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还在地平线上飘荡的那抹烟尘,陆贾对上来缴令的赵大才道:“赵兄弟,让弟兄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那些交趾人,看起来要让我们等很久!”
“一份?还是半份?”赵大才问道。东海军随身携带的战斗干粮都有定量,每一份用油纸包着,正好是足够一顿的分量。
“半份!仅仅是让他们垫垫饥。打仗前吃太多也不好!”
风起了,带着热带水乡特有的湿热,同时还有些腥臭,那是池塘里藻类腐烂的味道。在湿闷的空气中,陆贾就着葫芦里的甘蔗酒把最后一片鱼干嚼烂了吞了下去。他抬头看看天空,一朵雄浑如城、高耸如山的浓黑阴云在远处翻滚,黑云底部,却泛着闪亮的蚕丝光泽。
“是积雨云!要下暴雨了!”赵大才在他身边压低声音惊呼道。
陆贾、朱正刚对视一眼,同时回头,看向炮兵阵地。平常的训练里。东海炮兵依靠油毡布、木棉纱和油纸保护的引线和药包,在普通的中雨中,能够保证火炮八成的发射率,就算是台湾岛上常有的倾盆大雨,也能有一半几率把炮弹打出去。但在正式战斗中,再受到暴风雨的影响,他们到底又能开上几炮?陆、朱二人全无把握。
这时山坡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骑哨探穿过步兵军阵中留下的空隙,直奔而来。在三人面漆,哨探翻身下马。陆贾放出的侦骑有四人,他是最后回来一个,但也是走得最远的一个。
这哨探骑着战马极速赶回,不但马儿累得直喷热气,他也呼哧带喘,结结巴巴的才把话说出来:“禀……指使,交趾人……交趾人,有象军!”
第十七章 遭遇(下)
“象军!?”
“正……正是!小人亲眼所见,在交趾人的队列之后跟有一群战象。 转载自”
“有多少头?”
“小人抵近细细数过,整整有四十头,都是披了甲胄的,象背上还有架着座木围子,里面站着五六个人。除了战象,交趾的中军队列,大约有一千五百人的样子,所有的士卒也都身着甲胄,旗号鲜明,不过行走不齐,不像一支强军。而交趾人的前军、后军都无甲胄,旗号纷乱,应是凑数的杂兵。”这哨探回来气来,说话不再结巴,口齿变得十分流利,把探查到的敌情一一说明,甚为详尽,比前几人要强出许多。
“干得不错!”等哨探说完,陆贾点头赞许。他见哨探身上的衣甲带着血迹,关切问道:“可是受了伤?”
“没有!”哨探摇头:“只是回来时,碰到了几个交趾游骑,顺手砍了。”
“杀了几个?”
“四个!”哨探抬头挺胸,自傲说道:“只是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割他们的首级。”
“是吗?”陆贾脸色突的一变:“你为哨探,探知敌情方是正事,杀敌只是其次。对付敌军游骑,我自安排有人手,何须你多事。你身负军情重事,却与多敌厮杀,若有损伤,岂不误了大事?!”
那哨探被训得不敢抬头。朱正刚在旁笑劝道:“毕竟是把敌情带回来了,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他转头问赵大才:“赵兄弟,这小子的功劳可以计入哪一等?”
赵大才道:“察敌情,阻敌探,此战若胜,战后叙功,应能计入第三等。”
“第三等?”朱正刚大笑。一拍哨探肩膀。“小子。恭喜你了。这一仗之后。可就有铜星勋章拿。能进教导队了。”东海军功封赏经过几年来地调整和发展。已逐渐制度化。不再像当年那般战后临时决定。评判军功等级。计定赏赐额度。都有条例可循。同时赏赐也不再局限于财帛。颁发勋章、编入教导队都属于赏格地一部分。由于东海势力蒸蒸日上。所以在东海军人心中。比起拿到一堆金银财货。代表荣誉地勋章、代表晋升地教导队更加受到欢迎。
哨探也当然不例外。他大喜跪倒:“多谢指使、副指使、参谋长提拔!”
陆贾摇头道:“所谓有功即赏。不是我们提拔你。而是你应得地。用不着谢!”
屏退了哨探。他问道:“交趾人现在又多了四十头战象。怎么应付?”
四千交趾兵不足为惧。但四十头战象却是个棘手地麻烦。三人都见识过大象。一年多前。为了庆贺赵瑜长子出生。一队来往占城地海商。弄了一匹大象做贺礼。那头象现在还在基隆被圈养着。十分温驯。也极受小孩子们欢迎。但那一丈四五地个头。重逾万斤地分量。足以让所有人望而生畏。要对付这种庞然**。不可能用平常地手段。
“当初我在参谋室时。曾经参加过几次对象军作战地兵棋推演。”赵大才突然说道。
周志刚精神一振,“快说来听听!”
