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头领,大半是收到噩耗后自昌国前线逃回来的。他们回岛后,便私下串联,赵瑜在岛上暗桩无数,又怎会不晓。只不过大敌当前,不想把他们逼反,才姑且容之。
不过也仅仅姑且容之,若能如愿退去官军,这些人日后肯定要处理掉;若是不得不离开,他也只会带着选定的三百人走,其他人,就留给官军领赏罢!
见厅中军议已经结束,陈绣娘不待通禀便走了进来,蔡婧在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径直走到赵瑜身前,男装的英武少女开门见山地问道:“二郎,可是官军到了?”
赵瑜点点头:“正是!”他看看门外的光影,估摸了一下时间,“大约还有三个时辰!”
他在衢山西面和南面的外海上派了七条斥候快船,监视着各条海路。最远的前出有五十里,直达岱山岛。只要它们发现敌船,便会燃起船头狼烟,然后由三艘渔船中转,把敌情传回岛上——这是模仿烽火台的做法——由于每艘船的烟号不同,所以很容易判断出敌军的来袭方向和距离,不过船只数量就只能欠奉了。
“可是要出战?”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赵瑜略含深意的瞟了陈绣娘一眼,“前面我说的话,绣娘姐和婧妹你俩也该听到了,我没有在岛上殉死的打算,只要能活下去,卷土重来并非难事。”他向外踱了两步,又道:“所以你俩要跟我一起上船,
到海上再见机行事。”
蔡婧屈膝一福,应声道:“小妹知道了。”她牵起陈绣娘的手,跟着赵瑜便要离开。
陈绣娘一愣,尚有时间,怎么东西都不收拾?她一顿足,拉着蔡婧停下来:“现在走了可就不一定再回来了,婧妹你的衣物和书籍都丢下吗?”
蔡婧轻轻摇头:“瑜哥哥没让我带,那就不需要带,或是不能带。我听瑜哥哥的。”
赵瑜一笑,他不让蔡婧收拾什物,是怕惊动了仆役们。寨中的仆役不少,都是些老弱,他并不打算带走。但这事无法明说,蔡婧心软,要是让她知道了,赵瑜担心会误事。不过蔡婧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倒显得他多虑了。“婧妹、绣姐你俩的船舱里,女儿家的用品我都准备了一些,应是够用了。没必要再回去收拾家当。敌军将至,事不宜迟,能早一刻便早一刻。”
蔡婧低头谢道:“谢瑜哥哥顾念。”她就想要走,但陈绣娘仍紧紧拉着她。
“你抄的那些经文呢?不是要烧给蔡二叔的吗,就这么不要了?”她尖声质问。她想不通,为何蔡婧如此洒脱。她其实更想质问赵瑜,衢山岛上的基业为何说丢就丢,竟无半点不舍。
蔡婧宁宁定定地看着陈绣娘,幽黑的双瞳却清澈无比,陈家大娘的心结,这些天她也看出一二:“小妹抄写经文,是为了一赎爹爹今世之过,也为了祈求爹爹来世平安,这是小妹的一点孝心。但现在把这些丢下,却不是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损,保护好自己是更大的孝心……”她轻轻抚上陈绣娘的手,掌心暖暖的,“姐姐以前做的并没有错。陈家伯伯在天有灵,若看到姐姐至今仍安然无恙,一定会很高兴的。”
倒斗岙港。
当赵瑜带着蔡婧、陈绣娘还有几个亲兵赶到港口的时候,原本停泊在此的大部分船只都已出航而去。抬眼而望,港口外的海面上,点点都是帆影。
‘跑得真快!’赵瑜冷笑,如果真的开战,是不能指望他们的。
极目远眺,在视线的尽头,有两道散乱的烟柱隐约可见。那是两条作为中转的烽火船分别放出的信号。这证明两条相隔十五里的烽火船都看到外围斥候船点起的狼烟。根据它们的烟号,再辅以一点基本的三角计算,赵瑜很快便得出了敌军现在的方位和距离——西南方,三十里。
赵瑜抬头一看身边船只桅顶的定风旗,这判定风向风速的旗帜在风中舞动,旗尾的飘带半垂着,指向东南。他咂咂嘴,‘只剩两个时辰了。’
“二郎!”看到赵瑜赶来,赵文在一艘船上摇手高喊。很快,赵武也在他身边探出头,一见是赵瑜,就一个跟头从船上翻了下来。
赵瑜等人疾步走了过去。这艘船和旁边的一艘就是他们所要乘坐的战船。接下来,不论是迎战,还是远扬,都是要靠着它们。
走到船边,仰头望着高耸的船帮,蔡婧、陈绣娘眼里都透着好奇,“这船真怪!”陈绣娘道。“帆也很怪!”蔡婧附和道。
