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大礼盒后,里面又有八个红色锦盒,光看锦盒的外表便知道价值不菲。刘品让一一打开,翡翠镯,和田玉雕刻的精美玉佩,金钗……冉颜说送给刘品让的夫人,其实里面有许多是男人也可以用的东西,比如玉佩、扇坠之类,尤其是那一只鸽子血的扳指,刘品让实在爱不释手。
刘品让小心翼翼地取出装着扳指的锦盒,忽而发觉这个其实锦盒很短,那么外面的礼盒怎么会如此深?放下锦盒,伸手轻轻扣了扣侧面,传来“空、空”的声音,刘品让心里一喜,连忙把上面锦盒全部取下来,揭开第一层之后,底下的光华立时便透了出来。
大红色的锦缎上面,稳稳地躺着一柄玉如意,通身如雪如脂,通透灵气,玉如意的头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满绿蓝田玉,柄上点缀指甲大小的各色宝石,通身流光溢彩,光华慑人。
这柄玉如意至少也得值三四万两银子,上面那一层的小物件连这个东西的零头都不到。
刘品让掩不住满脸的欢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才恋恋不舍地将礼盒归置如初,同时心里对冉颜又另眼相看,倒不全是因为占了大便宜,他虽然平时很忙,却十分关注苏州城各个家族的事情,以便了解情形,方便掌控全局,冉颜是什么样的处境,他也略有耳闻,那样艰难,竟然能不动声色地送出这么名贵的东西,果然是……有魄力啊。
刘品让砸了咂嘴,心里觉得,冉颜的行事风格实在合他脾胃,喃喃道:“冉闻蔫蔫的怂样能生出这么个女儿,怪不得世人都争着娶五姓七家的女儿。”
这句话,显然是将功劳都归诸于郑氏身上。
第56章 自残
免费验尸,无偿帮助破案,还得巴巴地去送礼,这是什么道理?
冉颜心里不大爽快,却也没有办法,好在刘品让是个四品刺史,苏州城中的一把手,难得他看得起她这样一个小娘子,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一提出验尸解剖便会被当做精神病扔出府衙大门,刘品让却一直相信她。
看完两个病人之后,冉颜便去成衣店买了一套男装圆领窄袖胡服换上,以方便验尸。
“娘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邵明看着冉颜这身打扮,不解地问。
“你想学习医术吗?”冉颜不答反问。不管是当仵作还是医生,冉颜都需要一两个助手,哪怕只帮一些小忙,也能减轻不少负担。
邵明眼睛一亮,忙答道:“想。”
“那待会儿就不要说话,仔细看着。”冉颜也有心想试试邵明的胆量和潜质,如果他和桑辰那只兔子一样,不管多么忠心、多么有潜力,也都白费。
验尸解剖这件事,说到底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冉颜也不怕任何人知道。
两人坐上马车,未时之前到了府衙停尸馆。
天气不甚好,阴阴沉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雨,门口河堤旁杨柳柔枝在微风中轻轻摇荡,停尸馆门前几乎没有行人,即便有一两人经过,也是低着头,步履匆匆。
左侧的巷子里停了两辆马车,冉颜猜测刘刺史可能已经到了,便走到停尸馆的大门,还未及张口询问,衙役便问道:“可是来验尸的仵作?”
“正是。”冉颜道。
跟在后面的邵明心中惊疑,他原以为接下来还是去哪户人家去替人瞧病,没想到居然来了府衙的停尸馆,娘子竟然成了仵作!还未来得及细想,冉颜已然从侧门中进去,邵明也忙拎着箱子跟了过去。
停尸馆中特有的腐尸气味隐隐浮动,天空上的阴云压得极低,闷热而潮湿,让人心里觉得不安,邵明这才觉得有些害怕,一边不停脚地跟在冉颜身后,一边警惕地往四周打量。
衙役将两人引领到一间停尸房门前,“就是这里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邵明看着他那被鬼追似的模样,心底更是发颤。
冉颜透过幂篱皂纱瞥了他一眼,“若是害怕,你可以去大门处等候。”
邵明咽了咽唾沫,他是想去大门那里等,可心中也知道,冉颜想考验他,遂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不怕。”
冉颜淡淡嗯了一声,便推开房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邵明一个哆嗦,头缩得更加厉害。
出乎冉颜的意料,屋内居然不止一两个人,除了身着绯色官服的刘刺史之外,还有另一个着绯袍官服的青年,四个着浅绿官服,一名壮汉抱臂立在一侧,另外一个缩着身子的老头,是冉颜曾经见过一面的封三旬。
冉颜双目微睁,盯着那绯袍官服青年,心里顿生退意。同时也有些疑惑,他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时着紫,一时穿红,又究竟是几品官?
