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丝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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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丝劫-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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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一片黑暗,隔着眼皮传过来这人手心的温度,想来他应当已经死去多时,却仍旧带着一点残留的温暖,因贪恋尘世而不曾舍去的最后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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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喧天,唢呐吹着喜乐,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长串,最前头五花马上那位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正是城里傅家的少爷,傅遥。 
围观的人群里却传来几声不和谐的议论。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傅家也敢嫁?”
“年纪轻轻送上了门去当寡妇,真是可怜啊,可怜。”
鲜衣怒马的新郎官脸色煞地一白,俄而装作全然未曾听见这些刺耳的评头论足,轻轻用腿夹了一下马肚子,不动声色地领着队伍加快了步伐。
傅家世代皆是杏林中人,悬壶济世,起死回生,医术神乎其神,传说傅家的先祖曾经夸过海口,说是能从阎王爷那里将人的性命给抢回来。只是后来不知从哪一代起,傅家的男丁竟全都活不过三十岁。
众人都传是傅家惹恼了阎王,损了阴德,阎王爷要将那些被傅家抢去的人命讨回来,这才遭了报应。
新郎官强撑着笑脸与围观的人群拱手作揖。这是他的大喜之日,纵使被人触了霉头,却还是不能将礼数规矩忘得精光,丢了他傅家的脸。
他傅家早已没了早些年的光鲜与威风,近些年愈发的落败,否则这些人哪里敢这样议论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傅家的门面到底还是有一些的,他傅遥不与他们计较,一路走来,渐也不再听见这样的话了。
进了门,垮了火盆,在正厅里拜了天地,新娘子便被送进了洞房中去。
她独坐在房中,隔着眼前薄纱似的一层喜帕,正对面便是一副百子千孙图,床上铺着新做的床单与被褥,连带着枕头上都铺着鸳鸯图案的帕子。
等了很长时间,终于听见新郎官的脚步一点点近了。
门被推开,发出拖长的一声“吱——”。
她盯着地面,眼前的砖地上出现一双千层底的皂靴。
烛火轻快地晃动了两下,新郎官自一旁拿了秤杆,挑起蒙住她脸的那一方喜帕……
原本红色的一片朦胧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梳妆台上的菱花镜里,映出了自己的面孔……
雪络惊醒。
视线所及之处是屋顶上参差的瓦片,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动弹,于是转了转自己的眼珠。
只知道这是一间不算小的屋子,阴沉昏暗,墙壁上斑斑驳驳,室内还有一股子霉味,应当已经年代久远,屋子东南角上有一道很大的裂缝,估计是因为常年漏雨,缝隙周围长出一层青苔来。
雪络观察了一番,开口尝试着唤,“傅遥?”
冰冷的风扑面而来,周遭都带起了一阵凉意,雪络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已经起来了,此时,感觉到一只冷冰冰的手轻抚她的脸颊,“你醒啦?”
白骨化成人形,依旧是她先前在鬼林中见到的那副模样,眼下正好眉好眼地对着自己笑,像是要将她宠到天上去。
雪络眨了眨眼睛,“鲛珠不在我身上……”,说到一半又瞥见自己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嫁衣,胸前挂着那把金的长命锁,想起这人之前同自己说的玩笑话来,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莫不是真的要我给你当第十九房的妾室?”
傅遥贴近了她,一手自她胸前的长命锁拂过,然后划过衣袖,牵住了她的手,“怎么会?”
“你是我结发的妻子,你忘记了么?”
像是害怕惊动屋檐上将落未落的雨珠,他凑在她耳畔轻声细语,温柔低诉,像足了一个对自己妻子耳语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儿童节+粽子节快乐!!!!发完这章苦逼地滚回去复习了,各位,我们有缘债见~
、傀儡妻(2)
傅遥不想让她害怕,轻轻地捏了一捏她并拢的手指,他也不准备逼她,硬要她想起些什么来。
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也不舍得。
他素来都很有耐性,他可以等她这么久,不在乎还需等她将他们的事情想起来的这一点点的时间。
更何况,就算她真的忘记了,他还记得,他可以说给她听。
雪络听见屋外面正在下雨,不大,朝着窗口的方向看了看,傅遥当即会意,起身去撑开了窗子。
这是江南的烟雨,淅淅沥沥,雨点下落,水气氤氲在空中,隔着若有若无的一层薄纱似的烟气,就看见对面屋子黛青色的瓦、茶白色的墙,蒙着一层寒霜一般的颜色,清清泠泠。
对于傅遥所说的事情,她半点都想不起来。
她当了很多年的仙,又当了很多年的妖,唯独不记得再之前的自己是个凡人,光是想起来她曾是从昆仑山上被带到瀛洲岛的对她来说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那你告诉我,我叫什么?”
