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起笑,燕肃道:“自然是与你平时的画不像,你手里的那张不过是五十文,怎么可能买到你的一张画?”
张宗古拿着纸券在手里捊了捊,突然问道:“若是我收了这张纸券,是不是过些日子就可以到三司的铺子里买五十文的货物?”
高成端道:“自然不行,若是发出去,还要加印。不但有三司的印,还要有库务司和开封府的印,缺一不可。全部盖齐,要近十枚印呢!”
“那便有些可惜了!”张宗古摇了摇头。
徐平道:“可惜什么,等到了发券的日子,在座的诸位,三司每人都送五十贯的纸券,尽可以到铺子里买中意的东西。”
张宗古拱手:“如此便谢过副使了。”
燕肃和蔡襄两人只是微露笑容,显然对这五十贯并不怎么动心。燕肃是高官,自己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随便一幅画也能卖个百十贯,五十贯当然不放在眼里。蔡襄则是出身大族,自己的字也格外值钱,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怎么看重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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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李觏出仕
四月二十四的下午,徐平在自己城内的小院里泡了一壶茶,坐在藤椅上,悠闲地看着天边红红的夕阳。
此时正是花红柳绿的时候,洁白的柳絮在空中飞舞,不知名的花瓣零落成泥,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今天是琼林宴的日子,徐平作为龙图阁待制,自然也要参加。不过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今天不是个特别舒服的日子。
王曾在新科进士面前念《中庸》,再三劝勉,然后代皇上向进士颁书。然后宰相代皇上赐宴,待制以上的带职官员一起观礼,主要是走个过场。
过场走完,新科进士们可以尽欢而散,徐平这些观礼的,却只是过场的一部分,早早就回来了。他们如果在那里,新进士们便放不开,不能尽兴,而这是属于新进士的日子。
直到红日西垂,李觏才红着脸,脚步有些摇晃地走进小院。
见到徐平坐在院里,李觏忙上前见礼:“见过先生。”
徐平道:“自今天起,你不要称为先生了,只称官称就好。”
李觏一愣,问道:“先生如何这样说?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徐平笑道:“你没有错,只是国朝旧例,新科进士是天子门生,怎么可以随便称人先生!虽然朝廷只是严禁向宰执和知贡举的官员称门生,其实其他大臣也是一样的。以后你我之间就是同僚,只称官称就好。”
“那我称先生――待――待制?”
“如此最好。井边那里有凉水,你先去洗把脸,我们说话。”
李觏告辞,自己去洗脸,对徐平的话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宋一朝官员的回避法极严,自己的亲戚和姻亲,甚至师友都在回避之列。除了在外任官时这些自己的亲友不能在治下有产业,保举时也要避开这些有关系的官员,甚至有亲友关系的不可以在同一衙门任职,直到发展到有业务关系都不可以。像徐平现在任盐铁副使,那么他的亲友就不可以在三司任职,甚至连库务司和外路转运使都不可以。
徐平跟李觏说不上是什么真正的师生关系,没必要贪图个虚名给自己和他套上这个枷锁。不然随着徐平自己的官职升迁,李觏的仕途会受到很多影响,很多官职不能担任。
回避法中,最典型的是御史台,跟宰执必须回避。不要说是亲友,哪怕是新任的宰执跟御史中丞的私交很好,也必须辞职换人。直到神宗时新旧党争,王安石打破了这一规矩,把台谏全部换成他的自己人,才有所改变。到了后来的秦桧,台谏就完全成为宰相把持朝政的工具了,牵制宰执的作用才消失。
李觏洗完脸回来,徐平指着身边的交椅道:“坐下说话。”
“先生面前,哪里有我做的地方?”
