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娘这话说得很委婉,冉颜嫁入萧家,是实实在在的高攀,这在门第观念极重的唐朝,可是难得一遇的话题,自然有很多闲到发慌的贵妇对冉颜充满了兴趣。
“她们消息倒真是灵通。”本家的消息今天才传到,她们竟然中午就发了请柬。
邢娘道:“婚书是由官府经手,萧家嫡子大婚这么大的事情,她们恐怕比咱们还早得到消息。”
“那我该不该去呢?”冉颜本心是不想去,不过她虽然并不觉得自己能成为交际能人,却也不愿意给萧颂拖后腿,该应酬的她也不会推脱。
“只说是待嫁事多推了便是,她们此刻也不全是尊重,咱们也犯不着送上门去给人消遣,不过,婚后就推不得了。”邢娘耐心地给她解释,“便是消遣,也必得经历的,只是郑老夫人那里必须得去。”
以冉颜的出身,即便有萧家夫人的身份,别人也不见得真心尊重,肯定还有人在私下里非议。
“郑老夫人?”冉颜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位据说是平阳长公主幕僚的奇女子,虽然已经韶华不再,但不妨碍她对这种女性的尊敬。她抽出郑府的帖子,颌首道:“是该去一趟。”
抛去对郑老夫人的尊重,冉颜如今这个处境,背后光有一个即将落寞的冉氏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拉上荥阳郑氏,轻视她的人也会少些。纵然冉颜不太会在意外人的看法,但若因此生活受到困扰,也是她所不愿意见到的。
婚事之事即便没有人刻意宣传,萧颂娶新妇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奔走相告——长安鬼见愁终于有人敢要了!
经过一个冬天,沉寂的八卦热情迅速地燃烧起来,坊间议论纷纷,最多还是对冉颜的身份感兴趣,更有许多人开始打听冉颜的出身和住址。
冉平裕觉得事态闹得太大,待冉颜与郑府认了亲以后,便立刻与郑府商议,让冉颜搬去郑府住。不管怎么样,与身为商贾的叔伯走得太近,于名声总是不太好。
郑氏也有意与萧氏结亲,况且用冉颜一个庶女之女嫁入萧家,郑府面子上很有光,所以自然不会拒绝。
冉颜般到郑府之后,整整一个月不曾见过萧颂。邢娘死死拦着,无论萧颂使什么法子,用什么手段,都全然不为所动,而郑仁泰又是个将军,府里的护卫自然不是冉平裕能比,萧颂若是爬墙被发现,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所以只能忍住忍着。
“娘子,萧侍郎又来了呢。”晚绿笑容满面地捧着一大包东西进来。
萧颂虽然不能进府,但他日日都来送些小玩意之类的,再附上一封信,借此传情。邢娘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聊以慰相思。
冉颜微微笑道:“这次又送了什么来?”
晚绿把东西摊在几上,冉颜揭开包袱,里面放了许多娘子家喜欢的东西,还有一只长形的盒子。
冉颜伸手将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支长萧,旁边还附着一封信。
萧颂向来十分细心,他在苏州的时候曾经三番五次地说“这么紧着那伞和箫,可是定情信物”,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原来这个家伙那么早之前便开始有醋劲了。
冉颜笑吟吟地将箫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下意识地看看有没有机关,即便没有藏刀,有个暗针什么的也不错,然而看遍整个箫身,冉颜却是失望了,这只是一管普通的箫。
萧颂一直都太能猜到她的心思,所以冉颜一开始就很期待,心里微微失望的同时,也稍稍反省了一下,他也不是那么神次次都能让她满意,对此必须放宽容。
冉颜放下箫,展开萧颂的信,一看之下,愣了片刻,而后眼中竟破天荒有了微微的湿润。
第297章 颜卿卿如晤
颜卿卿如晤,顷诵华笺,具悉矣。一别经月,弥添怀思,今赠管箫,实无新意,唯以为卿喜尔,余今在矣,管中无隐刃。书短意长,临颖不尽。——钺之
这信的意思是:颜,见信如见面,我读过信之后,已经知道你的意思,才别了一个月,就已经平添思念,如今赠与你的箫,实在没有什么新意,只是因为你喜欢。我如今在你身边,所以无需在箫中藏刀用来自卫。书信虽短,但其中绵长的心意文字远远写不完。
余今在矣,管中无隐刀……
指的也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而是萧颂的诉情和承诺——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一切安心便好。
冉颜再次拿起那管箫,心中却多了不一样感觉,方才还略有些失望的心情,忽然变得珍视起来。她把箫放在唇边试了试音,直接吹奏起了《关山月》。
刚从郑府出去的萧颂忽然驻足,站在门房外听着并不算十分清晰的曲子,唇畔一抹笑容逐渐绽开,待到曲音毕的时候,竟然轻笑出声。
郑府门房抹了把汗,见他此刻似乎没有多少煞气,怯怯地问道:“萧侍郎,您没事儿吧?”
