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站在船头,余光偶尔掠过冉颜身上,并非是欣赏美色,他对冉颜能力的欣赏反而大过于容貌。
河风阵阵轻吹,水面上波浪不大,船行得还算平稳。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一艘乌篷船快速地靠近过来,船头上一个捕快俯身道:“刺史,寻到一艘可疑的画舫,漂在水面上,船甲板上没有一个人,属下悄悄查探过,也无船夫。”
“嗯。”刘品让沉吟片刻,道:“上船拿人吧,最好能捉活口。”
其实刘品让想这半晌,也没弄明白,既然是殷三娘所为,那么这次被杀的人又是谁呢?
刘品让身为刺史,亲自过来捉人已经算是很负责任了,自然不可能去亲身涉险,所以他们这艘乌篷船只在距离画舫十余丈的地方泊着,以冉颜的目力,能勉强看清楚船上人脸。
一队人迅速地登上船,却久久不曾冲进去,仿佛在对峙。
刘品让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道:“船家,再靠近那画舫一些。”
船夫也知晓这是办案,便不多话,直接把船向前划了十余丈,这一次能清楚地听见画舫上的声音。
很快便有衙役来报,“刺史,秦上佐之子被绑在船上,殷三娘说如果我们敢进去,她就杀了秦四郎。”
第73章 扭曲的爱恋
“问问她,可愿意见一见冉十七娘。”冉颜出声道。
外面的衙役见刘品让未曾反对,便应了一声,登上大船,然而还未等衙役问出口,船舱的门被人打开。
一名着月白襦裙的侍婢静静立在门口,眼眸微垂,看不出神色,“我家娘子问,冉十七娘是不是在此处。”
画舫和乌篷船的距离不远,冉颜他们能听见船上的对话,船上也同样能听见冉颜方才所说的话。
“我在。”冉颜从乌篷船中走出,在晚绿的搀扶下,越过临近的两艘船,登上画舫。
那侍婢微微抬眼,目光从冉颜面上转移到晚绿身上,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朝冉颜微微欠身道:“娘子请十七娘进去。”
冉颜方微微一动,却被晚绿一把拉住,遂转回头,却见晚绿面色惊疑地盯着那名侍婢,“未夏。”
被晚绿唤做未夏的侍婢,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却未曾回头。
“你认识她?”冉颜问道。
晚绿点点头,“她曾经是殷四娘的贴身侍婢,殷四娘没了之后,听说她们都被卖了,没想到居然还在殷府,娘子,会不会……”
冉颜知道晚绿的意思,她约莫是怀疑未夏对殷府怀恨在心,所以处心积虑的报复。
“这个未夏,是否很会化妆?”冉颜想到死者繁春面上的妆容,居然能够把一个溺水肿胀的尸体遮掩得那样好,这绝对不是一般女子能够办得到的。
“这个奴婢不知,但当初殷四娘一双手灵巧得很,想必她的侍婢也不会差。”晚绿满腹疑惑,不知道冉颜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冉颜点点头,举步往船舱内走,晚绿拉不住她,便索性跟了过去。
撩开竹帘,船舱里面的情形呈现在眼前,秦四郎被绑在一张小榻上,口中勒着一根缎带,墨发披散,看样子那缎带是原来束头发用的,一张清俊的面容上愤怒和恐惧交织,扭曲的变了样子。
冉颜顺着秦慕生的目光看过去,在他对面的窗下,一袭墨绿色的袍服,手脚都被束上,口中亦被布缚住,那人瘦长面白,居然是张斐。
张斐胯下一片触目惊心的鲜血,殷渺渺一贯温婉的面容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猛地拔出插在他胯下的匕首,随着匕首拔出,鲜血犹如喷泉一般,直直喷洒到船顶。
晚绿连忙拉着冉颜退后两步。
张斐白皙的面容扭曲作一团,口中发出带着哭喊的吼声,却因口舌被缚住,声音到了嘴边变成凄厉的呜咽。
即便冉颜见过不少惨不忍睹的尸体,却也被这一幕震住。血雾之中,殷渺渺站起身来,冲冉颜柔柔一笑,“阿颜,你来啦。”
如雏菊一样的笑容,落上鲜血,诡异可怖之极。
晚绿颤抖着挡在冉颜前面,身上被溅了不少血滴,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气味,令人作呕。
外面的衙役听见声音,立刻冲了进来,一进屋却被眼前这一幕骇住,整个船舱内喷满了血,在今日之前,他们决然没有想到,一个人体内会有这么的血。
空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雾,随着门被打开,随风飘散。
“阿颜,你知道吗,只有他的血才能让我解脱,这个禽兽!人渣!哈哈哈!”殷渺渺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声音里染上浓浓的凄绝。
“为什么要杀他?”冉颜缓缓问道。
“为什么?”殷渺渺声音陡然尖利,刺得人耳膜隐隐作痛,但旋即语气又软了下来,“我一直以为两年前那个玷污我的人是秦四郎,却没想到居然是他!是他骗了四郎写了书信,引我前去,夺了我的清白。”
殷渺渺凄厉的神情中渐渐染上了一层恐惧,仿佛回到两年以前初春,“两年前,我在上元节第一次遇到四郎……”
殷渺渺缓步走至秦慕生身侧,在榻前跽坐,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帮他擦拭掉面上沾染的血迹,细语慢慢,“你还记得吗,那个上元灯节,满街的华灯初上,你在渡口打画舫中下来,着的是一袭深蓝色直领大袖,笑容朗朗,我便觉得满街的华灯也不过如此,竟比不上你转身一笑间。”
殷渺渺眼泪从眼眸中落下,将满面血污冲掉,露出些许白皙肌肤。她伸手解掉缚住秦慕生口舌的缎带,喃喃道:“你喜欢过我吗,哪怕仅有一点点?”