傅遥侧着身看着窗外细细斜斜的雨丝,伴着落寂的西风打落了一地的黄花,活像那些碾过了他身心的过往。
“阿离。”
雪络想要点点头,可她笔笔直地平躺着,头颈一点也不听使唤,只能眨了眨眼睛代替,“你怎么肯定我就是阿离?”
傅遥转过身子,指节敲了两下木质的窗框,“笃笃”两下,叫他想起来小时候唱的童谣,“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雪络去看自己胸前的那把长命锁。
“这是你的东西。”
“你嫁给我的时候,就戴着它。”
傅遥眯起了眼睛,这本来是她的东西,最终却没有跟着她一起入土,只因她早就将这把长命锁送给了他。
他活不过三十岁,她是知道的,又或者说,在嫁入傅家之前,她早已对此有所耳闻。
她却没有怕,没有逃。
安安静静地等到成亲这一日,等到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队伍来迎她,等到洞房花烛,心甘情愿地与他配鸳鸯结鸾凤。
新婚之夜,合卺交杯。
她两颊微红,将自小戴到大的金锁取下来,安安稳稳地摆到他手中。
“我将我的寿命分你一半,然后,我们就能白头偕老了。”
傅遥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能感觉到她当时说这话时的羞怯与忐忑,还有那种坚信他们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莫名的笃定。
“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的。”
雪络试着动了动,手还是抬不起来,她整个人这么僵直地躺到了现在,骨头都快觉得痛了,于是只能言语抗议。
“可这不是你给我戴上的么……”
“是啊。”傅遥动了动嘴唇,“可我是用这把长命锁下的定身咒,你若不是她,你怎么会动不了呢?”
雪络突然之间不再说话,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了,傅遥说的,兴许是真的呢?可谁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她要想一想。
“傅遥。”
“嗯?”
“你打算让我就这么一直躺着?”她盯着屋子墙上的裂缝,看细细的一道水流渗进来,慢慢地被映入了墙里,盯得眼睛都酸了,还没盯出一朵花儿来。
“想动?”
“嗯。老这么躺着我骨头疼。”
傅遥轻笑了一声,“那神仙来救你,我挨的那一下,才真的叫疼。”
雪络想起那时候看他整个骨架都散了,现在全然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暗叹了这人接骨手艺不错,不愧是杏林世家出身。
“你活该。谁让你打我打得那么狠还想要杀我?你那时候怎么没发现我是你结发的妻子?”
“我没认出来。我那时候只想着拿鲛珠了。”傅遥耸耸肩,从窗边又走回来,手放到锁片上,犹豫地看着她问道,“你会逃跑么?”
“我想跑。”雪络出乎意料的老实,“可是我打得过你么?”
傅遥听出她语气中的无奈,竟是有几分开心地笑了出来。
他解了她的定身咒,雪络迫不及待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脚。她撑着坐了起来,手碰到了放在一边的凤冠,凤凰嘴里衔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我已替你回复了肉身,你还要鲛珠做什么?”
傅遥替她理理乱了的霞帔,将她的头发又重新梳了一梳,拿着凤冠就给她戴上。听她这样问,动作顿了顿,凤冠被重新摆到了一边。
他腾出一双手来将她整个人箍在怀中,弯下身,将下巴抵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我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你了……”他牵过她的手,“我想,如果我再等不到你,就待到抢了鲛珠之后,将你的棺木打开……”
如果她真的是阿离,那么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棺木里还会有保存完好的骸骨么?兴许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把坟头给扒了。
这应该是傅遥等来等去,等到快要绝望了,才想到的最极端的、没有法子的法子。
她的消瘦背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她的暖、他的凉,不断提醒着彼此,她还活着、他已死了,他们是阴阳相隔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
不对,应当是两只不同世界的妖精了。
雪络有点替傅遥难过。他若是早些投胎去,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自此忘了阿离,下一世又是一条鲜活生命,又何须以一腔怨念化作白骨,终日带着断肠的相思在鬼林里穿来穿去,过这样的日子。
傅遥怕自己身上寒气伤了她,也不敢多抱她,将她放开之后替她戴好了头上的凤冠。
这一整套的凤冠霞帔保存的似乎过于完好,按照这样潮湿阴冷的环境,丝制品肯定早就腐坏了。
雪络想到这一层,捻了捻衣料,“这嫁衣是新制的么?”