没事就快走吧,您这么尊神杵在大门口,咱是关门还是不关啊!
萧颂冲他粲然一笑,脚步轻快地下了台阶,接过小厮手中的马缰,利落地翻身上马,挥起马鞭,一溜小跑。
门房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还是长安鬼见愁么?
门房方才没注意箫声,只见到萧颂忽然就笑起来了,不由打了个哆嗦,看了看周围,喃喃道:“难不成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屋内,冉颜一曲毕,摩挲着箫身,面上不觉地便露出笑容。
“颜娘。”外面有个女声唤道。
晚绿立刻打了帘子出去,“屏幽姐姐,不知寻我家娘子何事?”
屏幽是李老夫人身边的侍婢,冉颜收起箫,便听见屏幽道:“老夫人命奴婢来请颜娘过去说说话。”
老夫人虽是郑府的老夫人,可唐朝的女子并不从夫姓,她本姓李,若要真是称呼起来,须得唤“李老夫人”才对。
上次李老夫人请了冉颜过来叙话,其实并没有说很多,李老夫人只是简单地询问了冉颜母亲的情况,然后礼貌性地交代了几句话而已。
郑家能同意冉颜搬过来住,也不过因为利益而已,于冉颜本人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因此她搬过来一个月,李老夫人还是第一次主动找她叙话。
“屏幽姐姐请进来稍候,我这就给我家娘子整妆。”晚绿心中欢喜,却还是稳住了声音道。
“多谢。”屏幽客气地应声,便随着晚绿进了隔壁的茶室。
招待完屏幽,晚绿又急匆匆跑回来帮冉颜整理头发和衣物,净了面。弄得清清爽爽,才与屏幽一起往老夫人住的平阳堂去。
平阳堂,还是当年平阳长公主给老夫人住处取的名字,寓意携手一起“平杨”的意思,甚至比“平阳公主”这个封号还要早许多年。
这几十年来,李老夫人换过许多住处,但这名字却是一直不曾弃过。这是属于她曾经的荣耀纪念,区别于一般妇人的功勋。
平阳堂的院子中有一棵紫藤树,枝干遒劲,盘枝错节,枝丫竟是覆盖了大半个院子,此时才一月初,花期未到,只能看见光秃秃的黑褐色躯干和枝丫,却别有一种古朴大气之感。
正厅的门匾上,“平阳”两个字苍劲有力,形骨俱佳,却是出自虞世南的手笔。
“老夫人正在厅内,娘子进去便是。”屏幽在门口打了帘子,转头却与晚绿道:“妹妹与我一道去泡茶吧?”
李老夫人的院子怎么也不会轮到晚绿伺候,不过是支开她罢了,晚绿也懂的,遂看了冉颜一眼。
冉颜颌首道:“你茶艺差劲得很,与屏幽姑娘好好学习。”
“是。”晚绿小脸一垮,心想,您可真不怕揭短。
屏幽掩嘴轻笑,道:“妹妹随我来吧。”
冉颜进了屋,门内的侍婢,立刻进了里屋通报。冉颜也并没有多等,那侍婢便引着她进去了。
屋内不止老夫人,还有五个中年华服妇人,四周站了一圈的侍婢。冉颜认出,其中坐与老夫人最近的妇人是郑仁泰的夫人,杜氏。其余的,冉颜却都不认识。
“颜娘坐吧。”老夫人靠在胡床靠背上,抬手示意身边空着的位置。
为了与本家的十七娘区别开,府里上下一般都称呼冉颜为颜娘。
冉颜谢着坐下,杜氏紧接着便一一介绍另外四位夫人的身份。冉颜又爬起来一一见礼,心里着实有些恼怒,方才她一进屋的时候怎么不介绍,非得等她坐下了之后才说!
