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应该就是天津的巡逻队罢?也正好是十个人的样子。
“你是何人?”一个看起来头领模样的军士问道,问话的同时,还用抓在手上的连鞘腰刀用力捣了一下李安弼的大腿。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李安弼身子猛得一抽搐,终于知道刚才他是怎么被叫醒。他看了看说话的东海士兵的胸口,东海军特有的红色胸牌上是两朵银白色的云。李安弼对东海军制稍有了解,红色地胸牌代表了镇戍军的身份,但银白色的云又是什么标志,不应该是武官的金星、银月、铜日再加上代表士兵的条条折杠吗?
李安弼这一愣神,忘了回话,军士脸色变得不善起来,右手一动刀作势,又要戳将上去。
李安弼连忙翻身爬起,虽然他穿着方心曲领的大宋官袍,但东海上下是有名的只认赵瑜,目无余子地脾气,莫说大宋官儿,就是大金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左企弓),还不因为一言不合,给郭立郭将军一刀给砍了吗?眼下,这些东海兵是得罪不得的。
“我是大宋徽猷阁侍制,故辽翰林学士,是你家郭将军的故人!”
军士上下打量了李安弼一阵,看起来半信不信的样子,但至少把腰刀收回去了:“宋国、辽国的学士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听你地口音却像是平州人啊!”
李安弼惨然一笑:“平州昨日已经被完颜宗望带兵攻下,张大帅孤身投了燕京,平州已经完了。”
军士的脸色变了,周围的士兵也一阵哗然:“平州丢了?!你可有什么凭据?”
李安弼指了指身上地官袍,又举了举腰间的金鱼袋:“在下这身衣物做不得假,这金鱼袋想必卢监镇也有配罢?”
“张虎、李三!”军士死盯了金鱼袋两眼,当即大声叫起手下名字。两个年轻精干的士兵立刻站了出来。
“你俩回城禀报,沿途不得耽搁!”军士连串下着命令,“……李四,把你的马给你哥!朱武,你地给张虎!一人双马,够你们骑到天津了!”
接下命令,也不多话,两名士兵跳上坐骑,各自牵着一匹马,沿着官道向南狂奔而去。
报信的人走了,李安弼也被带上马,没了坐骑的李四、朱武与他人共乘,一行九人七马也跟着向南方行去。
宽阔的官道向南延伸到地平线的下方,李安弼边啃着从东海巡兵那里要来的干粮,一边看着路边地里程碑,他们现在的位置,离天津尚有八十五里。以现在地速度,至少今天是赶不到了。
行不过数里,身后却突然升起一抹尘烟。
“队正!北面有人过来了。”一个士兵喊道。
军士回过头,看着丝丝缕缕的烟尘,“人数好像不多啊!是不是逃难地?”
“不是!”另一个士兵从地上抬起头,方才看到尘烟出现,他便跳下马伏地静听,“蹄声很整是军队!”
“全体下马,准备接战!”军士当即下令。
李安弼只见七个士兵应声一起跳下马,先用一根铁钎把缰绳钉在路边的地上,拴好坐骑。又把长枪放在脚下,然后从鞍后地包裹里取出甲胄套上。接着便忙着给随身携带的重弩上弦。而军士也跟着一起下马,同样给弩弓上弦之后,又从坐骑后的囊袋中,取出三个系着绳子的圆形铁球,整排在地面。
“这是什么?”李安弼忍不住心中奇。
“手雷!”军士答着,并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点燃。
东海士兵准备的很快,而从北方来的队伍却也不慢。很快他们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辨,都是女真人的装束。人数的确不多,但也有三十余甲骑……是巡逻队现有兵力的四倍,而领队的女真领,身上挂着铁甲,背后披着白披风,盔簪红缨,身边的亲兵掌着一杆金白色的角旗,竟然是完颜本部的谋克。
李安弼脸色惨白,方才他还以为是从平州逃出来的残军,却没想到完颜宗望的手下来的这么快。东
真仇怨极深,现在对面女真军的兵势远过于他身边的足的巡逻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而且女真骑兵都是一人双马,想逃都逃不掉。
“刚打下平州就赶来送功劳的吗?还真是体贴呢!”这时,他听着身边的军士这么说道。
见到前方有人阻路,女真骑兵放慢了速度,渐渐停了下来。
双方隔着百步的距离静静的对视着,远处吹来的风在他们中间卷过,染上了浓浓的肃杀之气。
李安弼捏紧了袍服袖口,胸腔里仿佛有重锤在敲,喉咙也如半年没见水一样干涩。但他看看身边地东海士兵,他们的脸色却平静如常。
对峙了片刻,女真军的领大声叫了两句,女真骑手立刻下马换乘了另一匹战马。一人双马,一般都是一匹耐力用来骑乘,而另一匹身材好、冲击力战马则用来作战。女真人开始换乘,就代表他们已经决定动手了。