秦慕生由惊恐渐渐缓了下来,他能感受到殷渺渺问这话的时候,是出自于多么刻骨的爱。从来都是他追逐美人,却未曾感受过这样炙热的爱,纵然这份爱已经变得扭曲。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事实上他从未注意过这个一直站在齐六娘身侧,所有光华都被遮掩住的温婉少女,可此时此刻即便知道自己身处危险,却不想骗她,只道:“我……不知道。”
殷渺渺面上绽开一抹灿然的笑容,右颊上漾出一个极浅的酒窝,“你不曾胡乱哄我,我很高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眼里从前只能看得到齐六娘,现在只能看得见阿颜,我永远都不如她们。”
“为什么要喜欢美人呢?”殷渺渺淡淡笑着,眉眼间都带着一丝明媚,与平时温和的样子大相径庭,“看着你遭受她们嘲讽,我既心疼又痛恨,也曾想,为何我不曾生成齐六娘那等姿色,纵然你只爱我一时半刻,我亦无悔。所以,我看见你的那封信,心里真高兴极了……”
冉颜算是听明白了,殷渺渺自从上元灯节见了秦慕生一回,便心生爱慕,而秦慕生处事一向荒唐,被张斐哄骗着写了邀约殷渺渺的信,他也许有别的事,也许根本忘记还曾约过殷渺渺,于是让张斐钻了空子,夺了她的清白。
可能当时张斐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让殷渺渺事后一直以为与自己发生关系的人是秦慕生。
殷渺渺起身,丢下手中的匕首,神色平淡地对刘品让道:“韩山是我命翠眉杀的,繁春是我杀的,亦是我欲杀晚绿,一切都是我所为。”
刘品让挥了挥手,命人将殷渺渺抓起来,“带回衙门再仔细审问。”
殷渺渺被两名衙役架着,从冉颜身边经过的事后,面上竟然带着明亮的笑容,她动了动嘴唇,却未曾说出什么话来。
冉颜盯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
“十七娘,你来看看,张郎君还有没有救?”刘品让催促道。
冉颜淡淡看了昏迷的张斐一眼,她一点也不想救这个禽兽,纵然被殷渺渺伤成这样,冉颜丝毫也没有同情,但目光落到他的胯下,才走过去蹲下身,捏起张斐的手腕探脉。
过了五息,才开口道:“没得救了。”
流了这么多血,即便在她前世也不一定能救得活,这里又没有办法输血,即便冉颜能想出办法输进去血液,他也等不了了。
刘品让捋着胡须,满心疑惑,他倒是不关心张斐的生死,案子破了才是关键。即便现在殷渺渺亲口承认是她杀了人,可还是有很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比如殷渺渺为什么要杀韩山,又为什么要杀繁春,难道随便弄死两个人,仅仅是为了嫁祸给秦慕生?
两名衙役替秦慕生解开绳索,他看了张斐惨状一眼,飞快地收回眼神。
几人刚刚走出船舱,便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未夏被两名衙役压制住,而殷渺渺已经走至船头。
她在船头顿足,侧身看了秦慕生一眼,清浅的眸子如染雾气,笑靥如花。
冉颜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闪过零零碎碎的片段:府衙里那拼出来的两具少女尸体……水中那个樱红色如花开放的身影。
“殷三娘站住!”
随着一声大呵,五六名捕快一齐扑上去。
殷渺渺嗤笑,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几名衙役立刻冲了上去,她倏地往后一仰,从船上坠落。
一名衙役猛地抓住她袖口,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紧接着便是入水的噗通一声。
“阿晚!”冉颜低呼一声,疾步冲到船头。
刘品让心里着急,却也未忽略冉颜唤出的名字,先大吼一声,“快下去捞人!”旋即问冉颜道:“你刚刚叫她阿晚?”