这几位都是郑氏本家的夫人,与郑仁泰较为亲近的几位兄弟之妻。
见礼的同时,几位夫人也都顺势打量冉颜,其中一位略有些圆润的妇人卢氏,咯咯笑道:“当年本家的姊妹里,就属息王妃和濯娘子生的好,濯娘子的女儿竟也如此出类拔萃。”
她这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息王妃也就是隐太子李建成,闻喜县主的亲生母亲,这样尴尬的身份自然是能免提尽量避免提起。
冉颜觉得泛泛之辈是不敢在李老夫人面前玩手段的,这卢氏一准的就是脑子缺根弦,哪壶不热提哪壶。
屋内静了一瞬,杜氏立刻岔开话题道:“说起来我这个嫂子做的不称职,濯娘嫁得远,也照顾不到,才屈了颜娘这么多年。”
李老夫人一直半眯着眼睛,拨弄手里的小叶紫檀佛珠,睡着的样子,半点没有要插嘴的意思。
冉颜也不是多话的人,几位夫人兴致勃勃、天南海北地扯了半晌,才进入正题,“我闻颜娘身边侍婢不够用,回头从我屋里挑几个过去用着吧。”
在住进郑府之前邢娘便叮嘱过不要随便接受府里拨人,这不是单纯的给侍婢这么简单,而是给她送陪房。冉颜一直铭记在心,遂装糊涂,道:“夫人的好意,阿颜心领了,我还有几个侍婢在叔伯府上,如若紧着的时候,请叔伯派人送过来便是。”
第298章 平阳
几位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卢氏因也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遂不敢再做声,抿唇垂眸玩着自己腕上的镯子,其余几个夫人都拿眼偷瞧一直静默的老夫人。
杜氏轻咳了一声,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道:“你如今在我郑府内住着,身边就一个侍婢一个阿姆,两人忙里忙外,外人若是知道了,还以为我荥阳郑氏用不起人呢!”
杜氏这一番话,外柔内刚。
冉颜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萧家一贯喜欢与杜氏、卢氏联姻,极少会娶荥阳郑氏的女子,如今娶了冉颜,冉颜又须得借荥阳郑氏的势头,他们自然高兴,但冉颜毕竟是姓冉不姓郑,若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冉颜,让她同意带一个荥阳郑氏庶出女子做陪房,这是最好不过了。
本来杜氏对此事是十拿九稳,心想冉颜毕竟是落没氏族出来的,软硬兼施,想必冉颜也没办法推脱,但此刻看着她一直冷然不变的脸,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但此番话放出来,她倒是要看看冉颜再怎么推脱,她不相信冉颜还敢直接回绝。
“多谢夫人美意。”冉颜轻轻答道,还未等几人高兴,便紧接着又道:“不过我向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歌蓝和晚绿都是从小养在我身边的,情同姐妹。我整日闲居,倒也没什么大事,夫人若是照顾,给添几个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侍婢,阿颜感激不尽。”
几位夫人神色各异,尤其杜氏的脸色,十分精彩,老夫人还是耷拉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当下,杜氏来了个更狠的,直截了当地道:“我见你屋里的晚绿容色尚可,但另外一个,听说年已双十,而且身有残疾,并不合适做陪房,你今也算是与我荥阳郑氏牵连上了,我们妯娌几个商议之下,给你准备了一个陪房,过府之后,也就是个妾罢了,想来颜娘不会拒绝我们的好意吧?”
她这话一出,冉颜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老夫人似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
杜氏明明白白的是胁迫冉颜,说她如今借了荥阳郑氏的势头,这么点小事,她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杜氏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但她打心底就没怎么看得起冉颜,故而才有此一说。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老夫人说话,冉颜便接口道:“滴水之恩涌泉报,这是我冉氏的族训,对于外祖家的恩情,阿颜在住进府中的那一刻便铭记在心。萧郎君情深意重,不嫌我家世配不上他,这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冉颜还就是不吃硬的!她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住你们家,借了你们家的势头,自然就会把郑氏家当做娘家来对待,你们最好不要逼我,反正萧颂娶我也不是娶的家世,我就是搬回叔伯家里还一样能嫁过去,待在你们家里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几位夫人都是常在贵妇圈子里交游的人,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冉颜的意思,也亏得她们一直以来注重仪容,否则此刻已然瞠目结舌了。
屋内有一刹的寂静,久久未出声的老夫人却忽然开口道:“行了,散了吧,我年纪大了,听不得聒噪。”
杜氏还想说什么,却也不敢再出声,几位夫人起身,向老夫人行礼道,静静退出去。
冉颜也尾随而行,走到外室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侍婢忽然叫住她道:“颜娘,今儿早上老夫人似乎是听见您吹箫曲了,想听听呢。”
冉颜虽对这些世家大族为利所驱的人没什么好感,但对待老夫人这样地传奇巾帼,还是保持着尊敬的态度,遂转身让晚绿回去取箫。
随着侍婢进了内室,老夫人早已经没有了方才似睡非睡的样子,正精神奕奕地跪坐在胡床上品茶,听见脚步声,头也未抬地道:“坐吧。”
冉颜满腹狐疑地跪坐在对面的席子上,侍婢便上了一盏茶,唐朝煮茶里面都会放香料,而这一盏却是青碧的汤水,散发淡淡的茶叶和竹叶混合的清香。
“你吹的那首关山月,是萧钺之教你的吧。”老夫人放下茶盏,看向冉颜。
冉颜道:“正是。”
“梅花已映关山月,箫曲犹绕凤凰台……我当年在陇西的时候也常常吹奏这首曲子,离今……已有四十年了吧,久未闻曲,今日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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