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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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戒-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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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这样下去了,你就忙成这样,连几天婚假都请不到?约翰逊先生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昆儿呀,结婚的事不能再往下拖了,妈妈还想着要抱抱小孙孙哩。

张昆背朝着母亲,双手用力地在脸上搓动着,好像要尽快把所有烦恼烦心的事都给忘记。他转过身来,上前抱了抱母亲。张昆说,妈妈放心,张家这么高贵的血统,这么好的优良品种,一定会世代相承的,结婚的事我会抓紧,妈妈想尽快抱孙子,那很简单,我就尽快弄一个出来。张夫人郁郁寡欢地样子说,你这个儿子,就会成天跟妈妈说大话,去去去,快去洗把脸吧,我这就给你做早餐去。

张昆洗漱完毕,回到客厅匆忙吃过早餐,然后去自己的卧室里换过一身便装,戴上一顶礼帽。

张夫人看着儿子,问他这是去哪里。张昆说是去见个朋友,穿制服不方便。张昆出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事来。张昆问母亲,上次唐伯伯带着小夏来家里,当时小夏是怎么一挥手就打死了空中的苍蝇的。张夫人随意地说,就是那样,拿着苍蝇拍子,往空中一挥,那只苍蝇就掉到地上来了。张昆的眉头皱了皱问,真的是有这么神?张夫人说,就是神,亲眼看见的。张夫人说着话,去拿过一边的苍蝇拍子来,身体往上一跃一跃,手挥动拍子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她的模样很滑稽,张昆差点没笑出声音来。张夫人停下手,有些奇怪地说,好端端地你怎么问起打苍蝇的事情来了。张昆说,说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张昆看一眼桌上的台钟,已经是上午8点整了。

临街一家钟表店铺,员工刚把店门打开。张昆站在门口对面的街道上,把头上的礼帽往眼前压了压,他应该是第一位光临店铺的客人。

张昆快速经过街道,走进了钟表店。

张昆站在靠里面一点的柜台前,一名店员正在接待他。店员问,先生是修表吗?张昆说,是,一块老表。店员又问,什么牌子,哪一年的?张昆说,英格兰,1925。店员听罢,朝张昆点了点头,手指了指柜台后面的一个过道,请他自己从那边进去。

张昆走到店铺后门来。这里是后院,当中有一块不大的天井,地面铺有青石板,阳光由天顶照下来,石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天井一侧有扶梯,楼梯虽然窄小,但很稳当。张昆沿着楼梯就上去了。

楼上就一个房间,双开门,张昆拿下头上的礼帽,上前去敲响了三下门。门打开一小半,一位40多岁的身体微胖的男人露出脸来,他有些惊讶的眼神,一让身,张昆往屋里走进去。男人手上提着一把手枪,他关上枪的保险,很迅速的将枪插回到后腰去。

张昆说,梅区长,因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就直接过来找你了。

梅区长说,什么变化,又是什么变化,张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一定能够找到那个江湖杀手的。

张昆说,是,我答应过。可是。

梅区长说,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昨天晚上戴老板还托人从香港带过口信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设法收编这名江湖杀手,他太有价值了。

张昆说,可是,可是现在我还交不出人。

梅区长说,你说什么,你说你现在交不出人来了?

张昆说,是,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把握。

梅区长忧心忡忡地来回急走了几步。梅区长全名梅承先,他是国民党军统上海区的区长,三个月前戴笠亲自委派他来上海任职,主管上海市地下抗日组织活动,到上海的第一天,他就跟张昆见过面。张昆是军统安插在法租界巡捕房的特工,六年前张昆在英国皇家警察学校进修,就正式加入了军统情报局。梅承先为了做出一番业绩,近段时间,可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昆的身上。

梅区长有些焦头烂额的样子,他说,那这名杀手,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弄到手。张昆紧锁眉头,没回话。梅区长又说,张昆,我这个区长实在是不好当呀,汪精卫上个月在上海开会呆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区的六个行动小组连续出动,已经损失了四个,牺牲了十五名同志,另一个小组,全部六名成员竟然投靠了汪精卫,成了76号特工总部的人,都是被金钱给收买的。现在区里能干事的已经没几个人了,新的组织有待建全,我手里现在缺的就是人,能人,真正可以独当一面的杀手,为党国可用的杀手。

张昆很懊恼,很茫然,他感觉应该得到的东西,突然间又失去了。

梅区长继续在说,你要知道,我这儿有多难吗?戴笠跟我是黄浦六期的同学,他派我来上海,是给我机会,我再做不出成绩,对得起他吗,对得起蒋校长吗?我是无颜面对了。我梅承先有了机会,你张昆也就有了机会,这个机会,那是再多的金钱都买不到的。好了好了,这些事我也不想多说了,你就明确地告诉我,什么时间可以把那个杀手弄过来,金钱,职位,都不是问题。

