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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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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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啷!”锐器掷地的声音在头顶炸开了一个窟窿,难闻的腥风漏下来,顺着头发丝滑向后脖子,在触到皮肤的一刹,化作了冷丝丝的汗淌下来。张肃把头压得更死了,压不住的余光看见一块青瓷碎片在手边跳蹦,总也停不下来。
  耳际是鞋底急促摩擦地板发出的刺耳之声,伴随那脚步声的是喷着粗气的怒吼:“安敢,安敢……”
  刘璋便是发火,也是舌拙,气得鼻青脸肿,却只憋出几个字,脏字眼儿也不会说,反反复复只是神经质地念叨。
  “竟敢骗我!”他吼了一声,俄而像被伤了足的小孩,一个没站稳,跌坐下去,显得可怜巴巴。
  这一年以来,他为了催迫刘备北征张鲁,往葭萌送去的资货数不胜数,几乎掏走了半个成都府库。原想借着刘备的力量消灭益州隐患,可自刘备屯守葭萌关,除了无休止地要兵要物要粮,却不见丝毫举兵迹象,仿佛安心在益州做吃白食不做事的清客,这颇让刘璋起初的希望渐渐开始变成失望。更让他感到愤恨的是,前日刘备又来信说要回荆州救急,还问他要辎重兵甲,一口气怄得他几乎背过去。可他到底仁弱,不忍撕破脸皮,糊弄着打发了四千老弱残兵,只当自己倒霉,被一个骗子蹭吃蹭喝了一年。可令他想不到的是,更可怕的事情却在此时发生了,原来刘备当初慷慨允诺来益州,是想鸠占鹊巢,而且已和他内部僚属狼狈为奸,只等时机成熟,便兵临成都。他被人愚弄于股掌之间,却还揣着仁心去讨好敌人,真真愚蠢!
  “刘备,张松……”他念着这两个名字,恨得一身的血都凉了。
  黄权见刘璋还沉浸在愤懑感情里不能自拔,提醒道:“主公,而今既已知晓刘备叵测贼心,趁其尚在葭萌未去,该早做决断。”
  刘璋打了个激灵,他弹了起来,瞠着眼睛说:“怎么办?”
  黄权道:“立刻敕令各关戍,锁关闭户,不得与刘备交通文书,则刘备不知张松行藏败露,我们则可密做安排,一举拿下刘备!”
  刘璋瞪着匍在地上发抖的张肃,狠狠地说:“张松……抓起来,满门诛杀!”
  黄权忙道:“不当立杀,先审问,供出同谋!”
  还有同伙!刘璋想一想便觉得汗毛倒立,他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好,先审问。”他又坐了下去,却看见门楣上倒悬着一抹鲜红的光,像一摊血。
  他竟想起了王累,那个总是很在意仪容风范的儒士,为了阻挡他迎候刘备入川,把自己像包袱似的倒挂在城楼上死谏,最后落了下来,血溅当场。头发散成一片厚重的红云,脑袋摔扁了,像用擀面杖碾平的一张面皮。
  他当时正坐在华贵轺车上,准备去涪县迎接刘备。悲哀的是王累那纵身一跳也没有唤醒他迷昏的意识,他像是中了蛊,被人牵着鼻子在一场骗局里浑浑噩噩地走了这么久,差一点便把身家性命一并交付。
  只差一点呢,他颤抖着,被欺骗的恼怒让他歇斯底里地喊起来:“传令杨怀、高沛,斩了刘备!”
