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那时虽也是久经沙场的“老长征”,但在延安革命圣地的窑洞里,尤其是在自己的最高统帅面前,他是绝对的“小字辈”。毛泽东的问话,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抽吧,烟酒不分家嘛!何况今天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说话间,毛泽东已经把一支驼牌烟放到了他的面前,并且正欲拿火柴盒给他点上。将军赶紧接过火柴,动作麻利地将火柴盒夹在左腿,然后右手抽出一根火柴,“刷”地划着了火,将自己嘴上的那支驼牌烟卷点燃……“嚯啊啊……”不知是猛一口吸得太猛,还是根本就不习惯烟味很凶的驼牌烟,反正有着几年烟龄的将军第一次在毛泽东面前抽烟就露了个嫩。
毛泽东和几位老总哈哈大笑,连声说:“还是嫩。”
倒是肖华出面给将军解了围:“人家江西老表习惯吸自己卷的土烟叶嘛!”
将军虽然当时在表面上对肖华非常感激。可从那时起,他抽烟的水平骤然增长。不仅后来他“制服”了驼牌烟,而且在见毛泽东进城后习惯抽“大中华”后,他也跟着榜样吸“国烟”。
“一生只有这点爱好,你再管那么严,我还活个啥劲?”当妻子嫌他抽的烟太贵时,他生气了。
烟,是战争带给许多将领的兴奋伙伴。烟,是许多没有别的爱好者的全部爱好。
伟人的烟瘾一般都有非常水平。将军则是受了统帅的感染而使自己的烟瘾与日俱进的。
那一次在延安窑洞里是余秋里第一次与毛泽东面对面接触,他对毛泽东的言行举止特别是毛泽东高屋建瓴的思想和精辟分析问题及把握大局方向的真知灼见,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余秋里认定,像自己这样一个农家娃娃出身、十几岁就参加革命又没念多少书的“红小鬼”,即使将来当了大将军或再大的官,有毛泽东在,自己的全部思想和行为照着其指明的方向走就是了。余秋里后来的一生也正是这样走的,他对毛泽东的这种崇拜,转向了后来对毛泽东的指示执行得不折不扣之中,转向了对毛泽东思想坚定不移的理解和实践之上。
同样,毛泽东从第一次与余秋里面对面接触后,就有非常好的印象。尤其是看到这位年轻骁勇的旅政委也当过很长时间军事指挥官的独臂爱将,其身上不仅有贺老总、彭老总对战争艺术理解和运用自如的遗风,而且还是个善于思考、见地独特、方法讲究的优秀政治工作者。
“此人是个将才,以后必大有可为。”毛泽东在听取余秋里汇报新式整军时,悄悄对身边的几位军委领导和中央书记这么说。
“好。你们的做法,证明人民解放军用诉苦和三查方法进行了新式整军运动,将使自己无敌于天下。”毛泽东再次向余秋里递过一支驼牌香烟,然后带着几分爱悯地问:“你这左胳膊是在长征路上打掉的?为啥当时没保下来?”
余秋里听了最高统帅的这句问话,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捏住空洞的左袖子,非常随意地回答了一声:“是的,那时天天打仗顾不上。”
倒是坐在余秋里身边的任弼时很动情地向毛泽东作了较详细的介绍:“贺老总跟我说过,秋里的这条胳膊掉得很可惜,要不是当时条件不允许,也不至于后来锯掉……”
毛泽东听后憾叹地:“我们的队伍中还有几位也像你这样缺腿断胳膊的,你们都是革命的功臣啊!”
余秋里本来早已忘了自己比别人少只胳膊的事,可看到毛泽东说此话时,眼里闪着泪花,他的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
“以后要多注意身体。”这是延安窑洞里毛泽东的声音,立即把余秋里的思绪从战争中拉了回来。
“是。主席,我可以回部队了?”余秋里站起身。
毛泽东点点头。
“敬礼。”那只少了胳膊的空洞洞的衣袖,一直在毛泽东眼前晃荡着,而另一只有力的右胳膊甩动着有节奏的动作,也一直在毛泽东的眼里,直到消失于延安枣园……
“主席,我是怕石油部长这个担子受不起嘞!”现在,将军又与最高统帅面对面坐着说话。不同的是这回只有他们俩人,又是在安静整洁的房子里说话。
“哦?余秋里同志是这样说的吗?”毛泽东从嘴边取下烟卷,眼睛直瞪瞪地看着笔挺坐着的中将同志,带着他特有的幽默调侃语气,笑言道。
“是这样,主席。”余秋里的表情严肃有余。
卫士长轻轻地进来给俩人沏茶,又轻轻地退出。他听到身后毛泽东爽朗的自言自答:“秋里秋里,你这个名字很有诗意啊!”