张昆说,区长,我只能尽力。

梅区长说,那好,你尽力吧,我可是把全部的指望都交给你了。张昆,有一件事你千万要给我记住,如果不能成功收编这名杀手,那就当即除掉,决不能让共党给收编了,党国的利益高于一切,若是姑息养奸,那将会后患无穷啊。

张昆说,这一点我明白。

梅区长亲热地拍了拍张昆的肩膀,他说,好,明白就好。这人嘛,活到了最高的境界,就只两个字,明白。

张昆告别梅承先,走出钟表店铺门外的时候,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他感觉眼前一片昏花,不禁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彩儿和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少时辰。门轻轻地被推开了,阿牛进来。

阿牛在床边轻唤着二小姐,彩儿听到是阿牛的声音,懒得去理睬,转过身去面朝着墙壁。阿牛说,二小姐,是小夏来了。彩儿听到是小夏,身体一转,人就弹坐起来。彩儿问,你说小夏回来了,人在哪里?阿牛说,走了。彩儿生气地说,你这死丫头,你敢来骗我。阿牛说,我是在外面遇到小夏哥哥的,他说让你去他房间一趟,有件东西要你去拿。

听到这话,彩儿从床上跳到了床下来。

江边的风很大,彩儿一路小跑着。

有一条废旧的木船,瘫躺在江岸的泥沙上,小夏就在船上等彩儿。

他们相视良久,都不说话。

小夏问,东西拿到了吗?

彩儿点点头。

小夏说,你看过了吗?

彩儿摇摇头。

小夏说,你看看吧,早就该让你看到的。

彩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陈旧的信封来,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小夏,然后从信封里面抽出一张老照片来。

彩儿手上拿着那张黑白照片,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她震惊无比,恍然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的面前,是浑黄的黄浦江,往返的船舶上悬挂着各种颜色的旗子,太阳旗最多,最抢眼,那些粗大的烟囱不停地往上冒着烟云,很快就把湛蓝的天空涂抹得又灰又黑,久久不见消散。

小夏说,我叫夏光奇,南京人。

彩儿说,你跟随逃难的人群来到上海滩,那会儿你失忆了,后来你失踪,是因为你的记忆重新恢复了。

小夏说,去了南京,只找到这张照片。

彩儿手指着照片当中的人说,这是你奶奶。小夏说是。她又指着当中的两个人说,这是你爸爸和妈妈。小夏说是。她的手指不停地往下指,小夏就不停地说是。最后彩儿说,25个,就你一个活着的。小夏说是。

彩儿的手微微抖颤,照片滑落在地,她赶紧捡起照片来,此时看到的是照片的反面。反面有钢笔画的“正”字,一共画了两个半,13笔。彩儿说,杀了13个了。小夏说是。彩儿又说,还差11个。小夏说是,还要加上水月嫂子南京姨妈家里的6个,那就还差17个。

小夏的脸上麻木而僵硬,他从彩儿的手上接过照片来,不忍去看,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去。

彩儿说,杀完了这些人,往下你想怎么办?

小夏说,不晓得。

彩儿问:你没有思想,没有主义,没有信念吗?

小夏说,不需要。

彩儿去看小夏,小夏的眼里充满了绝望。彩儿说,小夏哥,你活着的理由,难道就只是为了报仇?

小夏说,是,讨还血债,杀人偿命。

彩儿说,南京大屠杀死了30万人,你杀得完?

小夏说,会有人找他们偿命的。

彩儿叹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再次正视着小夏,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夏光奇,你心胸狭窄,你不是真正的江湖豪杰,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你只晓得家仇,不知道国恨。你看江,江上那些挂着日本旗子的船,那是我们中国人的江,他们不走,这个国家就不得安宁。

小夏说,国家不得安宁那是国家的事,谁家的人死了,谁都得报仇。

彩儿说,是得报仇,是得偿还血债,但是你,小夏哥,再不要做什么江湖杀手了,你必须要有信念,要有组织。我要带你去见朱老师,他会告诉你,这个仇怎么报,才能报得更彻底。

小夏说,我不会参加任何组织和党派,我只相信我自己。

彩儿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们要拯救的是一个国家,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脑子呀?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你哪天就会送命的。

