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刘青松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才返回马车。
“发生何事?”冉颜看刘青松面色是少有的严肃,不禁问道。
“今日来的不巧。”刘青松叹了一声,转而一笑道:“真是太心急了,刚有人呈上魏王的谋反信函,立刻便有十余个弹劾太子的奏折,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暂时就不进宫掺和了吧。”
冉颜沉默两息,道:“好。”
他们入宫也不过是为了走走过场,这件事情目前还不明朗,究竟是否与东阳夫人有关还很难说,既然来的不巧,这么浑的水还是不蹚为妙。
“你可知道曲江那个案件进展如何?”冉颜问道。
刘青松摇摇头,“这事儿恐怕连九郎也不清楚,我也只是听说此事在秘密调查中,但是活儿究竟交在了谁的手里,没有人知道。大理寺没有人受理,刑部也没有,御史台更没有。”
马车刚刚调转,冉颜抬手挑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却见宫门出一袭绿袍匆匆进入,那身影很是熟悉,但只有一个背影,冉颜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我听说突厥人谋反,此事查得如何?”冉颜放下帘子问道。
刘青松道:“这段事你没听说过?说是突利可汗之弟一向行为不端,入长安以来屡屡滋事,因此圣上待他甚薄,因此他怀恨在心,结社报复。纯属私人恩怨,不过此事令朝野开始质疑突厥留在中原是否妥当。今早上朝时还吵得一塌糊涂。”
这是历史上有记载的事情,但冉颜又非历史专业,岂能事无巨细都知道。
回府之后,等萧颂视事回来,冉颜便将刘青松的忧虑同他说了。
萧颂听罢,道:“他担心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换储之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须得挑一个恰当时机,而现在显然时机不佳。就如上次有人陷害你杀窦四娘,那个人身份敏感,即便查出结果,最后还不是被轻轻打发了?闹不起来的!就算闹起来你也无需忧心,不是还有我吗。”
“你只需安心养胎,偶尔去看看晋阳公主即可。”萧颂上了榻,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腹部,“我来给我儿讲故事。”
冉颜忙道:“今天不讲了,咱们说的故事他又听不懂,刘青松去写故事了,你看过之后再将给他听。”
“好。他写故事倒是不错,记得我们少年时,常常看他写的话本子。”萧颂笑道。写故事,是刘青松人生当中唯一仅有的比较靠谱的事情。
萧颂垂头在她肚子亲了一下,恰巧碰上胎动,他满脸惊喜道:“哈,他竟能感觉到!”
“不过凑巧吧。”冉颜很诚实地道。
“谁说的,我儿就是聪明。”萧颂毫不在意她的话,伸手轻轻抚摸。
儿,大约是孩儿的意思,父母称呼孩子都可以用这个字,不分男女。但是冉颜有时候想,如果生了个女儿,萧颂应该会很失望吧。
冉颜躺着,很快便有了睡意,她含糊地道:“算算时日,十哥的孩子早已经出生了吧,都没来给我报喜,也不知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不管男女,总归是妾室的孩子,想必是觉得不值得报喜吧,等满月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萧颂道。
“萧钺之……”
“嗯?”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都想要。”
“男孩总比女孩要矜贵些吧。”并非冉颜如此认为,而是古代不都如此么?
萧颂皱眉道:“谁说的,我萧钺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矜贵。”
冉颜笑斥道:“自恋。”
熄了灯,萧颂伸手搂着她。
夜渐深沉,长安,愿长安。
春暖花开。
日子平静地过了几日,果然如萧颂所说,一切还是风平浪静,但是隐匿在这片风平浪静之中的暗潮,不知何时爆发,越发地让人感觉紧张和压抑。
冉颜倒是得了个好消息,尔冬月前生了个儿子,如今已经满月了,等过了百日便抱来让她看看。冉颜命歌蓝准备了许多礼物,亲自送过去,顺便看看孩子。冉颜觉得,尔冬模样很好,十哥又是资容不凡,孩子定然可爱。
“夫人,夫人!”晚绿匆匆进来,她怕影响胎儿,刻意把嗓门放低,“不好了,宫里来人,是晋阳公主病危,请您过去。”
第391章 羊水
紧急之下,冉颜也来不及更衣,只着常服匆匆随寺人入宫。
冉颜到达甘露殿时,一干太医都聚集在寝殿之外,李世民负手在帐幔外焦急地转来转去。屋里很静,晋阳公主的喘息声便显得尤为严重。
“献梁夫人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李世民陡然停住脚步,竟是疾步迎了上来,不等冉颜行礼,立刻道:“无需多礼,献梁夫人快去看看兕子。”
冉颜便也未曾多话,疾步走入内室。
晋阳公主面色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小手紧紧抓着苏伏的衣角,眉头紧蹙,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她得的是气疾的一种,哮喘病。如果细心调理防治的话,这个病症通常不会致死,但患者出现嘴唇紫,意识出问题,不狂躁的时候就会有生命之忧,而晋阳公主眼下看上去似乎情况不妙。
苏伏和刘青松正在全力施救。苏伏面色一如往常的冷,但是额头上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而刘青松早已是汗流浃背。
刘青松转眼看见冉颜,不禁着急道:“气雾剂起不到多大作用,带氧气了吗?”