“不知道。反正是成衣铺里拿回来的……”
雪络一时语塞,她猜测过这衣裳傅遥可能是从冥婚下葬后的女子身上扒下来的,却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大直接跑到成衣铺去不问自取了……
“新郎官的衣裳你拿了么?”雪络觉得自己一定是跟笑璋呆的太久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换了从前,纵使好友姽婳再怎么不要脸,她也决计问不出这样的问题来。现在她不但问了,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的。
傅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响指一打,原本身上竹叶青图案的锦衣化作了大红色的喜服,胸前还挂着个红绸子扎的花球,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雪络弯起了眉目笑起来,终于有几分相信傅遥是她前世的丈夫,否则常人听不出她话里有话拐着弯的暗示。
“想看这个?”
雪络笑着点头,伸手去摸了一下那个红色的花球。
“好看吗?”
雪络再点头,还嫌花球摸得不够,抓了一把又乘机捏了一下。
傅遥抓了她葱白的手,猝不及防地凑下身来想要亲她,雪络先是被吓了一跳,俄而马上将身子往后靠,脸撇到一边,避过了这个吻。
傅遥的嘴唇离她的脸很近;差一分就要贴到她的脸上,气氛因为雪络的下意识举动变得尴尬。
她不敢转过头去看傅遥,也就只能僵持着。
她甚至都不敢去猜测现在傅遥脸上什么表情,失落吗?生气吗?可这是她本能的反应,没有经过思考就避开了去,与她是不是阿离、有没有想起几辈子之前的事情来没有任何干系——她在抗拒。
雪络听见他叹气,然后感觉到傅遥用手背摸了摸她的脸,之后直起身子退开。
“起来吧。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她抿了抿嘴唇由傅遥牵着出去,穿过九曲回廊,七弯八绕,她分不清楚方向,只看出来这是个雅致的园林,有小桥流水、奇石花木,雪络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想了一路,终于等到傅遥停下步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傀儡妻(3)
镂雕的木门推开,扑面而来是一阵异香,淡而幽,不知不觉便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了肌肤与血液中。
隔着一排珠帘与帐幔,隐约能看出来后头有人影,身姿曼妙而窈窕。
雪络用手拨开了眼前屏障,四面挂着明亮的宫灯,光线叫人头晕目眩,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些女子。
焚香、煮茗、抚琴、梳妆……姿态各异,神态也各不相同,或蹙眉或浅笑或闭目或顾盼,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她与傅遥一同出现,这十几个女子却像浑然不知,动作也不停,依旧自顾自地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雪络往后退了一步,手心里滑腻一片,原是出了冷汗,她拽了傅遥的衣袖,目光一刻都没离开过那些女子。
“这是……什么?”
傅遥浅浅地笑笑,像是知道她此即有些害怕似的上前揽住了她肩膀,“这是我的十八房妾室。”
雪络呼吸滞了滞,只觉得自背后直直窜起了一股子冷气,假若她是笑璋,恐怕尾巴都已经炸开了……这些女子仿佛悉数是活着的,简直是鬼斧神工……
“看见没有,她们每个都像你……”
傅遥的声音绕在她耳边,雪络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们都已经死了。
她知道。
这十八个看似明艳的女子,实则皆为人偶。没有脉搏,没有了血液流动,没有了体温,没有了一丝一毫生气……
雪络想起来了,方才一路走来,她觉得缺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生气。
池中无鱼,树上无鸟,哪怕是一只虫子她都不曾瞧见,整个宅院中,竟没有一样活物……
“这到底是哪儿?”雪络挣开傅遥,退到了门边,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上,她努力让自己表现的没有那么慌乱,“你要将我变得与她们一样么?”
她问完了这句话,陡然之间身子一软,意识有些涣散了,看见傅遥对着她动了动嘴唇,没等到她听清他与她说了什么,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我若不这样做,你就会离开我了……”傅遥将她抱起来,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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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
整日滴滴答答个不停,叫人觉得心烦而焦躁。雪络被雨声弄醒了,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东南角上那道裂开的缝。
“为什么要杀了她们?”她嗓子干涩,哑着声音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傅遥不语,手掌一翻,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把银的指刀,锋芒闪过,刀刃极薄,轻轻划过皮肤就是一道伤口。
“你难道忘了,你傅家本是世代行医济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冷言道。
刀锋抵在了雪络耳后。
“傅遥,你同我说实话。阿离是病死的,对不对?”
她感觉到傅遥的手明显抖动了一下,心知自己这下猜对了,于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家男丁世代活不过三十岁,此奇症你没有法子医;阿离嫁给你,却不知后来染上了什么顽疾,你依旧束手无策,最后香消玉殒。”
“你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傅家一脉相承的医术。你觉得这些都没用,所以才想了法子,将那十八个女子制成了傀儡,制成了人偶,叫她们永生永世地留在这里……你想有朝一日,也用这个法子,将阿离留在你身边……”
傅遥手指夹着的银指刀调整了一下角度,“这样聪明,不愧是我的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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