日上午10时,距离迪特利普屠杀开始还有12小时。
午餐之后午睡之前孩子们有半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范围限定在修道院的中庭内。即便如此,这也是块很大的区域。
这座规模颇大的修道院容纳着38位修士、14名修女、40名雇员和帮工,以及50多名孤儿,加起来约150人。它于857年由施坦恩教史上的神使萨希留耶为迪特利普的拉摩撒们建立。施坦恩教是埃尔·卡菲尔三大教中势力最弱、信徒最少的一个,因为它的教徒拉摩撒信奉精元之母洛夫达图而非大陆正统主神厄蒂斯。由于某些历史原因,施坦恩教普遍在东部沿海城市扎根传教。
“鲁迪大叔,伊诺德修女让我和菲利去街对面书店买本书。”玛格丽特左手牵着男孩,右手对着看门人扬扬手中的纸钞说。
“小心踣上马车,特别看好你的失聪男友,小玛戈。”看门人鲁迪笑着为他们打开边门。两个孩子手拉着手走了出去。
“你哪儿弄来的钱?”菲利·艾维打着手语问。
“我攒的。”玛格丽特露出得意的笑用手语回答他。她与菲利相处久了手语也很熟练。
伊诺德修女有时会让机灵的玛格丽特去不远的地方买些东西,而利用这偶尔出现的可能性,玛格丽特常带着菲利在午休时间溜出修道院去玩。
“今天去哪里呢?”玛格丽特问。
“我还想去看比武。”菲利比出打斗的姿势,他是指迪特利普城中央的露天竞技场。
“我要去买一个发箍,中意很久了。”
“那你又问我。”
“先去饰品店再去竞技场,决定了!”‘两个半大孩子走在街道上,努力吸取着修道院外世界的新鲜养分而全然忘记他们应该回去睡午觉。他们这个年纪很容易被外界事物影响而决定一些人生属性。
迪特利普是埃尔·卡菲尔东北区域最大规模的城镇,比起中部的卡伊尔和伊德鲁、南部瓦格诺里等这些大城市虽然逊色不少,但在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的北方,迪特利普却算是贸易中心。如果把埃尔·卡菲尔的各大城市都用它们的特色来描述的话,卡伊尔是皇宫和政治中心,伊德鲁靠魔法与人文气息闻名大陆,瓦格诺里有奢侈名牌和黄金海滩代言,布泽尔携肃杀监狱及无边荒漠潭列可可扬名,诸如此类,那迪特利普则拥有最大规模的竞技场和施坦恩教派文化。这座城市是拉摩撤的聚集地。
离开修道院半小时后,玛格丽特已经头带新买的亮银色发箍,领着菲利坐在阿卡扎竞技场的平民看台上。银色很配她的金发。发箍的钱加上两张最远端看台的入场门票把玛格丽特存了两个月的一百卡尼尔花得一干二净。
阿卡扎每天上演的竞技种类繁多。从单人徒手搏击到猛兽群与奴隶团的死斗应有尽有。技巧欣赏、英雄崇拜、体验杀戮、酷爱血肉横飞的场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得到想要的。买上一张门票,就可以从早上待到深夜。
阿卡扎竞技场的标语是:观众不散,搏斗不止。
907年下半年的竞技场最受欢迎的是一名外号叫“湿饼干”的剑者。湿饼干参加的项目是死亡免责、不限武器、单对单的车轮较量。自打他来参加阿卡扎竞技比赛,几个月里没人能胜过他。
在这个世界,强大就会引来追捧,哪怕这强大与追捧者毫不相干。
湿饼干是迪特利普人送给那名剑者的绰号,原本是埃尔·卡菲尔古语里“最快步伐”之意,只是和现代语“潮湿饼干”发音接近,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叫他湿饼干了。
一场三对三白刃战以一方两人死亡一人重伤昏迷为结局终止后,竞技场的人将两具尸体以及那个被斩掉右臂无法移动的战士拖出场地。观众席上暂时安静了下来,他们正在酝酿情绪。
他们知道已经到了下午黄金时间,上座率达到顶峰,好戏即将开始。
果然,竞技场西北角的闸门重新升起,走出一个提着矛和盾的壮实男子。接着东边的门也升起,以绳锤为武器的战士从门下小跑出来。这就意味着最受观众喜爱的单挑车轮战上演了。
