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色,徐平对梅询道:“学士,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如果走得迟了,只怕到天黑还赶不回京城,城门关了就麻烦了。”
马上就是端午,梅询也不想在城外多待,想了想,只好点头同意。若是平时,他肯定要在这里多呆一天,看看田庄里的风景,也是赏心悦目的事情。
整好仪仗,苏绅伴着一直送到中牟县境的边界,过道别返回。
一路上徐平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没想到自己巴巴地找到梅询门上去,他却只是到自己庄里游玩了一圈,相当于什么事情没干。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找韩琚呢,没有这么麻烦不说,还不用花这么多时间在路上,也能多做点实事。
梅询遇事敢言,能言,不怕得罪人,但做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他的专长,他也不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朝廷的风气也是如此,能做的不如能说的,能说的不如会吹的,会吹的却又不如会四处钻营的,古今中外官场就是这样,谁又能奈何?
回到京城几人分别,徐平越想事情越是不对。如果任由这样下去,事情很可能又会在衙门之间推来推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去做,白白费了自己一番苦心。
刚刚进家门,守门的仆人便就禀道:“郡侯,王太常来访,正等在花厅里。”
徐平想了一想,只怕是王素对自己新购的田庄还是不放心,想乘着假期请自己过去看一看。这处田庄王素可是寄予了很大希望,比他家以往和产业都上心。
到了花厅里,与王素叙礼毕,分宾主坐下,徐平问道:“仲仪,今天怎么有空来寒舍?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没什么大事,就是眼看就是端午,想我们在京城的同年聚上一聚。不知不觉,天圣五年到现在已经九年了,大家宦海挣扎,难得有些清闲的时候。”
“好,好,正该如何。你不来说,我也有些意。”
天圣五年的进士在京城现在里面的人并不多,就是那仅有的几个人,平时也难得聚在一起。如今也就王素和嵇颖两人在馆阁清闲一些,徐平和韩琦就难得抽出时间。三司和开封府都是事务繁剧的衙门,很难抽出不整天的空闲时间来。
王素叹了口气:“不瞒云行,我这些日子,一直挂念的就是新置办的那处庄子。现在开封府周围闲地还多,如果这处庄子办得好,乘着年末的时候还能再添些地。这次请你们到我的庄子去,一是我们同年聚一聚,再一个也是帮着我参谋一番。”
“应该的。其实仲仪大可不必紧张,田地开垦养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只要用心照看了,土是不会坑人的。你那里离着汴河不远,排水的沟渠挖得齐整,还可以引汴河水沃灌,一年就成好地。不像我那里,金水河清,这办法用不来。”
“有人跟我提起过,王圣源回京述职,还专门跟我说起淤灌之法。只是开封府这里没有人做,我的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沿字圣源,先前任河北转运使,在河北兴修水利,颇有实绩。他自己也对这件事情很自得,碰到了同僚,难免就要指点一番。
徐平对淤灌的事情并不熟,只好含混道:“等到了你庄子里再说吧,这些事情我也没有做过,不敢乱说。”
仆人上了茶来,徐平喝了口茶,突然心中想起来,对王素道:“不知道仲仪这些日子在馆阁过得如何?几次碰到尹洙和欧阳修等人出去饮宴,都不见你。”
王素笑着摇了摇头:“我家在京城,平时俗务缠身,哪里能够抽出时间来。”
徐平知道王素在京城一大堆的亲戚,而且都是高官显贵,当然不可能跟馆阁里的那些人员一样天天闲得没事,要应酬也是跟自家的亲戚应酬。
端着茶想了一会,徐平试着问王素:“现在馆阁里的清闲日子,仲仪可还过得惯?”
听徐平一再问起自己过得如何,王素就知道了徐平的意思,问道:“怎么,莫不是云行有什么职事要介绍给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又何必在馆阁里浪费时光。”
徐平放下茶杯,笑道:“正是如此!我庄里养马,琢磨出了一个可以大量养出好马的法子,想着报上朝廷去,便就找了梅学士――”
说到这里,徐平忍不住就摇了摇头。
“怎么,莫非梅学士觉得不可行?还是不上心?”
