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叙说一阵离情,略道寒温,赵瑜坐下道:“刚才在说什么?说来听听。”
赵琦面现迟疑,赵文便使了个眼色,示意让陆贾把前事再叙述一遍。陆贾战战兢兢,又重说了一通。
赵瑜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完之后,阴着脸,闭口不言。房内一时如入严冬,赵琦、陆贾都双股暗颤,半点不觉初夏时的温暖。
“大当家!”赵文看着不妙,为他俩解围道:“虽然与外岛野人和谈,是丢了些脸面。但毕竟于寨中无损,一百正兵也只战死十二人,伤了四成。二当家要对付的可是几十倍的土著,能做到这般也是难得了。”
赵瑜摇头:“和谈不和谈的,倒没什么,打不过就谈,那是理所当然的。什么面子,哪有性命重要!不过……老三!”他一瞪赵琦,赵琦慌忙站起,俯首受教。
“我听陆兄弟所言,那土著为了集合联军,花的时间有半个月之多,是也不是?”
“是!”赵琦小声道,但又立刻辩解:“但我接到哨探回报时,那里已经聚起三千多人了。”
“所以你就一直等着,等到野人来攻?应对的策略多少条,你却选了最蠢的一条。为什么不趁夜偷袭?土著是联军,乌合之众!互相之间毫无信任。对付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奇袭浦添城!那些土著能攻不能守,攻则勇武难当,但守呢?他们营寨城防能有多强?”
“……”
“……不敢孤注一掷,那就该在他们进兵设伏。琉球野岛,道路想来不会太好,周围草木茂盛,正适宜伏击战。且听你们说,几十里路,八千军力却走了四五天,兵力如此分散,把他们分批吃掉,又有多难?”
“二哥!我……”
“算了……”赵瑜摇头,“你这次是运气。面对的只是土著,要是碰上正规军,早就完了。你和陆兄弟回去把此战的经过都详细写下来,不要疏漏,也不要避讳,更不要怕丢脸,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全部记下,然后送去参谋室,与他们讨论一下此战得失,总结经验教训。下次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听得赵瑜的命令,陆贾当先站起,磨蹭了一阵,赵琦也站了起来,躬身听命。
赵琦、陆贾退去,赵瑜按着额角,一点好心情都无影无踪。
“二郎!”赵文见此,宽慰道:“其实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怎么说?”赵瑜抬起头。
赵文道:“一向以来,寨里奴工都是强掠而来,费时费力,抓到的人手却不多。但这次谈和,虽然只分到三成俘虏,但也有八百余人,且都是壮丁,至于剩下的七成,今归仁按司不一定养活得了,如果用拿些瓷器绸缎去换,大半也能换来。比起我等亲自做那脏事,却方便多了。”
赵瑜闭目深思。想想也是,赵文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他来的那个世界,西方殖民者捕奴也好,掠地也好,自己动手的时候都不多,多半还是利用当地土著部落间的矛盾,加以挑拨,从中渔利。比起他们,衢山军这两年在琉球的所做所为,立刻相形见绌,当真是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想定,赵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文兄弟你去立个章程,把捕奴的制度改改,能买就买,不能买就想办法挑起乱子,再混水摸鱼。至于原先的做法,除非探明土著太弱,不然还是备而不用的好。”
关于奴工制度,衢山岛上已改过一次,当初琉球岛上,当地奴工杀了两名殖民者,并逃之夭夭。自此之后,赵瑜便开始推行异地为奴制度,琉球土著只会去衢山,而留在那霸寨中的,则只有倭人和高丽人。若非如此,今次土著来攻,那霸寨内定然会有大乱。对于寨中制度,赵瑜一向是合用的就保留,不合用的便废除。只有不断改进的,才能保证制度的生命力。
赵瑜的这种观念早都灌输给赵文,从没有‘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想法,他低头依命:“俺这就去办!”
他看看手中公文,又道:“派去福建的斥候俺已挑好。二郎是否要见见他们?”
“当然!”