赵瑜笑道:“是你们少见多怪!”这两艘船便是马林溪倾力打造的心血之作,首尖体长是广船的样式,但马蹄形的‘花**’却是福船的特点,桅杆虽然只有三根,但桅顶的野狐帆,加上主桅两侧的插花帆和蓬裙,使得船上的帆蓬却增加到十余面,这到宋末元初才出现在福船上的特征,却在赵瑜的提点下被使用在船上。
有了这些特点,这两艘船顺风时至少比它船快上一半,而就算逆风,走起之字来也比原来寨中快船有两成的优势。但是,由于帆多了,船上耗用的人手,也比以前多上一倍,幸好这两艘船是赵瑜预备用来远航海外的,被塞进了三百多人,却不虞匮乏。
这两艘船一名‘三国’、一名‘水浒’。这名字起得与船一样怪,赵文赵武皆是不解,但赵瑜却不多加解释,只是把三国号交给赵武,而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了水浒号上。
此时,港中船只皆去,只剩三国、水浒。偌大的港口中空空荡荡,相比起从前千帆汇聚的场面,凄清惨淡得令人落泪。港中原有的人员、奴工都被赵瑜调走,现在站在栈桥上的,就只有赵瑜数人。
“二郎,快点上船罢!”赵武忍不住催促道。
赵瑜身子一让,“绣姐,婧妹请先上去。”蔡婧轻提裙裾,和陈绣娘走上陡峭的搭板,如同灵活如枝头上的云雀,极轻巧地几步跳上船去。海上儿女,自是不同。
赵瑜紧跟着上了船。他在船上对栈桥上的赵武道:“把栈桥烧了后,就早点跟上来。”
赵武高声应是。短时间内这栈桥也用不上了,也用不着留着,如果官军要登岛,没有栈桥,也给他们留下麻烦。就算打赢了官军,这港口暂时也用不到,有东面的船坊港就足够用了。
赵瑜上船,在水浒号上久等着的水手们高高吹响了出港的号角。几名水手持斧砍断拴在栈桥上的缆索,船头绞盘转动,木爪石碇缓缓出水。船身轻轻一震,开始随着水波起伏。八条尾橹探入海中,左右划了起来。
“出海喽!”桅顶的号手高声叫道。
船上众人一齐应和。“出海喽…………”
大观四年正月初一日,元旦,赵瑜领兵出战。
ps:昨天六个月来首次加班,难道金融危机真的过去了吗?其实勉强说起来,前一章是昨天凌晨更的,这一章是今晚贴出来的,虽然时间差了四十多个小时,不过毕竟没有隔天,不算是断更吧?但欠下的账,俺也不会赖掉,明天或者后天尽量补上一章。至于太监,那是不可能的。俺在Sc虽然也算是阉党外围,但不是真公公,下面的东东至今还在。
第三十六章 决战(上)
午时正。//wwwNeT
修长的船身如飞鱼般迅快地掠过海面,尖削的船艏分开海水,在身后留下两道逐渐荡开的白色尾迹。
十余面帆蓬全数放开,棕黄色的裙蓬在主帆两侧舒展开去,好似迎风展开的飞鱼翅鳍,一直延伸至船帮外。粗长的帆缆把它们正正地绑定在桅杆上,拢住了从后方拂来的寒风。风向西北偏西,航线却是东南。
是的,是东南。
水战之要,在水在风。随风顺流,亟往必利,逆风背流,战必不遂。
官军船队自西南来攻,如果正面迎战,那右前方刮来的朔风必然会给赵瑜舰队的航行和编组带来很大的麻烦。在海上船速一降,就等于是靶子,只有被射得份。因此赵瑜便决定率部在海上兜个圈子,绕道官军之后,抢占上风口。
“应该不止如此罢?”陪赵瑜站在首桅下,赵文问道。如果仅仅只要抢占上风,没必要兜那么大的圈子。海战时,两支船队在各自的视线范围内互相兜圈子的情况所见多有。
“当然!”赵瑜沉声道,“官军来势汹汹,而我军却战意不高,说不定官军的船队在海面上一出现,后面的那些就会四散而逃了……不论官军船只多寡,正面相对决无胜算。”
“所以……”
赵瑜沉声道:“所以只能偷袭。”
赵文抬眼看看正悬于正南方的太阳,海上不比陆地,偷袭的方法就只有一种:“从西面?”他试探的问道。
赵瑜嘿然一笑:“当然得从西面。”以己方船队的航速来算,要想不被官军察觉,而绕道他们背后,大约要两个时辰。那时已是傍晚,日头西垂,从西南方突袭官军,船队正好处在夕阳的所在。在阳光的掩映下,不接近到一两里内,官军绝对无法察觉海盗船队的逼近。
“不止如此。”赵文自问已经摸清了赵瑜的盘算,他笑道:“那时官军应已抵达衢山岛,当他们看到被烧毁的栈桥,必定会认为我们已经弃守港口,要么四散而逃,要么退守主寨,所以肯定不会多加防备。说不定为了登岛,会入港下碇,派小船送兵上岛。到时,正好可以半渡而击!”
