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螳螂似乎并没有说什么话，却是雪络的声音继续传过来。
“怎么？你今日是来报仇的么？”
雪络与螳螂周旋的久了，不自觉地喘气重了些。地上有她的血迹，那条最开始用来格挡的腿已经受了伤，螳螂看出她体力不支，咧嘴笑了一下，挥起利刃专攻她那条伤腿。
“我听说你被那和尚封印了，原本不想来找你的麻烦，不想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这便由不得我了……”螳螂开了口，是个低沉的女声。说完这话将一条前臂横在自己眼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上面粘的血迹。
雪络趁着这个功夫，吐了丝出来缠住螳螂的臂膀，微微眯眼，“都过了这么些年，想不到你还记挂着这事。”
蛛丝缠的紧，短时间内也制住了螳螂叫她无法动弹。
“只是你自己仔细想想，当时你不是一样正准备要吃了你那位夫君么？”说道这里，蜘蛛的语气便深沉起来像是要将螳螂引入深思似的。
“害死他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呢？”
螳螂听了这话，原本澄黄色的眼珠忽然泛出猩红的血色来，一声怒喝之下全身发力，居然生生将缠着自己的蛛丝震碎了之后挣脱出来，“你胡说！”
雪络被这突然而来的强烈一股气流击退到三丈之外，背脊重重砸到了山洞的壁上。
她想要撑住地面藉此给自己一些站起来的力气，那只母螳螂却显然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步步紧逼，站在她面前之后一下子挥刀“哗”地去斩她那条伤腿。
雪络飞快地翻了个身。
作者有话要说：
、化龙鲤
“轰”地一声自洞内传来的时候，洞口的蛛丝已经被烧出一个大洞，重华估摸着洞口的大小，收了指尖上的火苗，弯身就往里面钻，笑璋用力一蹦，也从那个洞里跃了进去。
跑到山洞内，只看见蜘蛛趴在地上，而地上是一条已经被斩断了的毛茸茸的蜘蛛腿。
雪络翻身翻得快，却仍是没来得及抽回自己那条伤腿。
眼见那只螳螂挥刀便要斩下第二刀，重华眼疾手快地取了道符纸出来，喊了一声“收！”
不过转瞬，符纸已经化作绳索模样将螳螂牢牢地捆绑住。重华念了个咒，只看见螳螂身上一阵刺目的光，尔后便传来痛苦凄厉的叫喊声。
雪络重新抬头去看，只见到缩成正常大小的一只螳螂躺在地上，来来去去翻了几个身之后，再没了动静。
“多谢道长。”她重新变成蜘蛛的模样，重华眯眼将她托到自己掌中——一条螯肢已然断了。
像是看出重华的担心，“道长不必替我担忧，找个日子再蜕一次皮，这螯肢自然会再长出来。”
“那只母螳螂如何了？”
笑璋将目光从螳螂身上收回来，“死不了，只是这些年的修为废了。”
“她说，你杀了她的夫君？”
“道长可知道，螳螂交、配后，为了让母螳螂有力气繁殖后代，公螳螂会心甘情愿被吃掉？”
重华轻轻点头。
“当年我遇上这母螳螂的时候，她正准备一口咬下那只公螳螂的头。”她说到此处顿了顿，“彼时我还未成妖精，只晓得解决自己温饱，自然不会理会其他人的死活。”
“那时候，我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寻觅到食物，见了这两只螳螂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当时这两只螳螂云雨未收，我虽晓得这是趁人之危，却也顾不得那许多，蹿出去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猜后来如何？”
“那只公螳螂竟然向我哀求只吃他一个。”
“我有感于他有情有义，想着替他留下一线血脉，于是便放过了这只母螳螂。”
重华听完这些之后没有说话。
蜘蛛最初明白“情”之一字，便是从这对不过只是露水姻缘的“夫妻”开始，想来这只螳螂亦是如此。本来那只公螳螂无非只是这母螳螂生命中匆匆过客，却因为这件事情，令她自此认定他为“夫君”，于是从此之后对雪络心生恨意，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场惊魂未定。
重华看看躺在地上的母螳螂，双手捧了将它带到洞外不远处一片树林里，“螳螂，感念你思念先夫，我今日留你一条性命，否则，我定然要将你收了去。万物命数自有天定，蜘蛛当日要吃你也是命格所定，实在怨不得她。你这便离开罢，以后再不要找这蜘蛛的麻烦了。”
那只螳螂听完这话微微点了点头，重华蹲下身子将手放低一边念了咒，它便自己往远处去了。
“雪络。”重华借着刚刚爬到山巅的月亮洒下来的月光看自己肩头的蜘蛛欲言又止。
“道长现在大概已经能猜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落地了。”
“因为封印未解？”
蜘蛛微微别过头去，似乎不大想多说的样子。
“我落不得地，就算是落地，也只能变成方才那副模样。”