三十余名女真骑兵一分为二,一支十人的分队下了官道往巡逻队的侧面绕来,而主力则缓缓前进。从他们战术安排来看,金人地指挥官绝对是经验丰富、从不低估对手的老兵。
“射!”军士见敌手分兵,分队已下了官道,便立刻下令射击。
‘太早了!’李安弼暗叫,敌军还在百步外,如果这边人多,用箭雨覆盖是理所当然的战术,现在只有八张弩,应该放近了射才对。
正如李安弼所料,八支弩箭横过百步的距离,落入金人阵中,一人未中,波澜不起。而见到东海兵把弩弓放空,金军立刻纵马前冲,转眼之间便把距离缩短了一半,不给他们再上弦的机会。
‘来不及上弦了!’李安弼哀叹。
但士兵们却毫不在意的弯腰拉弩,而队正军士则丢下弩弓,悠闲地拎起手雷上的系带,先点燃了引线,继而用力挥臂一甩,黑色的铁球划着弧线落到了二十步外,金人骑兵之前。
下一刻,犹如晴空霹雳,一声巨响在官道上地女真马队中炸开。弥散开的硝烟中,一片惨叫嘶鸣。女真骑兵的攻势给这一炸,顿时瓦解冰消。
“射!”军士再次大喊道。手雷威力并不大,适用范围也有限,真正的作用也只是惊吓马匹,所以仅在镇戍军中配备,如果等女真人恢复过来,那就麻烦了。
七支弩箭这次瞄准了硝烟中地黑影,只隔着二十步,以东海神臂弓的威力,弓弦响过后,便是连串惨叫。
军士再次掷出手雷,又一声惊雷在官道下赶来救援的女真分队中响起。如果没有前面提前射出弩箭诱敌,让金人两支分队同时过来夹攻,那他们这支区区八人队军覆没是必然的结果。但现在却打成了连续击破战,两支骑队都失去了冲击力,而变得一团混乱。当然这也是手雷的功劳,不然,两支女真骑队地人数都在巡逻队之上,就算分出前后,也不可能出现现在的局面。
七名士兵不间断地拉弓上弦,不再齐射,而是在队正的指挥下,一个接一个地连续射击,让惨叫声不停响起,消磨着女真人的士气。
硝烟散尽,李安弼目瞪口呆,不过片刻地混乱,三十多人女真铁骑就只剩下二十来人还站着。而东海军的士兵仍不断的用重弩瞄准了战马射击。
受伤的马匹在队伍中狂嘶乱叫,不但把背上的骑手甩下,还把刚刚重新聚起的女真士兵冲散开来。转眼之间,已经没有一名女真骑手还能安坐于马上。
“金人败了!”李安弼喃喃念道。在他看来,如今的局势,就算完颜宗望亲来也只能先逃了。
但女真人的领却不这么想,他们的人数,此时依然占着优势,而二十步的距离,也并不长。他大吼一声,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砸断了在身边乱叫乱跳的战马的脖子,随即大步向前,当先冲出阵来。拖着狼牙棒,这位完颜部谋克用左臂护着头面,用身上的铁甲挡住迎面飞来的弩箭,低头猛冲向东海巡逻队。还站着的女真士兵,见此情形,士气复振,也吼叫着跟着冲了过来。
“弃弩,换枪,结阵!”军士大喊着丢出了第三枚手雷,在爆炸声中,脚尖一挑,横摆在地上的长枪就出现在他手里。
女真领冲出硝烟,毫无伤,方才的爆炸并不是冲着他去而是把紧随他的十几名士兵阻断在后面。
“杀!”
四支长枪同时戳出,瞄准的只有女真领一人。女真领侧身一闪,狼牙棒猛力一挥,四支长枪同时被荡开。只有四人横排的枪阵,完全锁不住敌军的躲闪。
胡须猬集的脸上,浮起嘲笑,汉人就是汉人,没有了重弩和火器,面对面的厮杀如何是女真勇士的对手。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扭曲了起来,另外的几支长枪接连没入他的体内——枪阵还有第二排!
当追随着谋克冲上前来的女真士兵们,从爆炸后的混乱中重新恢复。他们便隔着几偻仍未散尽的白烟,正看见几杆长枪带着内脏的碎片,从他们谋克的体内缓缓抽出,鲜血如泉喷涌,完颜部中有名的勇士就这么死在了东海人的几名小卒手中。
仅存的十五六名女真士兵脑中一片空白,呆看着他们的领慢慢软倒在地上。那是他们的主心骨,从鸭子河边誓师破辽,就带着他们跟随各大勃极烈南征北战,直至今日。但他们的支柱今天倒了,倒在了几支长枪之下。没有了率领他们冲入敌阵的勇士,在连番的打击下,他们再也提不起半点勇气。
军士领着部下挺枪上前,击杀女真领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以八对一,若还杀不了一个女真人,那就是今年天津镇中最大的笑话了。
东海军步步前逼,女真人则步步后退,当恐惧随着后退的步伐逐渐占满了心中,他们终于丧失了正面对着枪尖的勇气。一声大喊,仍有两倍于东海巡逻队的女真士兵,掉转头没命的向来路逃去。
看着那些丧了胆的女真人跳上那批放在远处的战马逐渐远去,巡逻队队正并没有去追杀,而是下令割下级,并带上女真谋克的头盔和金白色旗帜以作凭证。
走到张着嘴呆然木立的李安弼身边,军士说道:“李翰林,我们该上路了!”
