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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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7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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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育和蔡襄都是福建路莆城人,关系不比旁人,这是真地在劝他。

    蔡襄知道自己说得过了,不再说话,只是喝酒。

    欧阳修瞪了蔡襄一眼,问吴育:“君谟说把天下之物收为官有,又有何不可?”

    “天下有余物,官以租赋收之,以官营之场务夺之。此物尚余也,入势力之家。官收此物为何?官员俸禄、养军之费之外,当治生产,使世间钱粮越来越多。治生产,自然于天下有好处。只是场务必有余利,此余利用全用于治生产,非不想也,势不能也。三司再大,岂能天下之钱一一全管?此必托之于下。托之于下,必有贪渎之吏上下其手,年深日久越贪越多。是故,把天下之物没于官,非抑势力之家取平苦之民余物法也,是纳势力人家于朝廷内也。此等人得利,朝廷当怨,日久必生乱。”

    在生产力达不到的情况下,强行把天下公有,不是消灭剥削,而是把剥削者收入了政权内部。初期是政权这个交集撑大,把剥削者和被剥削者这两个集合几乎全部纳入,经过长时间的发展,跟早期的剥削社会生出阶级一样,在交集里仍然会分出阶级。最终的结果不是消灭了剥削,而是改成了在政权内剥削,换另一种方法进行斗争罢了。这个时候的政权,承受被剥削者的全部怨气,相当于剥削者的背锅侠,还怎么维持?

    以为如此做从此跳出了治乱循环,实际上治乱循环只是换了一个面目罢了。

    为什么封建时代的欧洲没有治乱循环?这没什么好解释的,中国家天下的封建时代同样没有治乱循环。发展不到那样的水平,矛盾在各家解决了,很难形成波及天下的大乱。

    欧洲走出家天下之后有没有治乱循环?当然有,一次一次的经济繁荣和经济危机,换一个名字就不是治乱循环了?治乱循环不可怕,只要走出了封建时代,实现大一统,几乎无法避免。怕的不是治乱循环,怕的是天下兴亡,及时改革调整,千万不要走到那一步。

    非要天下不再出现治乱循环了,真没有办法,社会发展总是这样来来回回的。

    不解决不行,经济危机不允许发生,资本主义的事情我们不许有,这是日耳曼人那种又蛮又轴的劲头。事情有一利必有一弊,两全其美只是暂时的,矛盾是发展转化的,好的总有一天变成坏的,坏的有一天说不定就变成好的。这没有什么可怕,不能想着把子孙后代的事情也做了,更重要的是要告诉他们因时制宜及时更改。

    韩愈和柳宗元建立的政权的合法性在人,在人的表现就是查天下治乱,乱的时候要及时更正,治的时候要努力坚持,实际上是非常先进的,合乎社会发展规律的。新旧两党除了意识形态和政策取向间的争执,轮流上台执政的理论基础就在这里。这个理论基础,就是两党制国家轮流执政的内在原因,哪怕徐平前世,世界第一大国依然是如此。

    仁义之道就真是没有弊端了?当然不是。只是意识形态下这个弊端不是弊端罢了。这样做要求政权对社会的掌控力足够,调整还得及时,对政权的执政能力要求很高。一旦政权失去这样的能力,对社会掌控不足,仁义之道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此时宋朝对农村的掌控力还是比较弱,在城镇的掌控力过强,徐平在制度上的改革措施,就是针对这两个方向来的。农村要开始收权,建立自助的各种组织,由官方进行制度和财政上的支持,帮助他们对抗地主的剥削。在城镇开始放权,放松对行会的管制,放开价格管制,并引导农村的资金投向城镇,引导工商业的发展,开启工业化时代。

    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徐平前世改革的过程,不过面临的条件不一样,所取的方向和政策措施不一样罢了。前世改革面临的是农村和城镇的掌控力都过强,表现出来的就是城乡同时放权,放下官方的包袱,向社会要发展的动力。

    过了这个阶段,社会推动发展的动力枯竭,用于发展的社会剩余向少数人集中,新的社会危机便又出现。改革的措施便就要反过来,重新收权,官方来背起发展的责任。

    城乡的不平等,必然带来改革措施的不同步,只是现在改革初起,徐平同时向城乡一起下手罢了。随着生产力发展,工业化的进行,城乡差别慢慢消失,政策措施才会同步。

    改革初起,必然会出现负作用。如在农村,收权之前一些利于发展的基础设施,道路和桥梁,开渠和开荒,诸如此类,是由乡村的势力之家完成的。甚至新式农具,也是由这些人家购买,投入到实际使用当中去。一旦收权,农民的自助组织尚不具备这个能力,可能会出现基础设施建设的倒退。此时要由官方出面,及时扼制住这个倒退趋势,使社会生产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到发展的正常轨道上来。