第24章 风雨(下)
政和三年五月十日,己丑。【西元1113年6月24日】
派去福建的探子已走了半月,若是一切顺利,十日后便能回返。而良乡船行也在赵文的掌控下按部就班的做着撤离陆上的准备,铜钱、生铁、硝石等战略物资如百川入海,不断的流入衢山的库房中。木料、石炭等岛上无法出产的常用物资,也在加紧囤积。一旦衢山举旗起兵,至少在半年内,这些原材料将无法再从陆上大批量购买。
火炮配套设施的研发进展也令人惊喜,在马林溪和邓肯的配合下,拥有观瞄装置,同时安装了木螺杆,能让炮口上下自由调整的炮架已经研发成功了,这两日便要进行试射。据马林溪所言,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他是拍着胸脯打了保票的。
不过赵瑜所希望看到的,是具备制退复进功能,可以精密调整炮口上下左右角度的新式炮架,但要达到这样的标准,以衢山现有的技术水平来计算,至少还要进行十年的发展。
“不知能不能赶得及?”赵瑜盘算着。
衢山岛上的军事训练从没停过,只要赵瑜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抽调出五百名经过严格训练且大部分见过血的战兵。不仅如此,良乡船行之下有千料以上的海船七十四艘,虽然常年在外跑着水运,但衢山港中随时都有五艘以上的海船停泊,从商船转为战船,只需水手们持弓披甲就可以了,弓弩、甲胄、旋风砲,向来都在底舱备着。
相对前面两者,铸炮便没那么容易。虽然在甲板下舱配备二十门炮位的三千料战船早在两个月前就完成了海试,但要想在向南方出兵之前,把配套的火炮全部备齐,赵瑜并不抱希望。而且炮兵是技术兵种,不消耗个几百上千斤火药,也培养不出几队合用的炮手。以现在的情况而言,攻打郑家,恐怕也只能把两具样品火炮搬上船打接舷战。
不过,赵瑜的出兵时间取决于童贯。必须等童太尉开始对衢山动手,他才能顺理成章揭竿起兵。所谓师出有名,没有让人认同的理由,就算以赵瑜的威望,也无法命令衢山军民重新下海反叛。官逼民反,官不逼,赵瑜想反都反不起来,下面的人如何会好日子不过,跟他干断头买卖?只有当现下富足丰裕的生活被官府破坏,岛上数千从良海寇方会在赵瑜的煽动下再度亮出爪牙。
按赵瑜和赵文的推算,从现在起,童贯的攻势随时可能到来。但具体时间却无法确定,可能就是明天,也可能是半年后。说不定等到邓肯把几十门青铜炮都造出来后,良乡船行还能安安稳稳的作着生意。但赵瑜却不打算多耗时间,如果三个月后还没动静,他便会派人上陆散布些流言,把童贯当年浪港惨败的底揭上一揭。‘不信那阉货还能忍得住!’
但是,赵瑜好像高估了童太尉的忍耐能力。这日午后,一个亲卫带着赵文的亲兵,急匆匆的走进赵瑜的书房,上前禀道:“大当家,文头领遣小人传话——州里派人下来了!州中观察推官领头,现下正在港中。请大当家速做准备。”
赵瑜猛的站起,“文兄弟可说了究竟何事?”
那亲兵回道:“只听说是下来检视巡检司武备的,正往寨里来了。”
“寨里?”赵瑜一愣,旋即醒悟,观音山上的这座衢山寨在官府簿册上其实是衢山巡检司的驻地。官府派人下来巡视,自然要进寨中。“我知道了,你们下去罢!”
挥手让两人退下,赵瑜坐下大笑:“终于来了!”
他唤来陈五和几个在巡检司挂职的小头领,只命他们在寨中候着,其他准备却半点不提。现在的衢山寨不论规模、人数都远超军中定规,只要那些巡官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出其中必有诡异。只要回报上去,赵瑜的目的也就能顺利达成了。
很快,赵文也从港中监镇衙门骑着马赶了过来。他进门边喘边道:“二郎,终于来了!”
赵瑜点头笑着,让赵文坐下,使人端上两碗解暑的香薷饮子,两人慢慢品着,等着前面的回报。他这书房,名义上是寨兵家眷住地,却也不用担心会有外人突然闯进来。
啜着冰凉甘甜的香薷饮解暑汤,赵文问道:“要不要让武弟回来,毕竟他才是衢山巡检。”
赵瑜摇摇头,“他不是称着病嘛,现在出现不就成了欺瞒上官了?还是让五哥代着罢!”赵武虽挂着衢山巡检名号,但赵瑜常常派他出外公干,现下尚在岛东训练炮兵,所以前些日子便让其告了病。在县中登了陈五的名字,让他代理了巡检一职,这也是提拔陈五的意思。
派去前面打探消息的亲兵,接二连三的过来回报,明州察推一行人查过了武库后,正在寨前校场检阅士卒。赵瑜,赵文远坐在书房,也能听到前面的如山呼喝。
几百人齐声大喝,响遏行云,就连书房的窗户也簌簌而抖,赵文听得大笑:“五哥实心眼,怕是逼得下面的兄弟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这是最好!”赵瑜面容平淡,但心中也是大喜过望。衢山寨中都是常年检训的老兵,战斗力自是不低,行军阵列也是让人挑大拇指的水准,身上的衣甲兵器更是精良堪比禁军。陈五这么一炫耀,见区区一个乡级巡检司竟有大半个指挥的禁军的实力,明州下来的官吏如何不心生忌惮?就算经过浪港之乱,现在明州城中的禁军指挥也不过仅仅三个!