“主席,我这个名字其实很土。小时候家里穷,请不起先生起雅名,所以家里人就把我叫狗娃子。后来参加了红军,领导问我叫啥名字,我说不上来,又问我是啥年月日出生的,我回答说我妈说我是割谷子后的秋里生的。领导一听就说,那你就叫余秋里吧。”
将军的话引来毛泽东一阵爽笑:“好嘛!秋里这名字蛮好的,秋天总是个丰收的季节,又是火红的岁月……”
“嘻嘻,主席你说好就好嘛。”毛泽东书房里的将军,这回又变成了一副实在又有些可爱的样儿。可一想到刚才的话题,他又犟起劲来:“主席,我们的高级干部多得很,您随便挑哪个都比我强嘞!”
毛泽东弹了弹烟灰,顺手给将军递上一支烟——这回是“中华烟”。而将军见最高统帅现在住的屋子满是书籍,也不再像当年延安窑洞里第一次接受最高统帅递烟后动作麻利地将火柴盒夹在钩起的左腿里划燃,现在他先将烟卷叼在嘴上,然后又用右手将火柴盒搁在茶杯底上顶住,再划着火。这个动作显然有些拙劣。
俩人开始对抽。
毛泽东思绪有些回闪。他对眼前这位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政委出任新的石油部长,是早已首肯的。一两个月前的全国人大一届五次会议筹备会上,当他询问周恩来关于接替李聚奎的石油部长人选确定了没有时,听周恩来说准备调余秋里时,毛泽东就已经点头说:“行,这个同志行。”现在,毛泽东需要亲自跟他谈一谈,因为石油在毛泽东心中占的位置太重要了,他对新部长寄予厚望。
“人家选了你嘛!”毛泽东说的是“人家”,其实他心里的意思是“你也是我选的人嘛”!
将军听出毛泽东调他出任石油部长的决心很坚定,好像已经没有多少回旋余地了,于是来了个“苦肉计”:“主席,我听说那地方很复杂,我又没学过工业知识嘛!”
看着“小字辈”一副苦相,倒是让毛泽东想笑,可他的脸上依然慈祥中带着几分威严:“我们这些人都是打仗过来的,建设新中国谁都没干过嘛!老祖宗那儿也没啥可学的哟!当年我们长征时走雪山过草地,拖着一根破枪,许多人还是马夫、炊事员,可后来革命需要,他们都成了大军事家、战略家!你可比他们强多了!二十多岁就当了红军团长、团政委,后来又当过独立旅司令、政委,解放后又是军校的领导、我们军队的总财务部长,会带兵、会算账,又能做政治工作,我看你当石油部长很合适。”
将军不再坚持了,只是朝毛泽东憨笑。
毛泽东的神态也由慈祥中带着威严变成了慈爱中夹着浓浓的和蔼:“今年你多大年纪?”
“43岁。”
“你年轻嘛!”毛泽东从沙发上站起,迈开步子在书屋有限的空间里走了几步,将军随之跟着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目光随那高大的身体移动。“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从实践中学习知识,总结经验,是我们党和军队取得胜利的法宝。过去我们的任务是打仗为主,现在不同了,经济建设为中心了,所以我们必须放下架子,向一切内行的人们学习经济工作,恭恭敬敬地学,老老实实地学。这搞经济、搞油其实跟打仗也有些一样,既要有战略思想,又要有不怕敌人、勇往直前的决胜精神。哎,秋里同志,你说对不对?”毛泽东突然立定,闪着炯炯有神的目光问将军。
“对,主席。”将军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不由得耸了耸两只肩膀,顿时宽阔肩膀上两颗闪闪耀眼的将星照着了毛泽东的眼睛。
“呃,你是不是不愿意脱军衣呀?”毛泽东像发现什么似的问道。
“不不,主席,我、我没有那么想。”将军真的不是想这回事,他刚才脑子里的一个闪念是:我会服从主席和总理的安排,可要是干不好石油部长,就让我还回部队。他本想向毛泽东说这话。
毛泽东笑了:“你不这么想,可我得为你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军们想啊!你放心,中央已经作出决定:部长以上的干部调动,不是转业,是党内的分工!”毛泽东说到这儿,又带着几分神秘之色向年轻的将军凑过来,说:“不过你要是转业,还可以发一笔财哩!”
将军立即憨笑地:“主席我可没想过这事。”
“好,就这么定了。你跟李聚奎同志换一换,他比你大18。你年轻,精力充沛,正是干事的好岁数。李聚奎同志是个好同志,他回总后也是干老本行,有经验。你们俩交换一下这很好。”
这时,卫士长进门报告:“主席,总理和陈云、小平等同志已经到了。”
毛泽东说:“好好,请他们进来吧。”
将军一听,赶忙欲退出,被毛泽东拉住:“你留下留下,他们来找我,也是你的事喔!”
