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在外间的几个人听见隐隐的呜咽声,压抑的暗殇,令闻者悲从中来,竟都一时怔愣住。
罗氏也诧异地看着随风晃动的帘子。冉云生从小便特别乖巧懂事,从不让人操心,心性也开朗,她从来没有听过他如此悲切的哭。
冉颜看着他压抑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是因为有遗憾吧,所以才特别悲伤。
冉云生大哭了一场,不知是虚脱晕了过去,还是睡着,渐渐没了声音。冉颜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不禁大惊失色,高声道:“医生!”
外间那名老者,几步冲进内室。
冉颜还未等探脉,便一手抓过他的医药箱,从里面翻出针灸,飞快地扒下冉云生的衣物,找准穴位,便有条不紊地将一根根银针熟练地刺入皮肤。
罗氏刚开始几乎惊叫出声,后来见她手法熟练,明明很急的样子,手上却是丝毫不慌乱,便硬生生把将惊呼咽了下去。
医生看了片刻,见针针精准,便也没有阻止。
冉颜的针灸不是多么新奇,但她胜在手脚利落又稳当,这名医生已经五十有余,在这方面自然比不上冉颜。
针了一会儿,老医生探了探冉云生的脉搏,点头道:“暂时没有大碍。”
一屋子人紧张的心才稍稍缓解,医生的话却让她们的心再次提了起来,“郎君如今的状况不佳,须得有人守着,万一再发生刚才那种事情也好有个应对。”
“娘子。”帘外,传来晚绿轻轻的声音。
冉颜额头上的汗水发凉,稳了稳心情,问道:“何事?”
“有人送药来,说护心脉的良药。”晚绿答道。
冉颜顿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看见晚绿捧着一个浅碧色的小药瓶,还有一张纸。
晚绿见到冉颜便道:“刚刚邢娘送来的,说是在厅堂门口发现的物件。”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过来,凑近她小声道:“邢娘说八成是苏药师。”
冉颜动作顿了一下,微微抿唇,展开那张纸,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悉闻令兄之疾。
的确是苏伏的字迹。
冉颜立刻拿着瓷瓶返回内室,将里面的药丸倒了出来,放入冉云生口中。
那药入口即化,冉颜让尔冬倒水的时候,便发现冉云生已经有轻微的吞咽,便只喂了他一口水。
冉颜方才动作太快,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等到药喂了下去,罗氏才忙问道:“十郎吃的是什么药?”
“是……我师父,得知十哥有恙,所以配药送来。”冉颜垂眸解释道。
罗氏未曾怀疑,她还以为是冉颜来这里之前让人去求的,心中又担忧儿子安危,自然没有时间细想。
约莫过了两刻,冉平裕和周医正一并进屋,萧颂也一身风尘仆仆地跟着走进屋内。
冉平裕是一脉单传,冉云生忽然昏倒让一向镇定的冉平裕都有些心慌了,便到处去请医生,恨不得把全长安的医生都叫到府里来会诊,正忙着的时候恰遇上了罗氏派出去的小厮,这才想到通过萧颂请御医,便与之亲自上门去求。
罗氏见到周医正,连声请他进内室。虽然方才冉颜表现的也不错,但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御医”两个字更有说服力。
冉平裕也匆匆跟了进去,萧颂迟疑了一下,也随后进去。
周医正被萧颂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心以为人命关天,也不敢怠慢,匆匆上前把脉。探了一会儿脉,周医正才浑身松了松,笑眯眯地道:“脉息平稳,是安康之象,令郎已无大碍,不过要好生调养一阵子才行,稍后老夫开个方子。”
那名老医生疑惑道:“咦,小半个时辰前明明还凶险万分,这么快就平稳了?”
这话颇有些质疑的意思,众人目光唰地全都集中在他身上,那名老医生也看出周医正身份不一般,连连摆手道:“老朽不曾有怀疑这位同行的意思,方才那位小娘子针灸的手法也无奇,那就只能是小娘子喂下的药丸起作用。”
听他这么说,所有目光都又集中在了冉颜身上。
冉颜不敢再说是自己师傅配的药,万一他们再问令师是谁?她又不能说说是苏伏,若说是吴修和,冉平裕知道吴修和住在城南的寺里,周医正若心血来潮说去会一会高人,就穿帮了。
第242章 腹黑冉七
“此等良药,恐怕是不传秘方吧?”萧颂笑着打破静默。
从前医学著作很少,留传下来的无非就是《黄帝内经》、《神农本草》、《伤寒杂病论》等几本药书,而且拥有这些书的这帮医生们都把它们当作传家宝贝,秘而不宣。没有医书自然是按方配药,导致了医生们热衷于收集医方的风气。
周医正和那名医生也不禁老脸微红。他们自然不是觊觎那药方,但身为医生遇上疗效如此显著的方子自然会感到好奇,被萧颂说出来,他们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这时冉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快点,没吃饭啊!”