小夏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就没想过自己要活多久,我的性命早就不重要了。

彩儿说,无知,你太无知了,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好吧,不说了。小夏哥,回家吧,我去求我爸,这两天,阿爸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白天晚上都在佛堂里呆着不出门,他心里一定是舍不下你的。大哥和大嫂还有我姐也会为你求情的,最终爸爸会同意你留下来,我保证会。

小夏摇头说,这个家,我回不去了,也没脸回。

彩儿说,什么脸不脸的,回去了你还是以前的小夏,我不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你是我爸的徒弟,你是我哥的结拜兄弟,爸爸是善良的人,只是一时气不过,你不要怨他。

小夏说,只要我活着,我会报恩的,如果死了,来世相报。

此时彩儿的眼里似有泪水在滚动,她同情小夏的遭遇,她怜悯小夏的人生,但是此时小夏的不领情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或许还有一个致命的原因,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在不自觉中爱恋上了小夏。

彩儿的手指着小夏,她伤心欲绝地说,你走,你走吧,你这笨鹅,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江风吹过,小夏的脸上一阵乌青。

小夏早已经是一个充满了仇恨的人,就仿佛一块烧红的石头,里面仍然是冰凉的。小夏漠然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彩儿,他感觉心脏收缩成了一个拳头,随时都会停止跳动。小夏猛地转过身,纵身一跃,身体腾出丈余远,落到了岸上。他朝着远处的城区,他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彩儿望着小夏远去的背影,蹲下身子,呜呜地哭起来。

傍晚,彩儿回到家。汉清已经知道彩儿去外面见小夏了,见到她一个人回来,问她小夏怎么样了。彩儿说,鬼晓得他怎么样,这个人我以后也不想见到他,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汉清狐疑地看着彩儿,问她,莫非你们之间又发生什么事了。彩儿说,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反正往后我是不认识这个人了。汉清说,赌什么气呀,你和小夏的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你的目的不就是想救小夏的吗,不就是不想让小夏成为替罪羊吗,你是在哪里见到小夏的,我去找他谈谈。彩儿说,走了,走到天边去了。

唐爷从佛堂那边走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咳嗽了一声。彩儿回头看到父亲,大声说,走了好,走了这个家就安静了,下一个再走的人,就是我。彩儿说着话,迈开大步子往楼上跑去。

唐爷望了一眼楼梯那边,回过身来,沮丧地说,不用理她,真要走,谁也留不住。汉清说,爸爸,那小夏真的就不把他找回来?唐爷冷淡地说,不要再提他了,这都是命。汉清一时无话,想了想,又说,阿爸,张昆那边,我想去找他解释一下。

唐爷转身回佛堂,边走边说,有什么好解释的,过些日子再说吧。

彩儿在客厅里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第二个电话对方说没有这个人,第三个电话对方让她以后不要打这个电话了。彩儿焦虑起来,急得团团转,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门口阿牛走进来,一脸慌张的样子。

阿牛说,二小姐,你还不晓得吗?我刚才去菜市场,见到好多广告栏上,还有电线杆子上都贴了通告,通告上说,上午十点,宪兵部要在江边处决一批抗日分子。彩儿心惊胆战地问,通告上有被处决人的名单吗?阿牛摇头说,名单倒是没看见,围看的人议论纷纷的,都说这一回杀的人不会少。

彩儿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拉着阿牛就出门去。

上海市区的主要街道路口已经开始戒严了。彩儿和阿牛气喘吁吁地小跑着,她们经过霞飞路中段的时候,见到街道上聚满了围观的人群,许多黑衣警察在街道两边维持秩序。

不多一会,大街上十几辆宪兵队的摩托车开道,当中一辆军用大卡车,卡车后面紧随着数十辆黑色轿车和军用车辆,车队气势汹汹,一路慢驶过来。

阿牛手指着当中的军用大卡车,她惊叫,她说上面的人都没有头。彩儿去看卡车,上面有三十几个人都被五花大绑着,不是没有头,而是那些人的头上都罩着一个黑布袋,每个人的背上插着一块长有三尺的木板,木板上用毛笔写有“处决”二字,下面还有名字,只是字小,隔远了看不太清,沿着车厢四周都是头戴钢盔持枪的日本宪兵。

押解处决人犯的车队缓缓驶去,高音喇叭大声囔嚷:这就是地下抗日组织的下场。为了维护大东亚共荣圈的和平,为了国际都市上海滩的新秩序……

车队驶过之后,围观的人流跟着车队后面奔跑。

日头高高地悬挂着,有光亮却没有温度,小夏在阴暗的船舱里晕晕入睡,他好像忘记了时间,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忽然,他被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不清楚这声音是来自梦中还是来自现实,那些声音像波浪一般此起彼伏,来回撞击,好像就在自己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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