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瑜脸色阴沉下来,他前面生气只是做做样子在却真的有了点怒意。他已经抛出了那么大的一个八卦来给宇文粹中当台阶下,想不到蔡京的侄婿还这么死硬亏他还打算说服宇文粹中,让他领衔上书拥立新帝。
“士大夫?不知执政说的是哪一党的士大夫?若说元佑党的国相就是陈陈莹中的长子,孤之臣僚的师长,也多有党人碑【注3】上客,你说元佑党人会心向于谁?若说的如君辈的六贼党徒,孤还没放在眼里,只不过……”赵瑜从桌上找出一封厚厚的公文夹丢到宇文粹中的面前,冷笑着,“他们却自己凑上来!”
宇文粹中从地上捡起公文夹,打开来略略一翻,脸色登时泛起了死灰,“这……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你所说的士大夫!这就是你说的士大夫!!”赵瑜哈哈大笑,宇文粹中脸色的变化让他很开心,“你再看看最后一页!看看那份劝进表的署名为谁?”
宇文粹中连忙翻到最后一页,只看了最后的署名,登时如雷惊了一般,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手一松,夹着近百封劝进表的公文夹啪的落地。
“想不到罢,不但上皇身边的亲信已经投向了孤,连孤的族弟,他的亲儿子也向孤递了劝进表【注……呵呵,不愧是赵)【注5】之后,本性怯弱。让他们养着狗群,看守住门户倒不难,可惜如今天下大乱,胡虏肆虐,能一扫妖氛、澄清宇内,却只有我太祖一系。太祖皇帝得国虽是轻易,却也是因为他的军功赫赫,让众将群臣心悦诚服之顾,岂是那个坐臀整个烂于箭创【注6】的废物能比得上的!”
赵瑜发了几句牢骚,又是一声冷笑,“不过这是前几天的事,现在听说勤王军到了,他们想必都在后悔不迭罢?!”
赵瑜说着,瞥了一眼听到‘勤王军’三个字突然一下精神起来的宇文粹中,面上的嘲讽之色愈加浓厚:“其实这几天,孤让上皇
令各州勤王军回本州的旨意,其实并不难。执政可这么做?”
不待宇文粹中反应,赵瑜就自己答道:“因为不需要!”
“如今将至的勤王军都是来自浙东各州:秀州、越州、明州还有台州。不知执政想过没有,为什么浙西、江东两路的沿江各州比浙东要早得多收到勤王令,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把军队整备起来?反而是浙东的这几州抢先一步?”
“难……难道……”赵瑜的话如同当头浇下的冰水,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就给扑灭。
“正是那个难道!”赵瑜笑得一百分的灿烂:“没有孤的,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筹措好粮饷?准备齐军械?组织起军队?来自四个州,总计两万一千六百七十七人的勤王军,其核心主力都是我东海军的人,就像当年在方腊二十万贼军的攻势下,守住杭州城的数万新兵民中,作为核心的五百东海将士……当年之事,想必执政也该从令弟那里听说过罢?”
“…………”
宇文粹中默然语,而赵瑜则更是变本加厉,
“方才领参政进来的那位后生,就是当年领兵进驻杭州的三位主官之一,他还写了三卷《守杭记事》机会可以让执政看一看。”
宇文粹中低头去,不想看小人得志模样的赵瑜,深深叹了口气:“大王果然深谋远虑!”
“深谋远虑?这也叫深谋虑?!执政你也太小瞧孤了!”赵瑜说起了兴头,许多话也不再避讳,藏在心底的得意之举也忍不住吐露出来,反正宇文粹中在他眼里就如区区一只虫子若有什么话说过了头,待会儿直接捏死就行了。
“赵)脉养士百年泽深厚,孤早已知晓,所以从一开始,孤就在做着准备。最后整整用了十六年的时间,孤现在终于有了底气能放言说,就算天下间所有的士大夫视孤为敌也惧!”
宇文中冷笑:“大王欲为秦始皇?”
赵瑜摇头笑道:“不要以为的是武力,孤的准备可是文治!执政你可知道,为何早在七八年前,孤已经能够一战全灭十万金虏。但到现在,金虏已然灭辽,如今更是攻入东京孤坐拥精锐三十万,却仍安居海外孤岛?难道孤是个习于安逸可偏安的贪财庸人不成?”
宇文粹中浑身一震,遍体生寒椎骨都僵硬起来,难道赵瑜能透视人心?!