    以矛盾论的观点,政策措施必然是有利弊两个方面,会相互转化,真正的万世法其实是没有的。为万世开太平,不是固定一个政策,从此无忧,而是告诉后人,这个政策有利有弊。现在用是利大于弊,当矛盾转化,利不是利,弊不是弊,要及时改革。

    不管是势力人家,还是平民百姓,都是政权之下的民,没有好与坏,没有哪个是朋友哪个是敌人的问题。随着社会发展,对于社会中的每个人来说,平苦之民可以成为势力人家的一员,势力人家也会跌入平苦之民,这都是社会的正常现象,不必视作洪水猛兽。在内部分阶层,阻挡这种转化,就是在给自己埋地雷。

    不管是把自己人当朋友,还是把自己人当敌人,都是丧失了政权的执政立场。执政党不要在内部找朋友来支持自己,这是革命党的办法。找到了朋友,也就分出了敌人,一旦社会矛盾转化,政权的基础就轰然崩塌。苏联的崩溃从内从外可以找一万条理由,可以揪出来无数个罪人,但最根本的,是作为执政党,采取了革命党的办法,最后亡于内部。

    政权有立场,但不要让立场左右,丧失自己的独立人格。一旦丧失,政权就非常危险。

    共产主义留给后人的关于社会的最伟大的理论财富,一是发展的观点,发展是社会的必然。二是阶级矛盾是社会内部的主要矛盾,并由此而发展出来的中国化的矛盾论。

    矛盾是对立的统一,否定之否定体现了矛盾的对立,却没有体现出统一。这是由此支持的政治理论最后失败的根本原因,哲学基础。科学主导了生产力的发展,哲学则主导了政治理论。政治失败,内因大多都是在哲学基础上。

    徐平为什么在出现两党制萌芽的时候,要一道德,改为一党?便就是因为从哲学基础上生出来的两党制,历史上的宋朝已经走过一遍了,没有必要再走一遍。


………………………………

第24章 祖先的呼唤

    今天是年假的第一天,官员三三两两出来饮宴游玩。正饮酒谈论之间,欧阳修看见叶清臣、宋祁一起进来,后面跟着李参和司马光,急忙招呼一起同座。

    众人叙礼落座,饮过几杯酒,欧阳修见宋祁闷闷不乐,问道:“待制因何不悦?西北战事正酣时,待制上章去三冗,颇得徐相公称许。此时相公当政,待制正要大用。”

    宋祁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喝酒。

    叶清臣道:“前几年京城的织业大兴,子京与人一起,开了几间制衣的铺子,颇是赚了不少钱财。相公没待制以上的官员在京产业所得入官,子京少了这一注钱财,如何愉悦?”

    几个人听了,一起笑了起来,颇有些兴灾乐祸的味道。宋祁为人豁达,跟他哥哥宋庠完全是相反的两个人。宋庠是典型的词臣,文章优美,私生活严谨,持家俭约。宋祁虽然是当年真正的状元,刘太后因为弟不压兄,把状元给了宋庠,但他的文章确实不如哥哥写得好。宋庠持家俭约,宋祁则奢侈无度,而且在男女之事上非常洒脱。

    曾经有一次,宋庠路上遇到皇宫的车队,一个宫女向他一笑,叫了一声:“小宋。”宋庠一见倾心,写了一首《鹧鸪天》让人传唱:“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这词最后传到赵祯的耳朵里,把宫女送到了宋祁的家中。

    徐平前世看到这种故事,总觉得不可思议。臣没个臣的样子,皇帝也不介意,跟自己印象中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非常不合拍。唐宋这一段历史,在印象中的古代中非常不和谐。

    用了近二十年的时候,真正地融入到了这个世界,才明白是自己的印象错了。

    文明遭逢毁灭性的灾难之后,会生出应激反应,一部分文明记忆被埋在深处。后人在文明记忆中的恐惧和耻辱中,很长时间不敢把埋藏的记忆再次翻出来。在他前世的文明记忆中,宋为蒙古所灭之前的文明,已经被埋藏在了深处。只有文明战胜了恐惧,洗刷了耻辱,这些埋起来的记忆才会被再次翻出来,接续上从前的辉煌,开启新的时代。

    这个再次翻出来文明记忆的过程,就是文明复兴。欧洲的文艺复兴,唐宋之交的儒学再兴,都是同样的思想启蒙过程。为什么后世的历史学家会在研究宋史的时候发现,这个时候的文化和制度痕迹,会跟欧洲文艺复兴的近代化时期,很多相似。