“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以后我们只是同僚,不要再提先生学生的话。考中进士是你自己用功,我也没教你什么,哪里称得上是先生。国朝法制,你不要不当一回事,门生弟子要严守回避法,你自称学生,以后仕途就多蹉跎。”
到了这个时候,李觏有些明白徐平的意思。如果他自居徐平的门生,那么以现在徐平的官职和升迁前景,很可能一辈子都捞不到重要官职。
现在朝中大臣,哪怕就是私心最重的吕夷简,他的儿子当官实际也有很多限制。长子吕公绰判三司开拆司,这个职位很重要能够得到很多消息是不错,但实际上就是三司的收发室,没有任何决策权。而且只要吕夷简在政事堂一天,吕公绰就不可能得到什么重要的职位,官可以升,但差遣只能在一些闲职转来转去。
心中虽然明白,李觏在感情上还是转不过弯来,只得在交椅上虚坐了。
“审官院已经差注了你方城县令,那里虽然位于大山之中,地广人稀,但终究还是位于中原腹地,离着两京不远,还过得去了。”
李觏想要起身答话,刚一抬屁投就被徐平摆手示意坐了下来,只好在交椅上拱手道:“能得到这个职事,不知有多少同年羡慕我,谢过先――待制。”
新进士前两任原则是一近一远,但近到能在两京之间的可不容易,大多数还是到远一点的地方任职,京西路北部和京东路的东部基本都是权贵有门路的子弟任职的地方。
状元张唐卿出任陕州通判,已经到了陕西路去。不过那里紧挨京西路,在徐平前世的记忆中也是属于河南的地方,并不算差。文彦若除平定军判官,离着他的老家汾州介休县不远,也算是令人满意的差使。
相对来说李觏出身寒门,在朝廷中无根无底,能够得到方城知县这职事,知道底细的人明白是得益于徐平的关系,不知道的只当是他命好,有的人甚至有些嫉妒。
徐平示意李觏不需要拘谨,对他道:“上任之前,你要先回家乡把老母接来,不知定好了什么时候起程没有?”
“审官院命在五月上任,违期有罚。时间不多,只能越快越好。”
“嗯,那就明天动身吧,我让人给你准备行礼马匹,你就不用管了。新科进士回家省亲有驿券,不在于省多少钱,一路住驿站安全。”
“待――待制,下官记住了。”
徐平看着李觏,叹了口气:“从我在邕州的时候,你便千里迢迢过去拜访,这么多年下来,却实在也没教你什么,没帮过你什么,想来实在有些惭愧。”
“待制怎么这样说?我现在的这一份前程,全拜待制所赐。再者说,古人常说言传身教,身教重于言传。在待制身边这几年,我学到的足够多了。”
“希望吧,以后在外为官,除了认真做事之外,切记时时与人为善,不要一不小心就去做了恶人。方城离着荆湖路近,你接了母亲就不必回京城来了,直接去上任就好。以后我们有缘,自会有再见的时候,你在方城只管安心任职。”
“下官谨遵教诲!”
徐平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话跟李觏说,一切都还是要靠他自己去闯出来,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合适的时候推一把而已。
而时太阳刚刚落下山去,满天晚霞,艳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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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郭谘归来
盐铁司衙门里,徐平看着最近两月新开场务和铺子的收入账籍,心里默默计算。他的计划是尽量把京城周围的实物交易用各种货币慢慢替换掉,这牵扯到官府的征税和科买等方方面面,只有官府先断绝实物贸易,才能慢慢引导民间实现这一点。
商业交易形式越单纯,越有利于官府管理,效率也越高,更重要的是有利有数据的统计,可以用很直观的形式看出各种政策的利弊。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各种政策推出时的无休止的争论,甚至不必要的反复。
徐平现在每一步走得很谨慎,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每项改革的利弊不是专业的官员很难清楚地判断,不用数据说话,有时候讲道理是讲不清楚的。
正在徐平看得入神的时候,门外传来守卫军将的通报声:“禀副使,判官郭谘自京西路返京,门外求见!”
徐平回过神来,忙放下手中的账籍,高声道:“速速进来!”
话单刚落,郭谘从门外进来,向徐平行礼:“下官郭谘,见过副使!”
徐平指着身边的凳子道:“坐吧,你一去几个月,说说京西路的情况如何?几州试行小铁钱可还顺利?方天岩的新茶在京西路卖的如何?”
郭谘谢过,在下首坐了下来,拱手道:“禀副使,一切顺利!”
喘了口气,郭谘接着道:“唐、汝、蔡三州行小铁钱,如今在民间已经通行无碍。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百姓不愿收铁钱,现在则与铜钱一样并行,再也没有人刻意不收。”
“好,好!”徐平连连点头,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这种事情口说无凭,你回京之后要写个奏状,先拿来我看。里面不要只是空口白说,要详细列明各种数据,几州商业如何繁荣,税收增加多少,黎民百姓得了多少实惠,都要一一列明。”
郭谘稍微有些为难:“不瞒副使,民间商业交易我都有记。包括各处的几处市镇,甚至是乡间的草市,以前有多少卖家,每天能卖多少货,现在有多少卖家,能卖多少货,地方州县官员都具名画押。不过,税收虽然也有增加,跟这些比起来却是不多。”
“为何?”话一出口,徐平便就明白过来,“是不是用铁钱的都是这些小生意,从来都是免税的,交易增加再多,也没有多的税收上来?”