这项比赛接受自由报名,每天都至少有二十名擅长格斗的男人自愿参加这个迈向死亡之路的比赛。他们签定生死文书,参加抽签,并祈祷自己抽中好签越晓出场越好:一旦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报酬是一万卡尼尔。即便没有获得最终胜利,如果在比赛过程中连续打败三个对手也能得到两千卡尼尔,此后每多一个再加五百。如果能成为如湿饼干这种被观众追捧的明星选手,竞技场会在抽签上搞些花样,每次热门选手都能抽中好签并在休息时间上得到优待。
听起来这里的钱很好赚,用命去搏而已。但参加这比赛的选手的死亡率在40%以上。
今天不幸抽到“彩头签”的两名战士已经在场中央战成一团。通常抽1号和2号签的人都计划打败四五个敌人、拿到三千卡尼尔后就安全回家。
几个回合后,拿绳锤的选手一锤砸中拿长矛的对手胸口,可他的左腿也被长矛选手用矛贯穿。两人身形都摇摇欲坠,他们仍想坚持战斗来获得首胜。最后还是长矛选手再次被绳锤击中面部,倒地不起后生死不明地被竞技场人员拖向场外。
绳锤选手仅得到了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大腿伤口的血都没有止住,新对手就扛着斩马刀出场了。面对这种骇人的兵器,再看看对手粗壮的双臂和狰狞的脸孔,绳锤选手选择放弃。毕竟活下去比较重要。只是,一旦中途放弃就终生无法再报名参赛了。
阿卡扎不欢迎懦夫。
坐席上嘘声四起,他们可不管选手是否有能力继续一战。他们就是来看流血的。
“湿饼干!湿饼干!湿饼干!”呼唤的口号越来越整齐响亮,连菲利·艾维都能听清楚。湿饼干是菲利·艾维爱来阿卡扎的原动力。
“真血腥。男人真可怕。”每次玛格丽特·科朗来竞技场都会重复这句话。但她又清楚记得玛格丽特·福赛在自传中写道:
“世界本就残酷,如我无法适应就只能得到少数的怜悯和最终的消亡。”
这也是她愿意用存的钱来陪菲利看比武的原因,她觉得要强迫自己适应这个世界。
场下斩马刀选手似乎实力不俗,连赢了三个人,能把二千卡尼尔收入囊中了——只要他最后能活下来。
下一个对手从西面的闸门慢悠悠地走出来,他抽中的七号签也算不上好。这人的走路姿势放在竞技场这种环境下显得很不协调,优雅缓慢的小步子更像是行走在贵族晚宴上。他上身穿着醒目的红色皮制风衣,下身是易于行动的黑色宽松长裤。双手握着亮银色剑鞘平放在胸前。
“你是来走秀的吗?”一个观众的喊声逗得周围笑声不止。
皮衣男子在斩马刀十步之外站定,右手略略拾起,使剑倾斜到四十五度,四根手指握住剑柄,小指兀自翘起。他缓缓将剑抽出,动作慢得像在拉小提琴。
“哪里来的娘娘腔!”斩马刀今天状态大好,没费什么力气就赢了四个人,见对手一点没有打架的架势,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他举起长刀大吼着向对手劈去。
度衣男面无表情地迎上,身形微微错开对手大刀的锋芒,右手的剑轻巧得就像拿瓢在河里舀水。将瓢换成剑将河流换成斩马刀武士的腰腹就是观众看到的直观景象,但那一幕发生得太快,几乎没人能看清楚。
银色的剑从对手的左腰划入从后背脊柱处划出。斩马刀没有发出一声呼喊连投降都来不及,整个身躯就直直摔倒在地,再没有动一下。
“发生什么了?”
“那人死了?”
“动作好像比湿饼干还快!”
观众们开始议论。
竞技场里上来三个人将残破的尸体抬走。
“有好戏看了。”
“湿饼干今天要遇到对手了。”
有些人开始醒悟过来。
“这人好厉害。”玛格丽特用手语对菲利说。虽不懂剑术,但是她看过几次湿饼干的打斗,她觉得此人舞剑的动作比湿饼干漂亮,杀人都那么绅士。
接下来皮衣男如对付斩马刀一般利落地赢了四个人。
四个都是被抬下去的。
“打下去!坚持到湿饼干出场!”他已经有了支持者。
“打得漂亮,优雅的皮革!”有人大喊。
“优雅的皮!优雅的皮!优雅的皮!”绰号很快就被精简并传递开来。
“优雅的皮?什么蠢名字!”站在场地中央的皮衣男听见四周排山倒海的声音厌恶地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