萧颂现在的形容与昨晚慵懒的模样颇为不同,一袭深绯色圆领官服,戴黑色幞头,小团花绫罗,草金钩腰带,气宇轩昂,威势慑人,整间屋内充满了压迫感。冉颜心想,验尸的时候带上这么个人来避邪也很不错。
这么想着,冉颜心里稍微轻松一些了,朝一干人欠了欠身,示意邵明放下箱子。
“十七娘,东西都为你准备好了。”刘品让笑呵呵地迎了过来,亲自把箱子放到她面前。
他一句“十七娘”出口,冉颜明显感觉到一个有如实质的目光扫了过来,看得她头皮发麻,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点心虚的感觉。
“多谢刘刺史。”事到如今,也只好咬牙继续了。
打开箱子,冉颜先取出口罩戴上,随后才取下幂篱,戴上手套。虽然知道这么做意义不大,根本瞒不住那个男人,但她下意识地已经做好了一切。冉颜整理手套,心里暗自纳闷,为什么要怕他知道呢?
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冉颜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径直奔着放在脚边的尸体过去。
这次尸体放在了一个木台上,恰好是站着稍微弯下腰便能够到的高度,唐朝很少有这么高的桌几,一看便知道是特别定制,冉颜暗暗骂了刘刺史一句:该死的老狐狸。
揭开素布,一具面容可怖的女尸便呈现在众人面前。这具尸体还算新鲜,正如刘刺史所说,面部被划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就目测来看,至少有十一二刀,伤口主要分布在两颊和下颌,额头上只染了血迹,却并没有伤。
面部青紫肿胀,冉颜伸手翻开尸体的眼皮,发现意料之中的眼结膜下出血。
法医对死亡的思维分析方式是,先凶杀再自杀,先外因再内因,先损伤再疾病,看见翠眉这样残忍毁容而死的尸体,冉颜一定会先从凶杀的角度去检验,而外因损伤很明显。
然而,一系列检查下来,根据伤痕的排列和刀口方向,冉颜得出一个很令人不解的结果——翠眉脸上这些伤痕,居然像是死者自己造成的。
颈部也只有一道在喉下的勒痕,勒痕在脑后分八字,而不相交,这都是自缢的表现,而并非是有人先将她勒死,假作自缢。
为了验证这个结果,冉颜飞快地将尸体衣物解开,褪得一件不剩。
翠眉才死了不过一晚,身体保存完好,皮肤白皙细腻,隆起的胸部圆润丰满,双腿笔直而修长,如若不看脸部,这样曼妙的身体,很难不令人想入非非,在场的都是男人,均是头一次与别人聚集观看一个女人的身体,不禁都有些尴尬。
刘品让干咳了两声,余光瞥向萧颂,看见他脸色不变,亦丝毫不避讳地盯着冉颜在尸体上的动作,不禁感叹,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居于高位,这份岿然不动的定力,连他都难及得上。
冉颜一边细细地检查整个尸体,一边开口道:“死者面上共有十三道伤痕,切口边缘整齐外翻,有轻微的炎症现象,伤口深浅不一,呈较均匀的方式排列。判断伤口为死者生前造成,而且很有可能是她自己划伤的。”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把自己的脸划成那副样子!”封三旬立刻出言质疑,他判断是凶杀,若是轻易地被推翻,他在苏州城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刘品让也一直认为翠眉是死于谋杀,他有些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首先,死者除了脸部的刀伤,和颈部的勒痕,身体其他地方并没有明显伤痕。如果是他人所为,死者怎么会一动不动地任由别人在她脸上划刀子?至少,凶手会死死地按住她,所用的力气必然不小,怎么会一点痕迹也没有?”冉颜解释道。
封三旬冷声反驳,“如果凶手用被子将她紧紧裹住,使其四肢不能动,也很有可能造成这样的现象。”
冉颜点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怀疑她自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人会有痛感,自杀或自残时下刀时会感到痛,痛了力道就会变轻,所以一般是下刀重,提刀轻,这样刀口的深浅就不一,若刀数多的话,一般深浅不一的刀数会呈较均匀的方式排列。你看翠眉面上的伤口,完全符合这一点。”
“好端端的,为何会自残?”封三旬皱眉道。
“好端端?”冉颜看着他,声音毫无起伏地道:“人们陷入极度痛苦的状态往往跟感情有关,自杀者在实施自杀、自残、自虐行为时的心理状态也不能用常人的心理去衡量。想必您也验出她已经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她是彩秀馆的乐妓,并不卖身,为何会忽然怀了孩子?还有,她下阴生有杨梅状的疮三处,显然是患了花柳病,这也本不应该出现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当然,目前,只有一些特征证明她自残,具体情形,要等到解剖之后才能够确定。”