刘青松气喘吁吁,哀怨地道:“小姑奶奶,我就差当给你当牲口使了,还嫌慢……”
冉韵显然没有心思和他贫,“快去看看我阿兄,不是说你医术往前推五百年往后推五百年都无人赶得上你吗!”
冉云生脱离危险,众人心里轻松许多,刘青松和冉韵的对话让人不禁莞尔,屋里的气氛越发活泛起来。周医正和老医生也未曾把冉韵的话放在心上,只作是小儿胡闹之语。
刘青松被冉韵一把推进内室,一个踉跄被人一把扶住。
“谢谢啊。”刘青松下意识地道。
“不客气。”一个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森然。
刘青松扶额,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绕着森林跑了一圈,又撞到狐狸了,不禁弱弱地道:“九郎,相见不如怀念,你装作没看见我吧……”
萧颂凉凉地道:“打了个呵欠,肉就自己跑到嘴里了,你说我怎么办。”
刘青松没来得及说自己这块肉不够塞牙缝,冉韵随后进来,“阿兄怎么样?”话毕,才见到满屋子的人。
“没事,没事,已经没事了。”罗氏连连道。
冉韵擦了擦汗水,吁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我把药抓回来了,先前送回来一批,可有派上用场?”
众人汗颜,什么叫“先前送回来一批”?
罗氏道:“用了。”
等到冉平裕请众人往前厅去,经过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异地盯着院子里堆的“小山”,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批”。
“你这是抓药还是贩药,十郎用得了这么多?”刘青松嘟囔道,心里想冉韵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多金少女,又能赚钱又肯花钱,嘴上却道:“铺张浪费。”
冉韵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这么一个哥哥,我就爱在他身上铺张,就爱给他浪费,你管得着么!”
刘青松不是想管,而是羡慕嫉妒恨。一听这话,便越发羡慕嫉妒恨了。
冉云生昏倒的时候,冉韵真的慌了,虽然平时对他这里不满那里不满,但事到临头,别说一点私房钱,便是倾家荡产也得给她阿兄买汤药,并且仿佛买的药越多,冉云生的病就好得越快一般,因此照着医生开的药方几乎把东市几家药铺给刮光了。
冉颜心中动容,手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回来,而那只大手握得紧紧的,就是不松。
冉颜恼怒地瞪了萧颂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么多人。”
萧颂也太大胆了,他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万一别人看过来怎么办?她正想着,额头上微微一热,竟是被偷袭了一下。
待她反应过来时,萧颂已经带着愉悦的笑容大步走到前面去,恰好冉平裕和周医正转过头来,冉颜脸色倏地一红,暗道好险,幸亏没被人看见。
“我可看见了。”刘青松拢着袖子一脸猥琐地凑过来,“诶,冉法医,你红鸾星动啦。”
冉颜微恼,“不务正业,你究竟是医生还是算命先生!”
“坊间人称前知一千年后知一千年的刘半仙,正是不才区区在下。”刘青松顺着杆子往上爬,然后暧昧地压低声音道:“九郎可是很久没有碰女人,饥渴得很,啧啧,估计你这小身板可顶不住他的需求。”
冉颜沉静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转过头,对一旁的冉韵道:“刘医生说他欲求不满,问你这小身板能不能满足他。”
冉韵早就看见刘青松表情猥琐地在与冉颜小声说话,冉颜又是天生一副写着“真理”的脸,说什么话别人都不会觉得是开玩笑或者作假,冉韵立刻当真了,顿时炸毛,涨红着脸,扯下旁边树上的一根枯枝,便往刘青松身上招呼,怒吼道:“刘青松,你就是个流氓!”
走在前面正在客气的寒暄的几个人,满面诧异地转过身来。
冉平裕看见冉韵抓着树枝追着刘青松满院子跑,顿时黑了脸,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冉颜垂眸,恭敬地道:“是刘医生调戏阿韵。”
冉平裕表情明显松动许多。长安泼辣的娘子多了,只要不是冉韵的错,泼辣一些也没有关系。遂赧然地向萧颂和周医正拱手道:“小女性子烈,让两位见笑了。”
萧颂和周医正客气了一两句,这样的场面,坊间每天不知要上演多少回,大家自然也没当回事。萧颂歉然施礼道:“刘医生被我们老太太宠坏了,行为颇有不端,请冉郎君见谅,我在这里替他致歉。”
“萧侍郎言重了。”冉平裕连忙虚扶他,但也并未说太多,毕竟别人调戏自己的女儿,他总不能说没关系吧!