李安弼被惊醒,看向军士的眼神带着畏惧。“敢问壮士大名?”今天第一次,他收起了心中的高傲,问起了这个队正的名字。
“王贵!”
第二十四章 舆论(上)
宋宣和六年元月十一,庚申
基隆。
“夫张觉人也!世食辽禄,不念其恩;降为金臣,遽负其诺。先背于辽,复背于金,为人反复,不知其可。然觉举平州归宋,虽负辽金,却无过于宋。今其事败而奔燕,宋帝不庇觉以安,而献其媚于金虏……”
砰的一声巨响,一页文稿被狠狠的拍在了桌上,写着南山则三个字的名牌从桌面震飞了出去。
“你写的这叫什么狗屁玩意儿?!”两层的木质小楼被雷霆般的吼声震得一阵摇晃,隔着一张宽大的木桌,一名五大三粗、环眼黑脸、活脱脱一个山贼样的中年人,吼着对面一名豆芽菜般的瘦高书生:“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通俗易懂!要通俗易懂!懂不懂?报纸上的文章要让每个东海新闻都能看懂,要让所有蒙学毕业的学生也都能了解其中的大意。你写的这破烂玩意儿有多少人能看得明白?!改了几遍还改不你怎么不写骈四骊六的赋去啊!”
总编室的门外,几个东海新闻的编辑凑在一边窃窃私语。一个年长一点的编辑透过镂空雕画的木门,用着同情的目光看着那位被喷得满脸口水人:“可怜子,南总编是最恨人耍笔杆子拽文这回犯到刀口上了。”
“他没看过东海新闻的文章吗?怎么还犯这种错?”
“看是一定看过!但肯定是看不起报纸上的文字,想表现一番罢了!教了几次都不改,活该挨骂!”
“算了,这种毛病过一阵子就好。”年长的编辑挥手把人群散开,“做自己地事去,今明两天一定要把今年的第二期做不然印刷坊就赶不及在上元节前把报纸印出来了,没时间再给你们闲扯,散了,散了!”
编辑部中,所有编辑又回到座位上埋于工作,而总编室内,南山则主编从严辞厉色变得苦口婆心,驭下之道在于打个巴掌要给颗甜枣,不能一味训斥,要让人觉得你是为他这一点,南山则早已熟能生巧:“东海新闻的文字,就要像顺风楼里说三分的刘五德那样,每一句话都要让人听得明白,要有味道,不能文绉绉给老百姓看了就觉得像块咽不下去的鱼干,那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他们不会明白你费得多少心力!通俗易懂,把握到这四个字就够了
见新来地编辑点头受教。南山则笑道:“其实你这篇文章。如果不看文字。只看内容地话。其实写地并不差。‘道君皇帝背信弃义。畏金如虎。出卖自己地臣子。’能把握到这个中心思想。你领悟得很好。
但光写张觉。你不觉得还是太单薄吗?一定要作出对比。才能给人印象深刻。比如今次。张觉奔燕。而李安弼却逃到天津。金人敢跟道君皇帝要张觉。但他们敢跟大王要李安弼?再想想故辽地萧后、秦王。完颜阿骨打派了十万兵想把他们要回去。但最后怎样?他们跟着大石学士在东瀛安安稳稳地住着。而金人呢?又被宰了一万!
所以说。万事要对比。两方一比较。高下就出来了。给人地印象也直观许多。不比平叙直抒要好得多?”
编辑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南总编笑得更为开怀。“你这篇评论只要记住一点。要以我东海之义证大宋之不义。要把信义无双地大王跟卖臣媚虏地道君皇帝比一比。让人明白孰优孰劣。知不知道?……好了!”他一拍手。“你下去罢。明天早上把文章交上来。不要误了!”
编辑点头应是。诚心诚意地向主编弓腰施礼后。转身出门。
南山则重重地靠上了椅背。酸枝木地太师椅一阵吱呀作响。为了教育什么都不懂地新人。方才他费了不少气力。不过这也是为了东海新闻地未来在努力。
从一开始,东海新闻的定位就是所有识字的普罗大众,而目的也是为了控制和引导天下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