冉颜定定看着水面上绽开的一朵鲜红的血花,在水里卷曲扩散,很快便消失了踪迹,喃喃回答道:“她不是殷三娘,而是两年前应该沉水而亡的殷四娘,殷晚晚。”
“什么?”刘品让大惊,“难道是双生?”
冉颜转向晚绿,“我还是记不起来,你说说吧,殷渺渺与殷晚晚长得像吗?”
晚绿目瞪口呆,脑中还未转过弯来,听闻冉颜问话,便如实答道:“她们是双生不假,可是长得并非一模一样,只有七分相似,哪怕只见过一面,也绝对不会认错。”
“她连溺死之人的形态都能掩盖七八分,改变一点容貌又算得上什么。”冉颜叹了一口气道。
晚绿说殷渺渺与殷晚晚只有七分相似,恐怕其中还有气质的原因,殷晚晚是个活泼明丽的女孩,而殷晚晚则是安静温婉。
如果殷晚晚稍稍画点妆,再刻意模仿殷渺渺的举止神情,恐怕也能混淆视听。
第74章 少女
衙役都是苏州土生土长之人,其中不乏水性极好的,可惜平江河太大,殷晚晚沉入水底一时不知被冲去了哪里,打捞有一定难度。
刘品让命人继续打捞,若真如冉颜所说,这个人是殷晚晚,那么不管是死是活,都是案情的关键。
“你如何断定她就是殷晚晚?”刘品让疑惑道:“纵然之前魏娘说出殷晚晚当年被人玷污,方才在船舱里,她也承认被张斐玷污,但也有可能是魏娘说谎。”
“有一方面因为魏娘的供词,还有另外一点。”冉颜回忆起在府衙拼凑出来的两具女尸,“拼凑出来的两具尸体,都不曾怀孕或分娩过。”
“难道在尸骨上还能看出有没有怀孕?”刘品让奇道。
冉颜颌首,“如果当年被玷污并且沉水而死的人果真是殷晚晚,那么她的耻骨处应该会有分娩伤疤。根据魏娘的供词,她应该到死亡为止,至少有三个月身孕,而发现的那两具骸骨,均未见分娩伤疤。”
当时冉颜看见那两具尸体的时候,心中就有几点怀疑:一是尸骨中根本没有殷晚晚尸体,二是魏娘说谎。而第一点怀疑又有两种情形,要么死的不是殷晚晚,要么当年发现的尸骨不被沉水的她。
冉颜串联起所有的疑点,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判断。
“这么说来,是殷四娘被人玷污,所以杀了殷三娘冒名顶替?”刘品让也知道殷府的规矩严厉,殷晚晚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与双生的姐姐一起生活多年,想要模仿其形态并不难。
“根本不是这样!”被压制住的未夏声嘶力竭地道。
刘品让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冷声道:“那你说说实情。”
“是殷闻书!三娘是殷闻书扔在平江河里的。”未夏一语道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我偷听到他想将娘子沉塘,于是我怂恿娘子去找秦四郎,然后用迷香弄晕三娘,给她化了妆,殷闻书怕娘子失身有孕的事情传出去,会败坏殷氏的名声,便趁着月黑风高便将她给扔到平江河里去了。”
殷氏本就不是什么势力了得的大族,靠的不过是将女儿调教得贤良淑德,把一个个女儿嫁去高门大族里,才能保得一族的地位,而那些嫁去高门大族的殷氏女儿,也全都靠着殷氏这样的名声才得以挺直腰背,不至于让人看轻。可以想见,如果这件事情被传扬开来,对殷氏是多么致命地打击。
可是冉颜仍旧觉得心寒,不管是殷三娘还是殷四娘,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怎么就下得去狠手。
而未夏的话,也证实了冉颜的猜想,殷晚晚在去找秦四郎之前,就已经流产了,否则殷闻书不可能认错人。
案情已经得到突破性的进展,只要看管好人证,再等殷晚晚被打捞出来,加上验尸所得的证据,这个案子便可告破了。
卖妻求荣、抛妻弃女、为财弑父,这些事情已经屡见不鲜,刘品让虽然唏嘘,却也因为案子得以水落石出而轻松不少。
冉颜也见惯谋杀,可是心中依旧觉得堵闷。
约莫过了一刻,水中才有了动静,船上的衙役看见殷晚晚被打捞上来,立刻上前去搭手帮忙,几个人轻而易举地便将人给拖了上来。
殷晚晚面上铅华尽去,露出一张泛着青白的面容,此时殷晚晚紧紧闭着眼睛,乍一看上去,与原来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细细辨别之下,才能发现,的确与那温婉的殷渺渺有些许不同,眉梢眼角微微上翘,五官也似乎比殷渺渺更明丽一些。
晚绿目瞪口呆,秦慕生亦是惊地说不出话来,刹那间,他终于回想起两年多以前的上元灯节,那个俏皮且大胆的女子。
那日他与一伙酒肉朋友方从画舫上下来,说笑着往集市里面走,与他们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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