“不是,梅学士在学士院,平日里也没时间操心群牧司的事情,而且群牧司现在人手不足,想照着我的法子做也是力为从心。”
“云行的意思是――”
“历来群牧判官多是两人,现在却只有韩琚一人在职,人手自然短缺。我是想着反正仲仪在馆阁里也闲不下来,不如就出任群牧判官。有了实职差遣,磨勘也好序资历,而且现在正是立功的好机会,我们自己人,何必把这机会拱手让出去。”
判官与群牧使的任职资格天差地远,王素的资序已经够了,徐平便打起了这个主意。
………………………………
第9章 进殿面对
王素思考再三,答应让徐平推荐自己任群牧判官。正常来讲,举荐人并不需要被举人的同意,绝多数的情况下也不会问被举人的意见,任命下来不同意推辞就是。徐平问王素的意见是因为两人关系密切,而且后续公事上也需要他配合。
在王素来说,他在京城里的应酬太多,哪怕就是不出任群牧判官,在馆阁里面也难得清闲,还不如去任个实职差遣。而且徐平庄里养马也赚了不少钱,他看在眼里,现在有个熟悉养马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做上一任判官,自己庄里养马就没有问题了。
到了五月初四这一天,刚到下午衙门里的官吏就已经无心做事,有的甚至已经早早就收拾了回家。端午节是难得的长假,再加上现在天气正好,正好用这个机会游玩。如果再等上一段时间,酷暑的天气来临,就是有假期也不好出门了。
垂拱殿外,徐平来回踱步,不时焦急地看一看天上的太阳。
今天他要入殿面对,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陛辞的王沿在殿里一拖再拖,就是不见出门来,也不知道他哪里有那么多话说。从河北转运使任上回京,王沿上了自己所著的《春秋集传》十六卷,得授馆职直昭文馆,很是有些锐意进取的样子。
閤门那里李璋当值,不时抽空闲的时候出来陪徐平聊会天。
等候面对这个时间很难挨,必须按照閤门排好的时间过来等候,排在前面的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后面的官员只能在这里死等。这里是什么地方?大内的正大门,门边閤门、皇城司和殿前司的卫士戒备森严,任谁在这里都不会觉得舒服。
徐平都忘了自己在这里等了多少时间,终于李璋从閤门那里快步过来,低声道:“王工部陛辞过了,我们进去。官家已经去延和殿,宰执大臣早都已经等在那里。”
出了口气,徐平略整一整衣冠,随着李璋进了垂拱殿的閤门。
陛辞是在崇政殿,这是皇帝本人的权力体现,旁边不能有大臣,方便与出外为官的臣僚说些私密的话,交待一些皇帝特别关心的事情。徐平的事情则要有宰执大臣参与,面对的地方便改为了延和殿,好在两殿也是紧挨着,赵祯走不了几步路。
沿着重重回廊前行,走不多远,迎面正碰上陛辞出来的王沿。
远远看见徐平和李璋过来,王沿忙整衣冠,恭敬地立在一边。他的本官是工部员外郎,职是直昭文馆,官和职都远低于徐平,迎面碰上自当让路。
到了身边,王沿捧笏恭声道:“下官王沿,见过徐待制。”
徐平点头回礼:“你陛辞罢了当要立即出城,天色不早,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王沿却道:“回待制,刚才面君,已经改了下官的差遣,改为去三司任职了。”
“什么?”徐平本来要转身去走,听见这话,又停下脚步。“你去三司任职?不知替的是现在三司的哪位官员?”
“下官代王副使去任户部副使。”
王惟中是自己踏入仕途合作的第一位上司,听见替他,徐平不能不问个清楚:“那王副使要去哪里任职?没听说要放他外任啊——”
“王副使迁为度支副使,要外任的是李副使,接替下官任河北路转运使。”
这一串的人事变动让徐平觉得有些头晕,他自己也只是三司的副使,这个等级的人事调遣还不会有人来问他的意见。可这到底是图个什么?李纮是想外任,而且他曾经出使过契丹,去河北路正好合适,但王惟正的职务变动又为了什么?度支副使的排名是在户部副使之前,但也只是个上朝班次而已,并没有太大区别。
百思不得其解,徐平也不能在大内里拉着王沿问个清楚,草草说过几句话,便告辞随着李璋走向皇宫深处。
到了延和殿外,小黄门通报过了,徐平整整衣冠,行礼如仪,进入殿内。
只见皇上赵祯端坐在上,两旁一边是两位宰相吕夷简和王曾,另一边是枢密使张士逊和副使李咨与王德用,下首坐着两位翰林学士,晏殊和梅询。
徐平上前行过了礼,赵祯吩咐看座,小黄门一起上了茶汤来。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赵祯和几位大臣退朝之后都没有吃饭,趁着这个机会填一填肚子。徐平倒是不饿,到了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白天只吃两顿饭了。
