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下来,也只完成了编入三千常用字的简明字典,而全集性的大字典到现在也没有眉目。
旧年王安石撰写《字说》,赵下令编纂《新定五经字样》,而在后世,也有《洪武正韵》《康熙字典》;宋真宗编《册府元龟》,明成祖修《永乐大典》,还有满清时的《四库全书》。在华夏,编订字典,或是大典文集,都是有很深政治意义。赵瑜下令编订字典,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普及教育,但在陈正汇和其他东海官员眼里,这可是为东海正名的关键。所谓文治武功,没有像样的典籍文章,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国家。
所以当赵瑜下令之后,陈正汇当仁不让自荐为主编,而礼部尚书卢明德主持实际工作,陆续加入进来的宿儒、学者有上百人之多,这些人,人人心高气傲,又存了留名千古的心思,对字典校订的近乎苛刻,常常为一个字的字形、释义和发音,吵得天翻地覆。原本设在礼部偏院的编修所,也不得不搬到义学旁的一间独院去。就这么吵了近六年,终于把简化版编了出来。
好!做得很好!”赵瑜一边翻阅,一边笑赞着,“所有参与编订字典者,有官者转一阶,钱百贯;无官者赐田土百亩,钱同样百贯。你俩与所有编修们说,要他们再接再厉,早日把大字典编纂出来,届时孤必不吝封赏!”
“多谢大王恩典!”
赵瑜又翻了几翻,又赞了几句。最后把简明字典的原稿交还给陈正汇,“既然已经编好,也不要再耽搁时日,现在就拿去印书馆刻版罢,孤想早点看到正样。”
“臣遵旨。”陈正汇躬身领旨,又转手把原稿交予卢明德。
卢明德心知赵瑜和陈正汇尚有他事,出言辞行:“大王,臣先告退。”
但赵瑜却没有回答,卢明德便不得不躬着腰等着回话。赵瑜用手指习惯性的敲打着桌子,半天才说道:“卢卿,今年国中的蒙学入学人数有多少?”
卢明德抬起头来:“回大王话,台湾岛上是六万三千人,加上外岛已有近七万。”
“毕业人数呢?”
“三万一千人。”
赵瑜点点头。虽然今年的儿童入学率比起三年前只增加了百分之二,但国中人口增加了四成,而生育率也在不断增加,入学儿童比三年前多一倍并不奇怪。
“那义学入学人数呢?”
“两千五。”卢明德回答的很流利。东海国由于没有设立太学,礼部也兼任教育部的工作,如入学率、升学率这样的统计数字,问他比问陈正汇更方便。
“也就是说蒙学毕业生考义学的话,只有不到十二分之一的录取率喽?”
卢明德道:“七分之一。蒙学是男女兼收,但义学只收男童。所以刨去女童,蒙学考义学的录取率为七分之一。”
赵瑜摇头道:“就算是七分之一,从比例上来说,还是少了点。”他见卢明德欲言又止,又道,“但从人数上来说却又多了些。今年入学的就有两千多人,三年后,这么些人怎么安排?再说……”
他继续说道:“蒙学三年,义学三年,加起来才六年,如果六岁入学,十二岁就能出来,就算九岁入学,十五岁也能毕业。如果又加入军学倒也罢了,那还需要三年时间,出来时正好到了从军的年龄。但如果出来做官为吏,这么短的时间,毕业后还是幼童一个,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如何能理事安民?”
陈正汇和卢明德同时皱起眉头,揣摩赵瑜的心意,“……难道大王要在义学中改用三舍法?”陈正汇突然惊问。
所谓三舍法,就是把学校分为外舍、内舍和上舍三个等级。自从王安石为行新法培养人才创立三舍制度之后,三舍取士与科举取士就在大宋同时推行。而元符二年,哲宗皇帝罢科举,完全改以三舍法取士,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虽然前年地方州县不再实行三舍法,重新恢复解试,通过考试来推举贡生,但太学依然保持着三舍制度,不在太学遍历三舍而毕业,就别想当上进士。
大宋的太学中,外舍员额两千,内舍三百,而能直接成为进士的上舍名额仅仅只有百人。而且外舍升内舍,是一年选考一次,而内舍升上舍则是两年一考。
但东海的学校却没有这么严格,只要成绩合格就能升到上一级,没有人数的限制。但听赵瑜话中的意思,他是希望毕业生越少越好,以便安置。
赵瑜连连摇头是改用,蒙学和义学里的年级制度本身就是仿着三舍法而来,只不过换个名字罢了。”后世的年级制和三舍制,制度相仿,仅有的区别就是年限的不同和人数的差别,“而且一旦用三舍法,就表示每年都有上千义学学生不得毕业,这也
人才了,我东海可没有那么奢侈。”
“那大王的意思是?”