他本想要继续追问一句这封印怎么才能解开，但仔细想来这蜘蛛定然也是不知道的，只能任由这话烂在了自己腹中。
自此之后，重华对每晚的夜宿之地格外上心，若是不下雨，定然要替雪络找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他偶尔抬头往上看蜘蛛的时候，便能够看见她闭目默默打坐诵经，有几次他还看见她转自己左手上那串佛珠，嘴角微扬，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抬手时露出一段苍白细瘦的手臂，上面横生一道狭长狰狞的疤痕，便是那夜被螳螂斩断螯肢的接口之处。
************
这日午时，几人行至千绝山上某处，初时天空还晴空万里，过了才不到半个时辰便见空中乌云翻滚。
“怕是楚水的龙君要行云施雨了。”重华微微眯眼，看着逐渐变成了墨黑色的天。
楚水是出自千绝山的一条河流，这楚水的龙君也是位传奇人物。
想到这里，雪络不自觉地笑了笑。
重华捕捉到她那声轻笑，转头问她，“怎么了？”
“说起来，我与这位龙君倒也还有些渊源。”她吐了蛛丝出来顺着爬到树上，用自己的手指了指前方一条清澈的溪流。
“龙君本来是那条小溪中的一尾鲤鱼，我那时候差点被一只蛤、蟆精给吞进肚里，大难不死便是因为有他出手相助。”
“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定然要死了，没想到这鲤鱼一来便咬住了那蛤、蟆精一条腿，蛤、蟆精一声痛呼之后竟将我重新吐了出来。”
大约是这段经历并不怎么光彩，雪络谈及此事也并未曾细说。
“后来这鲤鱼随着鱼群游到了河东龙门山去跃龙门，我感恩他救我一命，便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引了一阵清风助他跃了过去。”
“那一年仅有一条黄鲤鱼越过这道高悬开阔的龙门，便是如今这位楚水的龙君。”雪络低头笑着看树下撑着柄油伞的重华还有他身边的笑璋。
“我原以为他化为龙之后会将前尘往事悉数忘尽——毕竟是朝夕之间脱胎换骨，没想到他却回了此处，还同我道了谢。”
笑璋甩甩自己的尾巴，“我听说这位楚水的龙君一开始是要在仙界给某位仙君充当坐骑的，不知道那位仙君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了界来，于是才给龙君派了这差使。”
“是么？我倒是未曾听说过。”雪络微微垂了眸子。
她被镇在古钟里一千年，足足一千年。
一千年的时间这么长，能发生多少事情？姽婳来同她说话也不过只是偶尔，大多数时候都和魑魅一起插科打诨斗嘴去了，告诉她的事情也不过尔尔，又哪里能够期盼事事知晓呢？
她无端端地笑了笑。
虽说是个笑容，却让树下的笑璋和重华无端端觉得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有预感之后出现的妖怪啊啥的可能会导致文章变成动物世界的样子。。。（捂脸）
、天雷劫
待雨停了几人重新上路，天色有些暗，雪络在重华肩头看着笑璋一边走一边把尾巴上的水用短小的前肢挤干，觉得这场面实在有些好笑，便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来。
笑璋气鼓鼓地瞪她，“笑你妹啊！”这话还没脱口而出，就被他生生地给吞了回去，生怕雪络想起了什么难过似的。原本鼓起来的腮帮子不自觉地瘪了下去，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由得蜘蛛精去笑。
不能同蜘蛛较劲的狐狸只得同自己的尾巴较劲。
他嘶牙咧嘴地拧尾巴正拧的起劲，忽然听见了些奇怪的声响。
狐狸耳朵素来尖，仔细地分辨，发觉是天空中传来的闷雷声。拧尾巴的动作稍稍停了停，这闷雷不同寻常，电闪都未曾出现，倒是先有雷鸣，他不自觉地多了个心眼，停下了步子不动了。
“道长。”素来嚣张的狐狸如今这样规规矩矩地喊他，声音里头似乎还有些发颤，重华觉得很是神奇，于是转过身看他，“怎么不走了？”
“道长，你听见了么……打雷了……”
笑璋这话未曾说完，最后的尾音便被一道惊雷给湮没了声息。
天空被一道闪电给生生割开成了左右两边。
“天劫！”
笑璋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自己只闻雷声不见闪电。竟是几人好死不死地遇上了天火雷劫。
重华看着紫黑色的天空觉得奇怪，刚刚想问是谁在渡劫，转头就看见一道闪电劈头盖脸似的砸下来。
他略有些讶异地闪身避开，那道闪电就落在自己脚边不远处，地上的叶子都成了焦黑色泥地微微裂开。若是方才他没有避开，真是想不到是什么结果……
重华皱起了眉头来，照理说来，天劫的闪电是不会劈一个凡人的……未来得及细想，又是一道刺目的光束朝着自己而来。
既然不是对着自己这么个肉体凡胎，那这便是朝着雪络来的……
重华能够想到这一层，雪络亦然。
所以，当下一道闪电还没来得及落下来，雪络便落了地。
“雪络，你做什么！”