“带了。”冉颜立刻加入到施救工作中。
这气雾剂与后世那些气雾剂不同,是冉颜和刘青松两人配好的中药研磨成极细的粉末,经过熬制过滤之后得出的液体,喷雾用的东西也很简陋,根本做不到那种均匀如雾的感觉,但之前在别的病患身上试验过几次,聊胜于无。但晋阳公主的情况显然要严重得多,气雾剂居然没有起到任何缓解作用。
晋阳公主这种遗传性的哮喘病,想要缓解很不难,但也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长期控制。
冉颜从药箱中取出一个一尺高的琉璃瓶,用中空的管子先固定到晋阳公主的鼻孔中,然后另一端插入琉璃瓶。
这是冉颜自制的氧气,用猪肝研磨液作为催化剂的办法,也能得到氧气。但是因为条件有限,收集起氧气也分外困难,并且有些病人的情况需要高流量供给,有些情况需要低流量供给,因为没有仪器,这一点最难把握。
氧气涌入,晋阳公主的呼吸渐渐顺畅了一些。
苏伏和刘青松稍微放松了点。
“氧气根本不够的,只有两瓶,还不够维持一刻。”冉颜顿了一下道:“刘青松你再准备气雾剂,等氧气一用完便使用气雾剂,苏药师请准备适应症状的内服药。”
“好。”
“嗯。”
两人齐声答应,苏伏匆匆出去,刘青松也忙着捣鼓气雾剂。
冉颜一边控制氧气的输送,一边询问刘青松道:“晋阳公主本已经有所好转,为何会突然发作?”
“不知道,这些天我和苏药师已经严格控制公主的饮食,还有她的生活用物,而对宫内也进行了检查,公主向来听话,像花园那些地方,她绝不会过去。”刘青松也想不明白,上午人还好好的,怎么只一时辰,就发作的这样严重。
“公主的情况,定然是误食或者误接触了引发哮喘的东西,午膳可有查过?”冉颜问道。
刘青松弄好气雾剂,抹了一把汗道:“哪里来得及查,我午膳尚未吃完,这边就有寺人急急来寻我,我便立刻遣人去叫了苏药师和你,一直抢救到现在。”
两人话音一落,外面响起李世民威严中带着隐怒的声音,“去查公主午膳吃了什么,之前去了哪里,事无巨细,半点不许漏下!”
冉颜见晋阳公主呼吸又有些急促,知道瓶里的氧气已经完了,便立刻换上了另外一瓶。
榻上的小人儿,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浑身被汗水浸湿,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冉颜叹了口气,这个病,虽致死的几率不是非常大,但病人遭罪。尤其是在古代,没有好的气雾剂,没有专用的氧气,无法补液,一旦病发就是活受罪,只能硬生生地挺过去。
李世民听里面没了动静,稍稍放下心来,撩了帘子,领着两名御医进来。
三人到了室内便看见一幅奇怪的景象,晋阳公主倚靠在厚厚的被褥上,身体并未平躺着,冉颜坐在榻沿,怀中抱着一个瓶子,瓶内有管子伸出,通到晋阳公主鼻孔中,刘青松手里也握着一个瓶子,体积略小些,没有管子,但也没有瓶口。
但三人都未曾打扰,只是立在不远处观看。
“准备用气雾剂吧。”冉颜听着声音,判断氧气又快要用尽了。
刘青松应了一声,在喷瓶口装上细密的纱网,待管子拔出之后,便对着晋阳公主的口鼻处喷。因为自制的喷雾过于粗陋,喷出的液体不能形成雾状,用纱网从上方喷,能稍微解决一些问题。
“可以吸进去。”刘青松喜道。这也意味着,稍后的汤药也容易咽下。
方才连呼吸都困难,汤药下不去,自然没有办法,光用推拿按摩的手法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静静躺了一会儿,晋阳公主仿佛恢复一些神智,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榻上晋阳公主声音微弱,连靠近床榻的冉颜都只能听见很小的声音,但李世民就像是有感应一般,立刻走上前来。一代雄主竟然声音哽咽,“朕的兕子受苦了!”