    宋朝彻底废除了人身剥削的奴隶制度,改为雇佣制。出现了为社会服务的各种政府机构,发行了纸币,对经济进行宏观调控,司法制度开始从制度上保证公平。

    因为从思想文化上,政治制度上,宋朝已经推开了近代化的大门,只是这扇大门最后被残酷地关上了。从董仲舒对儒家理论曲改阿附,为汉武帝采纳,在秦始皇完成对中原大地的政治统一的基础上,完成了文化的统一,才真正形成了汉文明。先秦时代,是类似于欧洲古罗马之前的古希腊时期,不过汉文明的延续更加完整,更加有序。

    千年之后,人们还是经常回想起那个夜晚。

    寒风呼啸着吹过冰冷的土地,异族的铁骑让大地在颤抖,雪亮的马刀如闪电一般划破黑夜。人们在苍茫的大地上无助地奔逃,老人倒下了,孩子倒下了,女人倒下了,他们被异族的铁骑碾成肉泥。人们在夜色中无助地奔逃,不知逃向何方,不知道哪里才是他们的求生之处。前方没有路,回望挥舞着钢刀的敌人,他们只有绝望。

    千年之后,人们还是无法从那一天的恐惧和耻辱中走出来。

    趾高气扬带着大军赶来的敌人,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祖先,要来灭绝自己的军队中,有很多人与自己有同一个祖先。他们骄傲地穿上了异族的服装,说起了异族的语言,拿起了刀为异族前驱。面对着自己的祖先延续下来的文明,毫不犹豫地挥起了屠刀。

    汉人的文明,随着屠刀的落下,随着无数人奔向大海,葬身鱼腹,灭亡了。

    一个人生于世间,除了自己的血肉之躯,还有灵魂。一个文明除了繁荣富庶,为人类带来美好生活的各种进步,还有一个灵魂。

    在那一夜,汉文明的血肉已经抛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在那一天,汉文明的灵魂,这个巨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个巨人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失去了自己的庇护后,无助地挣扎。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站起来,要给自己的血脉以庇祐,一次又一次无力地跌倒。

    是因为自己的错,让孩子们感受到了恐惧。是因为自己的错,让孩子们感到了耻辱。

    因为自己错,让孩子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他充满了羞愧,只能在血泊中无力的挣扎。

    明朝为什么会从宋朝退回到家天下?不是因为皇帝的贪婪,也不是大臣们的愚蠢,而是来自于文明内心深处的恐惧。对外坚决不妥协,不媾和,是因为对这样做的宋朝倒下的恐惧。对内不调和,是因为来自于宋朝倒下的恐惧。唯有跟那个时候做的不一样,才能再不会倒下去,才能在祖先的耻辱中显示自己的骄傲。

    为什么再一次面对外族的铁骑,他们中的很多人主动参与了进去?不是因为他们的蠢和无耻,而是来自于文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耻辱。

    那个血泊中的巨人,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告诉自己的孩子们,当年错在了哪里。不是因为孩子中有人错了,不是因为有人愚蠢,不是因为有人无耻,不是因为有人贪婪,是因为自己错了。孩子们的错只是自己的错,可以放下了,可以离开恐惧和耻辱的支配。

    然而孩子们总是捂起耳朵,固执地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你了。他们用双手蒙起自己的眼睛,骗自己,世上本没有这样的巨人,一切都是骗人的。

    巨人躺在血泊中,看着任性的孩子们,有些无奈,却又满面慈祥。

    当再一次面临着生死存亡的时刻,被耻辱支配的人们,再一次去拥抱了敌人,宁愿忍受敌人的百般凌辱。因为祖先留下来的文明记忆中,这样做的人活了。

    当再一次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无数的仁人志士们站了出来,挺起胸膛,面对敌人冰冷的刺刀。血流满了大地,英雄们踏着鲜血,前赴后继地走向了与敌人战斗的前线。他们记起了那一天巨人倒下的恐惧,他们要用自己的身躯,庇佑身后那个血泊中的巨人。因为那个虚弱的巨人,是自己祖先的荣光。

    那一刻,巨人羞愧得不能自已。他的眼中闪出了光茫,他看见了自己站起来的希望。

    那满地的鲜血,那山河破碎的大地,就是文明再起的曙光。只有摆脱了恐惧,洗刷了耻辱,才能真正地吹散千年的迷雾,扶起那个血泊中的巨人。

    当那个巨人重新站起来,汉文明将再次复兴,开启一个伟大的时代。

    为什么在国力蒸蒸日上,前途光明的时刻,还是有很多人毅然地离开自己的祖国,去拥抱别人?他们还在被当年的恐惧和耻辱支配着。为什么在一天比一天更好的时候,还是有许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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