吃喝罢了,小黄门把东西撤了下去,才开始正式谈事情。
赵祯道:“徐平,前两日…你上了一道奏章,谈到盐铁判官郭谘查看唐、汝、蔡三州行小铁钱事之余,细探地理,觉得可以引洛水入汴河,封汴口,如此一来能够减少汴河里的泥沙。朕与宰执大臣思考再三,觉得此事似乎有可行的道理,今日召你面奏。”
徐平起身捧笏领命,正要开口奏事,赵祯又道:“还有一事,群牧使梅询言你庄里有育马良法,可以用一匹好公母,让百计母马受孕。马政一向为国家大计,如果此法真地可行,庶几可以缓解军马之不足。今日招你来,两件事情一起面奏。”
说到这里,赵祯又想起什么事情,吩咐身边的内侍:“前几天徐待制的庄子里上了今年种出来的西瓜,你去取几个来,在座几位大臣一起尝鲜。”
内侍躬身领旨,带了个小黄门出了延和殿。
徐平捧着笏站在那里有些无奈,皇上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比较放松,想起一出来是一出,可把自己晾在这里就有些尴尬了。
赵祯吩咐罢了,回头见徐平还站在那里,忙道:“坐下说话,这里不是前殿,尽可以放轻松。在座的大臣,都是平日见惯了的,不用太过拘礼。”
徐平谢恩,在位子坐了下来。心里却有些无奈,皇上年轻,觉得双方都放松了有利于谈话,在座的宰执大臣可未必这样想。尤其是自己年纪轻轻就身登高位,最不想的就是让人说轻浮无大臣礼,影响的不仅仅是名声,还有自己的仕途。
推一本同群的书《大明1629》,这是一本朝代兴亡史,且看一个穿越者从无到有,从小至大闯荡明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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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巡视河道
不大一会,内侍带着小黄门用盘子托了两盘切好的西瓜进来,分给在座的诸位大臣。
赵祯拿一起片道:“李纮出使契丹,带了些西瓜种子来,徐平便在庄子里培育出了这西瓜。据说现在季节还有些早,不是十分地甜,不过口味已经是不错了。”
众人吃着西瓜,纷纷称是,都道这口味已经是其他瓜果所无,十分地好了。
吃罢了瓜,众人都净过了手,才开始正式谈事情。
徐平朗声道:“中原通东南,古有鸿沟,自隋炀帝开大运河,引黄河水入汴河,连通江南两浙,自唐以来,得以江淮米养两京,为国家大计。然而黄河水多泥沙,水入汴河后泥沙淤积,必须年年疏浚,才能不影响漕运。疏浚汴河,不但使得漕运不便,而且劳民伤财,河岸百姓年年苦于劳役,逃亡者众多。郭谘去唐、汝、蔡三州,沿路查看地势,觉得可以导洛水入汴河,代替年年重开的汴口。洛河水清,如果能代替黄河水,则就可以省了疏浚汴河的麻烦,而且也不用冬天堵汴口,来年重开,可以省无数功夫。”
赵祯问吕夷简和王曾:“相公以为如何?”
吕夷简捧笏道:“回陛下,不说疏浚汴河,就是每年重开汴口,还年年所在不同,就让巡河厢军不胜其扰。果能引洛水入汴河,仅此一件就功德无量。”
汴河接黄河的地方称为汴口,每年到了冬天旱季,必须把汴口堵上,不然引来的黄河水没多少,泥沙却不知有多少,跟泥浆一般。来年再开汴口的时候,黄河里的泥沙早已把旧汴口填塞,而且会在附近形成巨大的河滩,必须重新找合适的地点重开。
年年开新汴口,塞旧汴口,那一段黄河岸堤被挖得跟筛子一样。而且由于河滩的形成,河道逐年北移,汴口开起来越来越麻烦,都知道不是长久之计。
王曾也道:“此事若果然可行,真是利国利民之举!省了开汴口的无数功夫,从此汴河可以常年漕运不息,不需要秋天之后便停了。而且徐平的奏章里提到,利用夏秋雨水多的季节,用洛河清水冲刷汴河水道,也省了疏浚的功夫。”
赵祯点头:“朕也觉得这是好事,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修成。”
吕夷简起身捧笏对赵祯道:“改汴河的引水口,不是小事,只怕要动用沿河州县的数万民夫,扰动不小,当要小心谨慎。臣以为,此事可以责成徐平,选合适人手,去查看沿线。用一个月的时间,把路线查探清楚,所需人手钱粮,都一起算清楚。朝廷指派大臣专门提举,在入秋雨水多起来前修建完毕。如果时间不足,则先开掘无甚影响的地方,等到了秋后雨水少了的时候,再一鼓作气开掘完毕!”
王曾起身:“臣附议!”
“如此,事情便定下来。对了,原河北路转运使王沿,在河北任上开沟治渠,灌溉农田不少,可命他为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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