晋阳公主微微睁开眼睛,安慰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却没有力气再说出话来。
李世民像是懂了她的意思,掏出帕子帮她把面上的汗擦拭掉,“这次献梁夫人救了兕子,兕子要赶快好起来,好生拜谢献梁夫人。”
“嗯。”晋阳公主声音微弱。
冉颜和刘青松退到一旁,片刻之后,苏伏的汤药便奉了上来。
待晋阳公主服用完汤药,由几个宫婢伺候她擦拭身体,换了干净的衣物,精神看起来要好了许多,只是因为消耗过多水分和体力,昏睡过去了。
李世民将冉颜、刘青松和苏伏叫到甘露殿的书房内,询问晋阳公主病情突发的详细情况。
依照时间推断,晋阳公主应该不是午膳出了问题,刘青松在官署中吃的饭,宫内用膳的时间和官署内是一样的,不会早也不会迟,除了一些小点心之类的东西。只要知道晋阳公主在巳时到午时之间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惯常沉默的苏伏,这次却忽然道:“午膳之前,公主去了一趟东宫。”
冉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苏伏是魏王的人,他说这句话是实话实说还是别有用心,很难不让人不多想。冉颜虽然觉得他应该不会做那种事的人,但她必须得用理性思考,而不是感觉。
“哦?”李世民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显然不太好。最近关于李承乾的非议实在太多了,纵然他心里很清楚,是有人故意煽动,但那些也都是事实,倘若李承乾真是个贤德的储君,也不会有那么多把柄给人抓住。
苏伏只说了这一句,并未在继续下去。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你们下去吧,朕稍后处理此事。”
三人齐齐应声,依次退出了书房外。
冉颜返回去看了看晋阳公主的情况,确定已无大碍,才一身疲惫地出宫。
冉颜自从怀孕之后,便特别容易累,几乎是刚刚上车就睡着,自是未曾看见,站在宫门处目送她离去的苏伏。
这一段时间,林林总总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长安城却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平静。那些看似马上就要引发出一场震荡的事件,却因牵扯到无法轻易动的人,而件件都暂归于平静。
萧颂因怕她想得太多,太过劳累,便不与她讲这些事情。
冉颜唯一能看见的变化就是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时间慢悠悠地过去了五个月多,萧府内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而最紧张的莫过于萧颂,每天晚上冉颜便是翻个身,他也会睁眼看看。
眼看就要结束了他这段比苦行僧还艰难的日子,他也迎来了自己第一个孩子,那种激动难以言述,然而夹杂在其中,又有担忧冉颜母子安全的焦虑。如此复杂且丰富的情感,萧颂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外面大雪飞扬,经过去年一个暖冬,今年又开始寒冷起来。
萧颂去官署视事,冉颜围着皮裘躺在刘青松送的摇椅上,捧着故事书轻声念着,旁边炭炉里火光暖融融的,上面的热水冒着袅袅白雾。
她的声音虽然还是缺少起伏,并不那么生动,但低软的,不失母性温柔。
待她说完一个《小露珠和绿叶》的故事,晚绿插嘴道:“刘医生写的故事真好,奴婢都爱听。”
冉颜诧异道:“晚绿,这是三岁以下孩子才会爱听的故事。”
“夫人也不必奇怪,她很合适听这样的故事。”歌蓝拨了拨炉中的炭火道。
晚绿鼓着腮,道:“你还嘲笑我。夫人,李郎君对歌蓝可是痴心不悔呢,连这么大冷天的都跑来嘘寒问暖,在外头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府里侍婢们都可羡慕呢。”
“是吗,倒是难得。”冉颜微微笑道。
“可是歌蓝都不见人家呢,奴婢听说李郎君昨日得了风寒,可今日还是来给歌蓝送好吃的了。”晚绿道。
冉颜看了她一眼,“末了都到你肚子里去了吧?”
晚绿嘿嘿一笑,“这个夫人都知道。”
“你如何想?”冉颜看向歌蓝。李德謇能坚持这么久,也着实出乎冉颜的意料。
歌蓝坐直身子,道:“奴婢已经在府里物色好一个人了,忠厚老实,倘若夫人同意,奴婢想嫁给他,日后还能继续伺候夫人。至于李郎君,奴婢自觉身份不配。”
歌蓝已经明白地拒绝过了李德謇,所以他再做什么,她也只当做没看见,不知道。
“好,改日让我见见那人,待查明他确实如你所说,便依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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