“我打算增加年限,分义学为数等!顺便把义学改个名字——现在我名下的产业大部分都卖了,义学的资金也改由国库提供,内库只提供奖学金,再叫义学也不合适。”赵瑜说着,今天这番话他已在心中酝酿多时,现在的东海学制已经跟不上国家发展的需要,必须要加以整改了,“最低一等为小学,同样也是三年,设在乡中,可以扩大招收人数。蒙学三年,无论男女都是强制性入学,学学加减乘除和几百个汉字,能看懂简单的告示,出来后就不算是文盲了。而小学三年,只强制从蒙学毕业男童入学,把三千常用字学齐,要做到能写会算,能读书,能看报,还要会写信,出来后可以做个秀才了。”
“又要强制读三年?这事恐怕很难。”作为儒门子弟,陈正汇当然希望东海的文治教化发展的越高越好,但他也很清楚,为了强迫百姓们送儿女入学,各州县乡里的官吏没少费力气,台湾还好,辽南和天津可是很有几所蒙学被困于学费的家长们烧掉的。
“先在台湾岛上推行。”赵瑜很清楚他的治下哪里穷哪里富,“台湾岛上的幼童基本上都是六七岁就开蒙,出来后才十岁,既不能务农,又不能做工,闲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不如继续读书。”
陈正汇不再反驳,赵瑜说得的确有理,也有可行性。下面能不能推行下去,就要看他作为宰相的能力了。“那读完小学,接下来呢?”他问着。赵瑜既然前面说小学毕业才能当个秀才,那离贡生还差一级,至少还要有一级学校。
“中学!每个县都要有一所或两所,如义学一样为考试入学……其实就是现在的义学,三年制,学费同样出自国库。出来后,就是真正的贡生。”
“那再上一级就是大学喽?”陈正汇问道。古代大、太相通,大学其实就是太学。
“别急……中学一档我还没说完。”赵瑜拿出一张纸,用朱笔涂画了一阵,递给陈正汇和卢明德。两人一看,却见是几层重重叠叠的方框。最底一层写着蒙学二字,再上一层的一个方框则是小学。但小学之上,却是三个并列的方框。分别写着中学、技术学校和士官学校。
“技术学校?士官学校?”两人抬头问着赵瑜。
“小学毕业后,想继续升学的至少应该还有一半。不过中学人数要限制,录取率不会超过两成,那剩下的怎么办?所谓技术,比如说,会计、船长、造船、矿冶、土木工程等行当。你们也应该知道,现在这些方面的人才有多抢手,工钱开的有多高……”
陈、卢二人轻轻点头。东海国中,一个普通的近海商船船长,年薪往往都在千贯以上,能驾驭远洋商船的船长甚至都有分红的权利,而国相陈正汇的年薪才不过万贯,礼部尚书卢明德就只有不到五千贯。若不是他们有其他福利,甚至比不上一个好一点的老资历的船长。至于会计、船大工、探矿师、还有木工、瓦工,这些工匠,只要有点水平,也个个都是几百贯的年入。
“……但要是从学徒当起,没有十年八年,是出不了师的。也就是因为难以出师,同时国中务农的收入也不低,要不然,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跑来吃这碗饭。不过有了六年的强制教育,人脑子开了窍,再学起这些技术来,却是得心应手。十年学徒生涯可以压到三年就学完,你们说会有多少人来考这些技术学校。”
“开办这些学校的费用怎么算?还有……这些技术不能纸上谈兵,要实际去做才能学会,现在官中也没有这些作坊可以让学生去学。”卢明德问道,能当上一部尚书,分析能力和判断力自然不差,很快便看出开办技术学校的难点。
“技术学校不由官中办,让那些工坊主去干。马林溪那边,已经多次抱怨船工不够,让他自己开办学校,允许他招收学生,签下几年的卖身契。他肯定会乐颠颠的去办的。至于船长学校,那些船主、海商也不会吝啬。不论是为了给自家培养人手,还是为了想办法把大工、船长的薪水打压下来,他们都会乐意去开技术学校的。”
陈正汇和卢明德听着觉得有理,点点头,把赵瑜的话囫囵记下,又问:“那士官学校?”