“不错,铁钱用的最多的就是乡间草市,那里极少税算。”
自太祖时候起,便规定民间百姓拿着自己种的蔬菜瓜果到集市出售免税,京城里面有大量挎着篮子做生意的人,也跟这种商业行为免税有关。固定摊子,有了店铺,官府就会收住税,而肩挑手提的生意人则是不交税的。
铁钱的面额小,刺激的主要是这种小生意,刚开始税收增加自然不多。只能等到下面的人收入增加了,再向上传导到消费其他物品,税收才会明显增加,这要有个过程。
想明白了这一点,徐平对郭谘道:“这没有什么,事情哪里有一步就成功的事情,你只要在奏章里把这种情况明白写清楚就好。记住,通行小铁钱最主要是让百姓方便,官府税收增加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不要把主次搞颠倒了。”
“下官明白。”
“好,那么方天岩的新茶在京西路北部卖的如何?”
郭谘脸上露出笑意:“属下刚到汝州的时候,新茶卖的并不怎么好,都说是散茶,极贱不值钱的东西,不论穷富,都不愿买回家。方天岩倒是机灵,见这势头不对,便就增加了新法制的团茶在市上售卖。新团茶味浓,又能冲泡,又能点茶,而且不易霉坏,这样买的人便就多了起来。我从京西路回来的时候,新茶卖的数量已经赶上旧茶了。而且新法制的团茶卖开了,散茶竟然也渐渐卖得好了。”
“好,方天岩做事踏实,头脑也灵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新法团茶实际就是徐平前世的发酵茶,像普洱六安茶之类。这些茶都是压成饼,与现在通行的团茶外观上有相似之处,但在工艺上也还是用炒青代替了蒸青,而且又经过了发酵的工序,比如今的茶耐储存得多。
绿茶让民间养成冲泡的习惯并形成特定的文化氛围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的事情,介于绿茶和团茶之间的发酵茶就容易接受得多,未必不是一条有前途的路子。而且发酵茶有利于长途贩运,轻易不会霉坏,与周边各国交易也更合适。
在邕州的时候徐平与方天岩接触得不多,没想到他还真是个干事的人才,如果真能把新茶法推行开来,倒是可以提拔起来。
让杂役上了茶来,郭谘喝了口茶,细细向徐平讲述这几个月自己在京西路的情况。
汝州、唐州和蔡州三州虽然是紧紧相邻,但中间群山连绵,交通并不方便,郭谘来来去去翻山越岭着实辛苦。正是因为交通不便,才先在那里进行铁钱试点,防止影响基他州县。不然三州分属京西路转运司的两个衙门,管理先天不便,何必选在那里。
在汝州的情况最好,因为有徐平的同年赵諴在那里做知州,事事都照应。蔡州知州是王素的兄长王质,运行也还顺畅,唐州那里的情况就要差一些。
徐平最关心的是在乡间的使用情况,因为对乡村的下等户,往往没有什么商品经济的需求,油盐酱醋往往直接用粮食之类交换,甚至只等货郎到村,连草市不去。
郭谘却道:“副使这话说得有道理,不过依下官看到的情况,现在草市里往往也有瓦子,虽然极为简陋,只有几个人说些诨话谑词,但也能吸引不少人观看。他们都是只收现钱的,以前哪怕只收一文铜钱也极难招揽人,现在有了铁钱,有到市里卖粮菜的乡民,往往也花一两个铁钱进去看一会。更有凑热闹的小儿,几个合伙去河里抓些鱼虾,随手在市上换几枚铁钱,一起聚在瓦子里看。行用铁钱,乡间得实惠不少。”
徐平道:“如此最好,只要真地有用,等到了闰六月,便扩到附近的州府去。”
如果能够再加上颖州、陈州和许州三州,便就挨到了开封府,行用成功便就能通行京城了。京城只要使用成功,通行全国便也就没了太大障碍。
(备注:书中前面把京西路的转运使设成了王雍,比历史中实际的任职时间提前了大约两三届,结果与在蔡州的王质撞车了。书中不好更改,向读者致歉,按回避法两人是无法如此任职的,这是书中写时考虑不周的漏洞,现实并没有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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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导洛入汴
对于货币,徐平的想法是在京城一步一步向着纸币的方向推进,而在周边的州府试验与之配套的各种辅币,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货币体系。用新的货币,代替全国地方性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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