封三旬愣了愣,他做仵作几十年,所解剖的尸体寥寥可数,一是死者家属不允许,二是除非是重大伤害,比如肝脏破裂之类,否则不敢保证解剖之后就能发现死因。大唐的仵作基本都是如此。一个小娘子即便解剖,就一定能看出什么吗?封三旬不信,所以也就住了口,静观其变。
既然是自缢,冉颜便从颈部的吊痕开始解剖,当她一刀切开死者颈部皮肤,暴露出肌肉组织时,立刻发现了颈部皮肤下组织与肌肉内有出血现象,冉颜手上动作不停,却不得不为旁边这些门外汉解说,否则光她自己知道,又有何用,“诸位请看,皮肤和肌肉中有出血,这是缢死的表现之一。”
说着,冉颜用镊子为众人指出出血的部位,然后又切开不曾受缢的部分,让他们进行比较。
做完这一切,冉颜抬头,猛地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眸,她微微一怔,看见萧颂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而封三旬原本看见冉颜熟练的刀法,心中震惊,虽然面上不愿表现出来,但当冉颜开始解说时,他心中却是有种偷师的窃喜,因此听得十分认真。
其余人面色惨白发青,紧紧抿着嘴,防止呕吐失态,连萧颂那个护卫也是一脸不适。
既然有人听懂就行了,冉颜继续深入解剖,切到舌骨附近时,道:“颈部动脉血管横行破裂,舌骨断裂,咽后壁粘膜下有血斑和充血现象……”
冉颜边说,边一一将这些部位指出来给他们看,冉颜知道,就算其余人都不敢观看,至少有封三旬和萧颂。
解剖刀继续向下,剥离附着的肌肉,露出森森白骨,“颈椎骨折、脱臼,并有出血。”
检验完这些,冉颜并未停止,紧接着开始解剖胸腹,她手中的刀就像有生命一样,控制得极好,切到哪儿,切得多深,都十分精准,一刀下去,皮肤及皮下脂肪被切开,且绝对不会伤到内脏。
萧颂的目光不由得转移到了冉颜的面上。
第57章 尸体中的花瓣
冉颜一张小巧的脸,被口罩掩住大半,只露出眉眼,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在看着可怖的尸体时那种认真,幽黑渗出迸发的神采,如若被不懂得欣赏的人瞧见,定然会觉得惊悚。然而萧颂只是淡淡地看着,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解剖可见血液呈流动性,颜色暗红,各个内脏淤血,内脏被膜下有出血点。”冉颜飞快地检查,她把解剖重点放在了肺脏和上呼吸道:“呼吸道中有残余血液,大概是上吊的时候由于缺氧,死者无意识地呼吸吞咽,将面部伤口流出的血液吸入。”
冉颜把五脏六腑都仔仔细细地排查一遍,丝毫没有发现因为外力而造成的损伤。
解剖完毕,冉颜目光停留在翠眉那双白皙纤柔的手上,腕上还带着那只玉镯,涂满丹寇的指甲修整得仔细整齐,全部都是短短的,冉颜猜测,可能是因为有一个指甲断了,而干脆将所有都修成一样长短。
“死者生前没有经过任何打斗、反抗、挣扎,身体表面及内脏无外力原因造成的损伤,判断死因为自缢,而面上伤痕,切口整齐、皮肉外翻,并且有轻微的炎症现象,是在生前造成,若是人已死,切口整齐,但皮肉不会外翻,更不会有炎症……”冉颜直起身来,总结自己的判断。
萧颂忽而打断她,“何为炎症?”
冉颜静静看着他,努力组织出古代人能听懂的词汇,两息之后才开口解释道:“炎症俗称发炎,是皮肤受到外伤之后受到病原感染刺激,造成伤口红肿、发热、疼痛等症状。”
“何为病原?”萧颂再次问道。
冉颜暗暗攥起手,真想一拳打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明明已经可以听得懂了,却非得抓住某个陌生词汇不放,冉颜觉得他不是虚心请教,而是故意找茬。
“这位郎君,我还有一具尸体要检验,如果您有什么问题,稍后我们可以仔细探讨探讨。”冉颜声音平平地道。
萧颂察觉到她的怒气,面上的笑容更加明亮,伴着他骨子里透出的气势,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个笑容背后,含着常人所承受不起东西。
而冉颜也不遑多让,幽黑的眼眸,死气沉沉的目光,再联想方才解剖时的冷然,顿时令人从脚底板开始窜冷气。
“十七娘,过来看看这具尸体吧。”刘品让连忙打断两个人的眼神交锋,他知道萧颂的身份,即便冉氏也不能得罪得起,既然他收了冉颜的好处,自然也照顾一二。
冉颜收回目光,转身随着刘品让到了隔壁的木台上,这具尸体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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