仍旧是少了一只螯肢的巨大蜘蛛模样，“这电闪雷鸣愈发密了，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只针对我，我却也不想连累你们。”说罢，便吐了根蛛丝跃上了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重华看着她坐在树上，此时才明白过来她是怕拖累了自己。
不过是一个说话的间隙，已经又是一道闪电朝着雪络坐着的树上劈去，她用左臂缠着蛛丝然后迎着风悬丝下来落在半空中。蛛丝的韧劲极佳，雪络也就这么荡在空中躲了好一段时间。
“雪络，你下来！”
重华的声音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所吞没，雪络只看见他喊她的口型，具体说了些什么却又听不清楚，她原本是想让笑璋和重华找个地方避一避，却没想到这道士如此不识趣。
真是个傻子。她暗暗腹诽，却一下子怔了怔。她忽然想起约莫一千多年前，自己也是这么在心里暗暗地骂梵重的……
她发了一会呆，就这么一会，却已经来不及避开接下来的那道雷了。
她只觉得自己缠着蛛丝的小臂稍稍一麻，便失了知觉没了气力。
雪络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松脱，正盘算着自己这么摔下去是被雷劈到了疼一些还是摔在地上疼一些，却忽然发现自己被人从背后在空中接住了。
重华抱着雪络，“你在发什么愣！”说罢落地，口中念了个诀设了个结界出来。
雪络看着方才自己攀着的那棵树已经被拦腰炸断，断口之处还袅袅燃着灰色的烟雾，这才觉得心悸。
她的左臂刚刚过了电一般的麻，现在不麻了，才觉得痛。低头去看，才发觉自己半只袖子上都是血迹，她撩起了袖子来，佛珠上的金色梵文耀目，珠子汲去所有流下来的血。
待到伤口渐渐自己愈合了，她才发觉重华也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看了许久。
他一直都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觉告诉雪络，这道士是在生气，她虽然不明白他究竟在气些什么，却就是知道。
“这里有什么妖精在修炼渡劫？”他拧紧的眉头没松开，问了这么一句话。
笑璋蹲在雪络身边好一阵子，终于等到重华重新将他想起来了。狐狸站起来微微走了几步，“方才来的时候似乎看见有个石碑写着‘凤鸣崖’，天黑，看的不怎么真切。”
重华点点头之后问雪络，“你挨了一道天雷，如今伤口虽是看不出来了，内伤如何？可还有力气再赶路么？”
雪络轻轻摇头，被天雷给劈了哪里是这么快就能够没事的，她的手还是隐隐作痛，虽然没有明说，紧紧咬着的嘴唇还有苍白的面孔上浮出来的冷汗却是骗不了人的。
重华看着她的模样，念了个咒让她睡着了，待到结界外一切归于平静便寻了个山洞进去过夜。
他施了个法术变了一张石床出来将雪络安置好，掀起她被血染红了的那只袖子。
沉香木的佛珠箍着她的腕子，他托起她的手，抬手搭在那串珠子上试图要将它取下来，却终究还是作罢。
他低声地叹了口气，叹息声撞在山洞里粗糙的石壁上，循环往复地在自己耳边无限放大回响。
笑璋迎着火光去看坐在石床边上守着蜘蛛精的道士，原本是想问道士些话的，只是浑身被烤的暖烘烘不自觉就觉得困了起来，于是索性眯起自己一双桂圆眼将尾巴一团埋头睡了过去。
雪络在半夜里醒了一次，睁眼便看见重华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一下子整个弹起来。
“道长？”
“嗯？”
雪络眨了眨眼呼出口气，总算是确认了重华不是睁着眼睛在睡觉……
“道长……你不睡一会么？”
“唔。”
看着重华作势就要往床上躺，雪络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耍流氓”三个斗大的字来……
“那个……道长……我想睡树上你看成么……”
重华看她一眼，趁着她没反应过来弯身将她抱了起来走出了山洞。
夜空里疏疏落落地散着几颗星子还有亮的吓人的月亮，一切归如深夜应有的静谧，月色好的不寻常，像是天劫从来没发生过似的。雪络借月光去看——所有的树都被雷给劈断了，愣是一棵好树都没给她剩下……
雪络看看这状况只觉得尴尬，却听见耳边那人淡淡地，“没有树给你睡了，还是回去罢。还是你想再看会月亮。”
雪络被重华数落她发愣那时候的语气态度弄得到现在都有些后怕。这道士自从自己与他遇上便从未像今日一样，语气几乎是有些凶狠地和自己说话……
她隐隐觉得重华余气未消，只得道“那我还是再看会月亮……”
雪络是生怕再惹恼了重华，才想让他进洞去，自己一个人待会。这道士却是瞥了她一眼，兀自抱着她大咧咧地坐在地上了……
“手还痛么？”
雪络始终觉得不大自在，却又不敢折腾出太大的动静让他发觉，听见他这么问，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然后松开，“唔，好多了。”
“你不是要看月亮么？”
“……”
雪络只得配合地仰起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