只是场小小的风波,几人继续前行,萧颂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冉颜一眼,带笑的眼眸里意思分明:手段不错。
冉颜回瞪了一眼:一般而已。
萧颂的笑容愈发耀眼,他喜欢挖掘她在无波无澜背后的每一点情绪。
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此刻平静下来时,心情特别愉快。
……
不远处在墙角阴暗中的一袭玄衣静静而立,宛若与黑暗一体,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包括萧颂偷吻冉颜。
幽暗的眸光冷若玄冰,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目光随着冉颜许久,才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闪身离开。
冉颜走到岔路的时候,与几人告辞,往和雅居去,她走了几步,回过头盯着那一袭玄衣方才站过的地方,又仔细将那附近看了个遍,一向无波的黑眸有片刻的黯淡。
“娘子,怎么了?”晚绿见盯着一个墙角看,不禁问道。
冉颜摇头,面上忽然绽放一抹释然的笑容,轻轻道:“回吧。”
晚绿一脸莫名其妙,看了歌蓝一眼。歌蓝也是微微一笑,晚绿越发摸不着头脑,不禁嘟囔道:“怎么都神神叨叨的。”
第243章 萧老太太出手
清晨,岐州萧府。
昨夜岐州下了点小雪,屋顶上的雪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一群麻雀在院中薄薄的雪地里寻觅吃食。
屋内的炉子里燃着袅袅檀香,苍青色的帘幔,四周十余名侍婢垂手而立。
两名侍婢伺候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妇人漱口,左右两侧的几前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者,一双黑亮的眼眸显得精神奕奕,须发花白,长眉入鬓,鼻梁挺直,自然而然便散发出威严之气,即便是现在也能看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位英俊的郎君。此人正是宋国公萧瑀。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年纪相仿的妇人,是国公夫人独孤氏。独孤氏保养得很好,若非是一些细节的老态,乍一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岁,金褐色的褙衣,如云的鬓发上簪子着金花镶碧玉簪,妆容精致得体,体态端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自然而然的贵气。
三人刚刚用完早膳,都在漱口、净手,然而屋内却十分安静,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切整理完毕之后,老太太往后面的圆腰胡床椅背上靠了靠。
独孤氏微微敛眸,略一沉吟,抬眼道:“母亲,您前两日说的那位娘子,儿媳派人查过了,冉氏追溯到祖上倒也不算寒门,可惜自五代以来便逐渐落寞,近两百年也没出个人物,那位娘子的生母是郑氏庶女,让她为钺儿的正夫人是否不太相配?”
独孤氏其实想说,这个冉十七娘的身份根本与她的儿子是云泥之别,压根配不上萧氏。
这怨不得独孤氏眼界太高,她姐姐是太后,老太太是前朝萧皇后之母,大儿媳是李世民的公主,二儿媳是平阳大长公主的嫡女,一门夫人个个都十分尊贵,冉颜这样地出身哪里入得她眼。
老太太没有什么情绪地看了独孤氏一眼,语气清清淡淡,“九郎这个克妻的命格,能以平常相论?万一门阀贵女里头没一个八字相合的,你就让他一辈子光棍?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八字相合的,算起来也还是名门之后,怎么不成?”
顿了顿,老太太看向萧瑀,“眼看打春我就九十了,活了今天没明天,就想临入土之前瞧一眼钺儿的子嗣,我还能有个十年八年的等?”
“怎么不能?母亲净是说些不吉利的话。”萧瑀皱眉,他心里却也觉得冉氏追溯的祖上倒不算太差,而且萧颂的情况确实不宜再拖了。
独孤氏微微笑道:“儿媳亦无反对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位娘子的身份做正妻有些不妥当,娶来做侧夫人倒是十分合衬。”
独孤氏也不忍萧颂孤家寡人的一个,却也怕他娶了冉颜之后在宗族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毕竟妻族势力也是不可忽视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该联姻的嫡长子都快能上国子监了,也不差一星半点,那冉氏若嫁过来做平妻是要生子嗣的,若三房嫡长子的母亲只是个侧室,你让他日后怎么抬起头来?那冉氏门第倒也不差,待她嫁过来之后把她娘家扶持扶持也能说得过去。”老太太话里指责的意思很明显:你就光为你儿子想,也不为你孙子想想?
老太太见她还要说话,便微微抬手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我要礼佛。”
她身边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上前扶了她。萧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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