周恩来、邓小平、陈云,还有李富春,随即进门。
“怎么样,余秋里同志,主席跟你都说了吧?”周恩来笑呵呵地问将军。
将军只好如实报告:“主席都说了。我也只好服从嘞!”
李富春过来将将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来石油部,我总算能愁眉见笑颜了!”
将军谦逊地:“还要请李副总理多帮助。”
陈云、邓小平也过来与将军握手:“我们都等着秋里同志给我们几个解难喔!石油上不去,主席会天天拿我们是问的。”
将军挺了挺身板:“请各位领导放心,我一定全力打好石油这个仗!”
毛泽东高兴地:“好,瞧见了没有,我们的新石油部长有股打硬仗而求必胜的作风!”
周恩来接过话,说:“秋里同志,国务院对你的新任命将在几天后的人大会上正式通过。相信你一定能给我们的石油工业打开局面!”
“是,总理!”将军抬手向总理、又向毛泽东等领导敬礼。
第二章
玉门、克拉玛依、川中会战,反右、大跃进、插红旗……首度出征的将军部长如同风里踩浪,颠簸跌坠,忽热忽冷。
毛泽东问:“情况怎么样了?”
余秋里十分尴尬:“主席,情况不妙!”
301医院。高干病房。
首长那天从抢救手术室被推出来进病房已经十几天了。今天是拆线的日子。女院长和专家们都来了,大家一起在期待奇迹的出现……
夫人带着女儿赶来了。首长的秘书和管理员也来了。
一个多小时后,首长头部缠着的纱布被解下。医生说,首长的手术伤口愈合得还算好。
“我爸爸能醒得来吗?都十几天了……”女儿晓红挽着妈妈的胳膊,看着床头安详躺着的父亲,眼泪都快涌出了。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床头的铁栏,显然她不想让女儿和周围的人看出她内心的焦虑与痛苦。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床头直挺挺躺着的丈夫,轻轻对女儿说了声:“来,帮你爸换个姿势。”
秘书和管理员赶紧上前帮着一起给首长翻了个身。
女院长和专家将首长的秘书和管理员叫到一边悄悄说:“看来首长要恢复知觉的希望十分渺茫……”
这话被首长的女儿听到。“你们不能就这样下结论!我爸他能醒来!他能!他……”晓红说这话时已是泪流满面。
一旁的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颤,如果不是双手抓住床头的铁栏杆,她会被这眼睁睁的事实击倒的。与丈夫相依为命、出生入死几十年,她不相信铁骨铮铮的“老头子”就这样倒下后再不能起来。永不相信。
在她的记忆中,他是座钢铁垒成的山,纵然用机枪、大炮扫射,或者是炸弹狂轰滥炸,他也垮不了的!
刘素阁第一次见到余秋里,就有这种印象。那次见面有些被人硬拉强扯的味道。
2004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已是78岁高龄的刘素阁老人非常清楚地对我说了她与余秋里的全部“恋爱经过”:我是河北定县的,十四五岁时参加了八路,在抗大二分校的附中。我们是走着到延安的,走了四个多月,天天要穿过日本鬼子的碉堡城楼。很艰苦,也很危险,可那时我们一心向往延安,啥叫苦都不知道。后来抗大学习结束后我被分配到晋察冀边区,在军区政治部当宣传干事。那时我很高傲,个头也高,比较出众(一定是亭亭玉立——笔者插话,刘素阁老人自豪地笑)。有人就开始打我主意了。有一次政委问我为什么不找对象,我说为什么一定要找对象?那时部队首长多,当兵的女同志好像就该一定要嫁人似的。我没这么想,所以反倒被人觉得奇怪了。再有一点,我心里不想找那些老红军当自己的丈夫,我嫌他们是“红军老大粗”(刘素阁老人说到这儿又笑)。后来政治部的李贞部长来找我,她是女红军,解放后毛主席授予的第一个女将军。她要给我介绍对象,起初我也不同意,她就不停地磨我。没法,我说那就见见吧。李贞部长他们事先给我介绍了许多余秋里的情况,说他如何如何地好,是个年轻的老红军,打仗特勇敢,是功臣,还特意说少了只胳膊。我倒对这些没在意。有一次军区开各战区干部负责人会。领导们都住在山上,我们在山下。有一天开会的领导们休息,三三两两地站在山头上闲聊。李贞就带我去“相亲”。余政委他自己不知道我在山脚下看他——那时他是旅政委。我站在山下往上二三米看,看到一个挺干练精瘦的人,一只衣袖空荡荡的。李贞问我怎么样。我没有回答。之后李贞又带我说去“串串门”。那是个下午,在一座窑洞里,有余秋里他们四五个人。余秋里第一次见我时笑眯眯地跟我说话,问了一下好。我说“政委好”。就这么着我们算谈成了,当时他31岁,可我们俩人站在一起他显得个头挺小的,我一米六八,比他高似的。第二次我们见面是他主动来找我的。他们开的那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