赵大才道:“战象体型巨大,又是皮糙肉厚。普通弓弩难以损伤。而且战象看似笨重,但冲锋起来,速度不下奔马。同时又能在各种地形下奔走,无论是森林草原,还是跋山涉水,都是如履平地。不过大象毕竟是畜牲,又不及战马那般驯服,畏火畏声,对付它们。最好的方法就是火炮……”
陆贾抬头看天。赵大才所说的。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参谋室在战前发下的针对交趾作战地指导方略,也提及了遇到象军时的应对措施。其中最核心地一点,就是要依靠火炮。他有火炮在手,本是不惧。但看这天色,翻滚奔腾地浓云从东面以极快的速度占据了半个天空,眼见着就要狂风暴雨,免不了让人有些忧心。
交趾殿前指挥阮福也在仰头看天,阴翳的雨云已遮住了东方天际。现在是旱季,少见雨水,但他看天上的阴云,怕是立刻就要暴雨如注了。他叹气,这不是个行军的好日子。
从一开始,阮福他就反对出兵,敌情不明,岂能妄自出战。从北港逃出的官吏也没能说清来袭地贼人到底来自哪家,更没能说清贼军兵力如何,但前军主帅、金吾太尉黎伯玉却硬是强令他率众出战,命他在一天内收复港口。
当然,黎太尉的理由冠冕堂皇,他们是为王前趋的天子兵,自当在王驾亲临前,把道路扫清。但阮福清楚,如果不是黎太尉的儿子陷在了来袭的贼军中,以他地胆量绝不会一下派出四千人,而只在清化城中留下两千的守城兵。
两眼一抹黑啊。阮福心里有不详的预感,他派出的三批侦骑到现在也没有一人回返,多半是凶多吉少。敌军的情报封锁如此严密,其战力、组织定然非同小可,绝不是一般贼人。他出兵前也猜测过敌军的来历,占城、真腊、东海、大宋都猜了个遍。但现在看来,占城、真腊可以排除了,他们绝无如此能力。而大宋,要想攻打交趾,直接从北面过来就行了,没必要绕道清化。
至于东海——阮福眉头一下紧皱,此次出兵,主因就是源于东海。不过东海出名的是来往于海上的商队,而阮福见识过的,也只有东海地商船和军械,虽然比交趾要强上许多,但其真正战力,却如同藏在云雾中,根本看不分明。
阮福又叹了口气,连敌人是谁弄不清的战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敌军越是神秘,他的心中越是无底。他顾视左右,官道两侧各有一队战象在行进。战象庞大的身躯趟开前方的荒草灌木,在身后留下一条宽敞的道路,同时右侧的象队也在松软的水稻田里走得极稳,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止它们前进。
现在也只有这批战象能给阮福点安全感。如果敌军真的来自于东海,那他们从没见识过地交趾象阵,肯定能给他们个惊喜。他再次抬头看天。即将来临地暴雨并非全然是坏处,战象畏火,但一旦下雨,可就没有什么能阻止象阵前进了。他并不认为敌军有能力在半天内就挖好防象通过的壕沟。
阮福一催坐骑:“加快行军速度,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北港!”
“第一营遇敌?”当赵瑜下船登陆,听到赵文向他转述陆贾发来地紧急军报时,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只是平平静静地问道:“敌军有多少人?”
“四千!”赵文说话间有些难堪。这数千突然出现的交趾军并不在他计划表中。他本以为清化府中兵力不济,可以趁虚而入。却没想到清化城中竟然有能力派出四千人来收复被占领的港口。
“四千啊?不知陆贾那小子能不能对付的了?”赵瑜地语气很轻松,完全没有替第一营担心的样子。
“应该没问题。不过陆贾也请求把第四营早点调上去!”
赵瑜回头看看身后地港口,那里还是一片混乱。陆贾率队出发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但第四营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下船。这座距离南桑河注1入海口仅仅三十里的港口,虽然是清化府唯一的出海港,但仍然小得可怜。水深也不够,东海的海船根本进不来,浅底的车船虽然能停靠,但三条车船就已经把港中泊位都占满,要把一个野战营地人员物资全卸下来。至少要两个时辰以上。“先派一个指挥上去支援好了。剩下的跟着大队走。”
赵文把第四营的都指挥使唤来,下了令箭,传了命令。很快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就跟随着军旗,顺路向南急行军而去。
“一千对四千。”赵瑜抬头看看阴云压顶的天空,黑沉沉地云底似乎伸手可及,“以交趾人的战斗力,就算没有火炮,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看起来今天进不了清化城了。”
“明天、后天怕是也不可能。”赵文自嘲的笑道,早知道他就不在众将面前说那句蠢话了。“能派出四千人出战,城内至少会有相同数量的兵力留守——没有那个将领会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蠢到倾巢而出的——有五千人守城,又无法偷袭,就算有炸药、火炮,攻打起来恐怕仍是会有些麻烦。清化城中竟然有一万兵,看起来李乾德的目标不是占城就是真腊了。”
“不是真腊,而是占城。清化府是交趾南方重镇,要想攻打占城,必然要以此地为中枢。不过清化城中也没有一万人。派出四千人后。现在应该只剩两千兵。”赵瑜对上赵文吃惊的眼神。笑道:“这是刚刚从在这港中俘虏的交趾官吏嘴里撬出来地,我也是下船前刚刚收到。”
“也就是说。清化城一开始就只有六千兵马?”