点兵过后,明州观察推官既没按定规下发恩赏,也未对兵士加以抚慰,并不多加逗留,带着人掉转头急匆匆的便上船走了,连口水都没喝!
赵瑜、赵文听了回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难以掩饰的兴奋,赵文一看窗外,艳阳高照,但他回头却道:“二郎!风雨将至啊!”
“是啊!”赵瑜点头,从明州到汴京不过半个月路程,也是说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后,官府必然要动手。在万里晴空中他见到了沉沉雨云,“暴风雨就要到了!”
不过,赵瑜再次低估了那群官僚的办事效率。七日后,州中颁下文书、告身,擢赵武提举昌国巡检司,晋承信郎,陈五为进武校尉,正式升任衢山巡检司巡检。
消息传来,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赵瑜、赵文也不禁吃了一惊,赵武、陈五也是半喜半奇。
把载着告身的绿色锦囊丢在一边,赵瑜翻来覆去的看着赵武的告身,花绫纸的卷轴几乎翻烂,摇头笑道:“下得本钱真够大的,都没露面,武兄弟就当官了!”
赵文冷笑:“不过是‘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把戏罢了!”
赵武从赵瑜手中拿过那卷花绫纸,看着写在上面的名字,却是想不通。虽然能从没品级的小军头晋升为从九品的承信郎,当上货真价实的武官,心中当然高兴,但他装病多时,前日点兵也没参加,就是晋职也不该轮到他头上?他看看赵瑜、赵文,总觉得他俩在瞒着什么。“二郎,文哥,这里头是不是有些花样?”他问道。
赵瑜笑了,这段时间他的心情一直很好,总是在笑:“管他什么花样,有官当就是了。不过鱼饵可以吃,钩子就算了。官可以接下,任却不要赴,留在衢山,静观其变。”
“这是为何?”赵武皱眉,不知前因后果,他听不懂。
赵文从旁道:“莫多问,日后便知!”
赵武懵懵懂懂,却也不再问了。
赵瑜仰头,把脚翘上座前小几,悠悠道:“既然武兄弟做了官,那文兄弟怕是也要升了。”
三日后,竟如赵瑜所料,赵文果然也升官了。从一个不入流的监镇,升作监昌国东西盐场事,将仕郎,一样是个从九品。
“看起来童贯给明州送了不少空白告身啊!”赵瑜笑道。赵文、赵武的职司都在昌国,不过调虎离山的把戏。
赵文低头看着昨日刚刚送到的湄屿地图:“管他呢!俺只留在衢山不动,童贯就算花样百出又能如何?”
“是啊!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想剪我羽翼?哪有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第二十五章 失算(上)
政和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庚子。net【西元1113年7月5日】
参谋室。
厅堂中,宽大的方桌上摆着一幅沙盘,其上用不同颜色标示出了岛、海,山丘、丛林,以及港口和寨堡——这正是湄屿,郑家的老巢之一。
依照前日派去福建的斥候所绘制的湄屿地图,参谋室的学生们费了两天时间,用蜜蜡和木屑方制成了这幅沙盘。沙盘很粗糙,只能看清大概地势和几个主要地标,内部细节一概奉缺。不过赵瑜已经很满意了,伪装成客商的斥候仅仅靠在港口和海上匆匆几瞥,不可能绘制出多精确的舆图。凭借那样简略的地图制作出来的沙盘,粗陋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这沙盘,已足以让参谋们进行兵棋推演了。
一个参谋指着沙盘,极有自信地说道:“此岛地势狭长,南北将近二十里,东西却仅有三里,且滩涂众多,易攻难守,只要选择南北两端的滩涂,用小船送兵上岛,轻而易举就能攻下。”
另一人并不认同,摇头道:“敌方寨堡就在此岛中部高处,不论从哪里登岛,立刻会被发现。到时被半渡而击,必然全军覆没。”
“可以趁夜偷袭!”第一人回得很快。
“笑话!”第二个参谋从鼻子里喷出不屑,“谁知道那滩涂是什么情形,万一都是石头呢?夜里看不清,选错了地,忙活一个晚上都别想上岸!”
“哪还有不事先探查的白痴?!”
“那你说说这岛上的滩涂哪个是沙滩,哪个又是砾石滩?”
“地图上都没标,俺怎么会知道?”
“闭嘴!”其他一个参谋一齐喊道。其中最年长的一个瞪着两人道:“在大当家面前呢,吵什么?!”
赵瑜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争吵抬杠,笑道:“不碍事!你们继续。”停了一停,却问第一个参谋道:“岛中就有港口,为何要从滩涂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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