赵瑜不知宇文粹中方才正是这么想着他有着同样想法的,把他当作偏安庸才的,赵瑜却知道有很多很多。
“那是因为孤在等啊!是在等我东海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士子出仕!……你可知道,我东海立国以来——不,当孤还在衢山的时候,就一直重视着文治教化。在我东海,十岁以下幼童不分男女,人人须入蒙学。三年毕业,其中成绩优异的三成男童可入小学,再往上,还有中学、太学,以及培养武官的军事学院和培养匠师的技术学校。
除此之外,我军中还有随军学校,教士兵识字识算的学问和忠义守节的道理。经过这么些年的教化,我东海军无人不识字,而诸将更是几乎人人著有兵书战策,虽然但看着文理粗浅,但综合起来,却比孙子兵法、武经总要还要强得多。我东海精兵能百战百胜,靠的就是数以万计、晓畅军事的将校,和读书守礼、视名节荣誉如生命的士兵。
我东海富庶犹在大宋之上,孤的内库更是财税充盈。但每年近千万贯的内库收入用,到孤自家身上的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孤的这身衣服还是王后亲手缝的——除了小部分赏赐了军中,剩下大半都投入了东海国内数千所各级学校上!若论根基深厚,东海不如大宋,但说起文风浓郁,大宋给我东海提鞋都不配!”
赵瑜说到最后,猛的提高了音量,宇文粹中双膝不由得一软,竟然跪伏在地。他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粗鄙不文的海贼之后,竟然如此重视教化。拥有敌国之富,却自奉甚简,王妃要亲手制衣,省下的钱全拿出去培养人才、收买人心,这样的国家谁能赢?
……终究还是小瞧了他!
赵瑜见宇文粹中被镇住,自得而笑,他站起身,在屋中慢慢踱着,“孤曾计算过大宋文武官职的数量,有品级的加起来最多不过五万,而其中文臣实官不会超过两万。这么点人数,孤在国中,举手可集。
就算全天下所有的士大夫都不孤,孤一手建立的教育体系,也能培养出足够的官吏来治理天下。想拿士大夫来要抰孤……”
赵瑜停下脚步,弯下腰,贴在宇文粹中的耳边,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做梦!!”
什么叫深谋远虑?
这才叫深谋远虑!
注1:昭陵:宋仁宗葬与永昭陵,按照中国古代习惯,陵墓的名字可以作为皇帝的代称,所以在宋人的称谓中,昭陵便代表了仁宗皇帝。
注2:宋代野史和笔记中有记载:宋太祖赵匡胤在太庙中立誓约碑:一是善待国宾柴氏,二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三是不加农田之赋,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这块碑深藏太庙,只有新帝即位时,才能在一名不识字的宦官引导下去观看,北宋诸帝大体上都遵守了这几条誓约。而这三条碑文上秘誓,在北宋时一直都被保守着,直到靖康二年,金人攻破东京后方才流传出来。
注3:蔡京为相,立元佑党人碑,将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及一部分与蔡京不合的新党大臣一网打尽,总计三百零九人的名字,刻在碑石上,尽数汰斥。并禁止党人子孙留在京师,不许参加科考,而且碑上列名的人一律“永不录用”。
注当宋徽宗被掳到五国城之后数年,徽宗第十五子王赵|【这个字打不出来】与驸马刘文彦首告徽宗左右及信王赵(第十八子谋叛,后被查实为诬告,遂反坐遭诛杀。所以赵的那个不孝子在绝望中为了求生向赵瑜递劝进表不是不可能。
注5:赵)是赵光义登基后所改的名字。
注6:赵光义当年北征契丹,惨败于高粱河畔,大腿近臀的部位中了一箭。这箭疮经久不愈,据说他的死因,便是于此。
PS:这一章本是跟前一章连在一起的,不过字数太多,只能分开来发了。
第四十三章 帝位(下二)
文粹中不知道后来赵瑜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开的书房,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现他已经回到了他方才进来时的那条长廊上,前面领他进来的河北校尉,现在又领着他出去。
与赵瑜面会不过区区两刻钟,宇文粹中的心情却仿佛陷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怎么也逃不出去。若说见面之前,他还有点上邦重臣的自负与自信,而现在,他的那点傲气已经被那个相貌粗鄙的海寇,践踏得支离破碎。对于赵瑜所说的一切,现在他甚至起不了半点怀的念头,只有相信,不能不信。
东海王气魄之宏大,眼光之长远,心性之坚忍,手腕之老辣,是他平生所仅见,跟他相比,道君上皇的确是天差地远,上皇的儿子们也没一个能比得上。若非心中的畏惧多过敬佩,赵瑜也没有出言招揽他,他方才说不定就拜伏东海王的脚下了。
自古以来,都说得民心得天下,但群氓无知,只能随波逐流,真正颠扑不破的真理,却是得士心得天下。千百年来,掌握了知识、民望和言论的士大夫才是统治天下的关键。只要你想拥有这片大地,就必须得到士大夫们的认同,也必须借助士人的能力来治理国家。那些做不到的,那些不愿做的,要么身死族灭,要么就被赶到蛮荒野地,享国从不能长久。
可是,任谁也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一种釜底抽薪的做法。担心士大夫不肯投靠?没关系,直接培养听命于自己的士人好了。这样一来,哪个士大夫还能跟他讨价还价?就是武侯再世是再也等不到三顾茅庐。不从直接诛杀,反正有的是人替代。一个两个比不上,十个八个加在一起还会不比上?都杀光了也没问题!这就是宇文粹中从赵瑜的话语里听出的深意。这样的底气,连始皇帝也要瞠乎其后……秦始皇还要收回逐客令对东海王来说人来去与否,他都可以不必在意。
宇文粹中恍恍惚的想着,也没注意前面的路,顺着长廊刚转过一个弯,就与一人撞个正着。只听得乒令乓啷一阵响股浓烈的鱼腥味就在跌坐在地上的宇文粹中胸前弥散开来。
“杨小六,走路不知要看路?!”