“这是为想从军的学生准备的……”赵瑜说道:“此次不但学制要改,官制要改,军制我也准备要改,不过这要跟参谋部那边商议过再说。”
“官制要改!?”两人大惊。
“没错!都要改!”赵瑜一口承认。离最后的决战还有两三年,在这段空闲的时间里,他要把可能阻碍未来发展的制度尽力改正。东海新立不到十年,暴露出来的问题并不少。不过幸好,立国时日不长,此时改制,总比日后积习难返时再改要好。
第二十一章 文治(下)
宋宣和五年八月十三,癸巳。/*西元月】
台南府。
旧日草木丛生的原野,已被一望无垠的良田所代替。经过六七年的开,台南平原的粮食出产已经逐渐赶上了北方基隆和台中。在这片方圆近一百五十里的土地上,生活着近三十万东海军民,人烟辐辏,交通便利,商旅不绝于途。就算放到大宋两浙、江东,也算是望州了。
由于人口日繁,台南府最近又把位于州府东南角的几个乡合并为一县,由赵瑜亲自起名为屏东。
屏东县,在山与海之间,有一片刚刚开辟不到一年的田地。田野中能看到一束束尚不算饱满的稻穗。无数稻穗组成了万亩良田,微风拂过,千重稻浪,十里禾香,一派丰年在望的景象。
万亩稻田被交错的田垄分割,田垄有宽有窄。在宽阔的田垄之上,无一例外的都竖着一座座两尺左右的石碑。石碑正反刻着田垄两边田主的姓名,都描了红漆,是为标定各家田地范围的界碑。
离这片田地大约三里多地,在略微高出地面不到一丈的土坡上,有着一座村寨。村寨不大,占地不过十余亩的样子。但麻雀虽五脏俱全。高高的寨墙,厚重的寨门,宽阔得可充作晒谷场的寨前广场,以及向外突出的五棱寨墙边角,无一不表明这是仍标准的东海村寨。
村寨之中,两条十字道路横贯东西、南北,蒙学和村社这两个最重要的建筑位于村寨中央偏北,而村里的三十余户人家便错落有致的分据在道路两旁。这些民宅都是一个式样,前后两进,东西分厢。外院宽大,地面都铺着砖,是个现成的演武场。
在村东北角,同样有座两进的院子,用片石垒起了半人多高的院墙,大门外的右侧,是一座由破掉地水缸反扣过来做成土地神龛;而左侧的院墙上,则挂在一块方方正正地木牌。木牌之上,写着几个人名,其中最右侧的一个是户主——张大牛。
征倭一战,张大牛虽然只是副营中的一名队副,但靠着因为随队巡查时地几次斩获而得到的集体三等功,加上所有出征人员都有的五等功,他得到军功赏赐是普通副营士兵的三倍。
而位于台南地这片田地和宅子。就是靠张大牛地军功封赏而得到地。当日从东回来后。依照战功。除了两名倭女和一百二十贯钱钞。他在台南还分到了一顷半地荒地和一座宅院。由于与旧田隔了太远。又不可能租佃出去。张大牛考虑几日。便把原来在基隆府分到地三顷熟田和宅子卖了出去。换来了台南地十二顷未开垦地荒地。这些荒地本是与张大牛一起出征地袍泽得到地封赏。正好与他地赏赐连在一起。合起来足足有七百亩之多。
张大牛不得不庆幸他当年地决定。若不是六七年东海建国前就入了台湾。哪会有现在地风光。整整七百亩地上等田土。放到老家乡里。也算得上是一等一地大户了。
现今。那些刚刚来投奔东海地移民。再也不可能如当年那般有着一人两头牛、三年免赋、四十亩地地好事。人人只有十五亩口份田。虽然三年免赋依旧。但耕牛却不会再。但就算这样。大宋百姓仍对东海趋之若骛。比起大宋贪官污吏和永远也缴不完地税赋。东海国犹如天堂一般。
有田有宅。衣食无忧。而且上岛后地这几年。他又添了一儿两女。子女双全。张大牛其实已别无所求。只想平平静静地享受下半辈子地清福。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近日。便有一桩困扰他全家上下地大事。
一只黄狗伏在墙角。伸着舌头。呼哧带喘。避着正午地阳光。正屋地供桌上。张家地列祖地灵牌前。架着张大牛因战功而得赐地钢刀。两名倭女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供桌。
内进地西厢房中。张大牛一家正围坐在一起。张大牛夫妇二人。和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聚在了这间屋中。
张大牛穿了一身去了标志的军服,端坐在一张桧木座椅上,双腿微分,双手平平放在膝头。脸上的一圈如猬短须,让他威严自生,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不像个预备役的杂兵,倒像个校尉。自从去过东之后,他在家中都保持着军中的习惯,近一年的磨练,在他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的身边,浑家王氏同样坐在一张桧木座椅上。满头金钗,遍体绫罗,也有了几分富态之相,若只论穿戴,比当年他家的佃主刘大官人的妻妾还要强上数分。王氏抱着才两岁儿子,两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