“那要看运气了!”赵瑜摇头叹道。wwwNET其实,他还有一重计算,却不便说出。占据上风处,利于海战,却不利于逃窜。若是海盗船队中有人要临阵脱逃的话,处于下风处的官军很容易就能提前拦截。如果官军势大难敌,水浒和三国两船能凭自身技术上的优势夺路而逃,而其他船只,就只有被堵截的份。那时,海盗们欲逃无门,只有拼死一战。
有夕阳相助,是为天时;顺风而攻,又占地利;但浪港船队所缺的便是人和。有鉴于此,赵瑜就设计把自家舰队领入不得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境地,如果能因此击败官军,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就把那些有二心的家伙留给官军领赏好了。
‘反正水浒号和三国号肯定能逃得掉!’赵瑜冷笑回头,只见自家的水浒号已然突得太前,却把大队抛在了里许之后。微微皱眉,他举手高喝道:“杂帆收起,只留正帆!等等后面的人!”
听到号令,水手们大声应诺。从嵌在船帮的铁环上解下系帆缆索,桅下绞车咕咕转动,舒展至船外的裙蓬被寸寸吊起。帆蓬一收,原本被遮住的风立刻就吹向了船头,船速徐徐缓了下来。
未时初。
用力哈了一口气,夏三矛用细麻布把鱼鳞铁片编成的兜鍪擦了又擦,直擦得精铁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方才罢休。他双手捧着兜鍪,左看看,右看看,又理了理鲜红的盔缨,小心翼翼地套在头上。环锁顿项披散下来护住颈部,他转转脖子,调整了一下,最后这才轻轻的把两条系绳在下颌系紧。整好头盔,他又拿起细麻布,低头在身上铁铠甲片上找起污渍来。
在他身旁,一个身形如猴,满面虬髯的汉子已经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时终于忍不住了,“我说夏老兄,你累不累啊……不就是一套兴国坊的铁甲嘛,至于擦上几个时辰?!”
夏三矛放下麻布,憨憨一笑:“熊将军有所不知,小人这辈子都没穿过铁甲,今日是头一遭,这不是看着稀罕嘛!”
这几日,他随侍在熊将军身边,两人脾性倒也相投,说话间也亲热了不少。但夏三矛却知道,这熊将军看似粗豪可亲,但若是脾气起来,那是六亲不认的。
当日在舟山渡登岛,他带着四百名关西兵,把渡头上男女老少几百号人屠得一干二净,又放了把火烧成了一片白地。等郑家队伍带着赵橹、赵瑾的头颅赶到舟山渡后,他又毫不客气地把两枚首恶的头颅强抢了过来。可怜郑广只龇了下牙,那熊指挥就一举熟铜简,把他的头壳敲得粉碎,几百名西军顺势举刀一围,郑家的人也被杀个干净,连女人也先奸后杀,一个也没放过。
凭着赵家父子和后来在城中找到的贼相章渝的头颅,熊指挥成了熊军侯,倒也能被称将军了。而郑九、郑庆这两个苦主虽然明知郑广和他手下的百十人死得蹊跷,却不敢为他们喊冤,只能咬牙切齿地把恨意闷在心里。幸亏郑九送到岛上的女儿是西贝货,不然真的是赔了女儿又折兵了。
虽然夏三矛对郑家也没什么香火情,但毕竟兔死狐悲,每当看到熊将军须髯猬集,如海胆一般的脸时,他心中总会登时升起一股寒气,随着血脉流遍全身。不过,他一直掩饰得极好,装傻充愣着,硬是没让人看出他的畏惧。
“海上湿气大,这铁甲不时时擦,很快就会生锈。童招讨赏赐下来的器物,可不敢损坏了。”夏三矛继续解释道。
熊将军一笑起身,他久随童贯,所得赏赐无数,夏三矛的小家子脾气,他自然无法体会。他举目环顾,周围艟舻云集,千帆竞流。有两浙残存的队伍,有淮南东路的水军,还有福建来的船只,以及原浪港寨的叛逆,百十条战船散布海上,甚至看不见首尾,如此阵势,区区衢山岛上的余孽,怕是一看就会吓晕。
远远的,有几根烟柱冉冉而上。自从两个时辰前,这些烟柱一直伴随在船队周围,这种烽火报信的策略,也亏那些海盗想得出来。不过就算被发现也无所谓,他只希望衢山岛上的叛匪余孽不要望风而逃,至少能留下几个,至少能让他问明白章渝究竟是死是活,那张烧糊的脸,却是怎么也无法分辨出真伪如何。
申时初。
巨大的帆蓬把船头笼罩在黑影中,遮蔽了身后的斜阳。殷红的余晖倾在海面,如火如血,一如即将展开的战事。
赵瑜侧头而望,赵武的三国号早已赶了上来,正并排行驶在他座舰‘水浒’的左侧,船艏外板上画着的眼睛【注1】清晰可见,不知这对能分辨海路的神眼能否同样看清他们的胜利之路。
衢山岛上几处山头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海平线上,而官军船队的后列正在视线刚及的远处隐约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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