“如果是三天前,就只有一千多常备兵。但就在前天,出征占城的五千先头部队刚刚从上游三十里的胥浦渡渡河,进驻清化城中。现在陆贾他们遇到的,正是那支先头部队的大部。”
“这守港口的交趾官儿消息还真够灵通的,才一天多工夫,连进驻清化城的兵力数量都打听到了。”赵文有些怀疑。
“因为我们捉到的根本不是守港地小吏,而是昨日清化府派出来整备港口,以迎接李乾德大军地官儿。好像还是个员外郎,算是交趾高官了。”赵瑜解释道,“胥浦渡也不大,李乾德的五万大军要想早点过河,还得把这个港口利用上。”
“李乾德?!”赵文惊问。
“是啊,正是李乾德。此次交趾出动五万大军、八百战象,由他亲自统率,南征占城。我们不用再去攻打升龙府了。只要占了清化城,李乾德会自己送上门来……”赵瑜笑得眯起了眼,“这叫守株待兔!”
注1:即为现在地朱江。朱江流经老挝、越南,在清化省入海。是越南中部重要的出海通道。
第十八章 战象(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
赵大才一直以为这是诗家的夸张之语,当他仰头看天,看见几乎压到鼻尖的浓云,这才觉得叫那个李什么的诗人形容的实在太他娘的形象。 浓重的黑云重逾千钧,如同一块连天遮地的玄武巨岩恶狠狠的压了下来。他们这群站在山坡上的东海士兵,在天地的夹缝间渺小犹如蝼蚁微尘,仿佛下一刻,就会连同脚下的大地,在重压下一齐被碾作齑粉。
只是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景色却没有出现。此时不过午后刚过,天地间已墨如子夜,烈风推动着滚滚黑云占据了整幅天空,只剩西面极远处的一线尚未被吞没,阳光就从那里洒落下来,给阴云镶上一丝亮边。
这天色虽不至于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极目望去,百步之外,就已是一片模糊了。赵大才有点后悔,更十分遗憾,这天候正是设伏的好机会,竟然就这么浪费了,“早知道就在官道两边把人伏下,管他交趾来的是人是象,一排箭,一顿炮,就算是龙也干翻了。”
“有钱难买早知道。布阵前谁能想到天会变得这么快?”陆贾悻悻然说着。如果天光正好,不论是灌木林还是稻田,都藏不了人,他们在此布阵待敌也并无错处。只是眼前就有伏击敌军的机会,却把握不住,陆指使的话里也免不了有些遗憾。
从东面海上来袭的狂风,掠过灌木林,在官道另一侧收割后的稻田里,卷起大量的尘土,如同一堵会移动城墙,向西推去。朱正刚在风中侧过脑袋,啐出一片飞进嘴里的枯叶,带着希冀的口气问道。“天气差成这样,不知交趾人会不会就此回头?”
“我想应该是不可能了!”陆贾的视线投注向前方。他派出去阻截交趾哨探的两队骑兵。正穿破远处的黑暗,在风尘中狂奔而回。二十名胸甲骑兵绕过在山坡前列阵地步队,在坡脚收住马缰停了下来。既然他们退回,不用猜也能知道。交趾军的大队已近在眼前。
“交趾人已经看到了我们的骑兵,肯定也已经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只要他们带队的将领不是猪,就不可能在敌阵之前向后转。”他继续说道。
朱正刚抬头向空中一瞥,“只是马上就要有暴雨……”
“交趾人有趁风雨破敌地记录!”赵大才在呼啸的风中高声说道。交趾的著名战例,东海的参谋室都有搜集,交趾人光彩的历史不多,但凡东海商人与交趾人聊天。每每都能听到他们对仅有的几次胜利的吹嘘。而这些谈资,都被东海商人收集起来,上交到参谋室中,“熙宁八年,交趾攻打邕州地时候,曾经在暴雨中突袭了赶往邕州城的援军。而且就在前几年,还有趁雨季攻下叛军巢**的战例。交趾常年有飓风暴雨,他们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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