河北校尉一声吼让宇文中从恍惚中惊醒,眼前一个十几岁的小兵正哭丧着脸抓着块托盘低头挨训,碗碟打碎了一地,而原本放在托盘上的东西蒸好的米饼、两条咸鱼还有一点腌菜,全泼在了自己的身上。狼狈不堪。
“执政!你没事?”河北校尉训了两句,又低下头问向宇文粹中。
大宋的尚书右丞抬起正对上了一张眼瞳藏着嘲笑的面孔。
‘来时候倒装得人模狗样。见过大王后就吓得跟只鹌鹑似地都丢了。这就是大宋地执政啊……’河北校尉心中地鄙视完全没有掩饰。
他方才与丁涛站在门外。赵地话他们是听得一清二楚。不但大宋地尚书右丞被赵瑜惊掉了魂魄他们身为亲卫。也没想到他们地大王谋远虑到了如此地步。
一以来。由于百战百胜地战绩。东海军队中地年青将校们心气极高。而东海国内地宣传口径里。对大宋地君臣、军力、战略却大加贬责。因而对赵瑜枯守小岛地行为十分不理解。尤其是到了赵瑜公布身世之后。看着自己地主君身负太祖、秦王和老王接连几代地深仇血恨。却仍恭恭敬敬地向道君皇帝俯称臣。下层军官们不免有些微辞。若不是东海连续对外扩张。早晚会有人忍不住群起上书。逼着赵瑜起兵复仇了。
为了防止大宋地士大夫们反抗。就事先培养自家地士大夫。这种釜底抽薪地办法谁能想得出?
持续十几年地谋划和等待。天下间又有谁能做得到?
难道是因为大王做惯了生意地缘故?东西一多。价格就贱。而商人们要想杀价。最好地办法就是手上先备点货。而囤货惜售地技俩更是商人们所最擅长地。
大王把他惯用的手腕用到政事上来,当真是无往不利。
‘大王当得天下!’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确信过,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为自己当年投奔东海的决定而庆幸过,他更为自己的兄弟感到遗憾,‘鹏举,你真是可惜了……’
“……没事!”宇文粹中推开河北校尉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整理好袍服,希图保持一点上国重臣的尊严。他看了看贴墙站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兵,也不知道他是想躲到哪里吃饭,正好撞上了自己。
“王贵!你们在闹什么?!”一个带着点怒意的声音突然在三人身后响起。
宇文粹中连忙转身,只见在一个侍卫的引领下,两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那两名文官,前面的一人身着紫袍,犀带环腰,佩着金鱼袋,另一人则是低一级的绯红袍加金鱼袋,看服饰都是东海的重臣,而看相貌气质,也是饱读诗书的士大夫模样,绝非沐猴而冠的村儒。
“卢参政!李学士!”只见被唤作王贵的河北校尉连忙上前行礼。
‘参政?学士?’只看两人服饰差别,宇文粹中倒也不难分辨出谁是副相一级的参知政事,谁是学士。‘他们就是东海王引以为臂助的士子吗?’
“这位是?”两名东海重臣的注意力移到宇文粹中身上,虽然衣服上一片狼藉,但服饰的颜色是改不了的,紫绫质地的公服正代表着穿着它的主人身在朝中的地位。
王贵侧过身子,抬手介绍宇文粹中的身份:“这位是大宋尚书右丞宇文公。今日领上皇口谕来见大王。”
两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后面的那位李学士脸上更多了几分鄙夷,“原来是蔡太师的侄婿!”
“久仰了!”卢参政也冷淡的拱了拱手将视线转到落到地面的食物上,眉头皱起:“都未时了,大王还没用膳?!”
‘这是东海王的午膳?!’宇文粹中一惊更甚,他低头看去在地上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咸鱼和炊饼。
只听王贵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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