  ※※※
  一枝梅花从墙外探进来,枝丫上结着半开不开的花苞,仿佛女儿含羞带睇的双眸,法正支着窗瞧那梅花迎风簌簌,本是极雅,因觉得冷,又缩了回来,扭头看见法华正在往炭炉里加炭。火烧得很旺,冷气却驱不走,许是屋子太陈旧,平时也没翻新,湿气藏在板壁间,像一具具坟茔里的尸骸,越发累积起死寂的寒。
  他急急地搓着手,来回走了走,双足像踩在钉板上,疼得不敢触地。
  “真冷。”他抱怨道,竟是想钻进被子里睡个天昏地暗,把寒冷摔在沉酣的美梦外边,可他在等张松的消息,心里搁着事,不敢贸贸然放松了自己。
  昨晚张松忽然到府,告诉他刘备要回荆州,两人都傻了。他们本已谋算好了,不过一二年定让益州易主,把这个懦弱优柔的刘璋拽下台,打开成都城门,风风光光地把刘备迎进来,从此尽心辅佐新主,也不负这平生抱负。孰料事情急转直下,刘备竟有返回荆州之意,他们和刘备搁着关山重水,消息传递不易,都猜不出刘备的心思,是别有深意呢,还是当真要放弃这绸缪经年的大阴谋?两个人一夜密话,又是急又是忧,虽是一筹莫展,却到底不肯前功尽弃,便约好了由张松去益州牧府打探消息。实在探不出究竟,法正可以遣送资货使者的身份往葭萌关走一遭,当面锣对面鼓地向刘备问个清楚明白。毕竟刘备这一走,不仅仅是放弃了可资为用的益州沃土,也把这两个内线逼到了图穷匕见的绝境。
  法正心里像卧着一条蛇,因为冷便眠卧不动,可他知道迟早会有觉醒的一天,要么放出去吞噬他人,要么自噬。
  外边有人敲门,法正以为是张松,也不等法华动身,自己飞一般奔去开门。
  来人锦服绣袍,通身修饰得滴水不漏,头上罩着出风的紫貂风帽,遮住大半张脸,像是门背后露出来的半副簇新的楹联。法正认了一认,竟然是李严。
  “正方?”法正像是寻娘找着了爹,错愕得忘记让客人进家。
  李严闪身而入,反手将门关了,劈脸便喝道:“法孝直,你干的好事!”
  法正皱皱眉头:“嚷嚷什么,这可是我家!”
  李严不理他的质疑,用两只手抵着他的胸膛,硬推着他往屋里退,前脚才进门,便肃声道:“孝直,你闯了大祸!”
  “啊?”法正心里冬眠的蛇忽然抬起了头,抵了他的胃一下。
  李严冷笑:“还装糊涂呢,法孝直一向清高不从俗流,淡泊名利,无为守静,原来是另有所谋,指望着改换门面,好邀新宠!”
  法正的脸瞬时变紫了,沉声道:“你说什么?”
  李严乜了他一眼:“你和张永年勾勾搭搭,想更换益州门庭,可是这样?”
  那条蛇用力弹起来,在法正的心上咬了一个小口,疼得他一身的骨头都在裂开缝,他狞起脸,否认道:“你不要赖污我!”
  李严摇着头,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写满字的蜀地麻纸:“这是张永年的供词,他把你供出来了!”
  法正抖着手扯开供词,泛黄的纸上的字像扎眼的光斑,他才看了一半便觉得头晕,颤声道:“你从哪里得来的,张、张永年被抓了?”
  李严一把拿过供词:“三个时辰前悄悄逮拿,由黄公衡送来我这里审问,这是草具,誊写的那一份已由黄公衡送呈主公。”
  法正眼睛发直,愣愣地失了神,那条蛇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来:“你是来抓我的么?”
  李严眨巴眼睛:“我若抓你,会是一个人么?”
  法正恍惚:“你、你是……”
  李严压着声音道:“听我说,黄公衡百事求稳妥,他得了张永年的供词,忘记便宜行事,却还要请示主公决断。这一来一请,再下敕令请兵抓人,尚需时日。趁着黄公衡还没把供词转呈主公,你赶快走吧。再一事,主公已敕令各关戍锁关,勿通左将军。”
  法正傻了,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李严,吞了一口苦苦的唾沫:“我若离开,你怎么办?”
  李严笑了一声:“难得法孝直还能为他人着想,你放心,我和黄公衡兵分两路,他去请示主公,要我去知会城关守将,防备你逃跑,你在我知会之前溜掉,他能怀疑么?即便他有猜疑心,振威仁弱寡断,也不会把我怎样。”
  法正梗了梗:“你,为什么救我?”
  李严把供词塞回袖子,轻轻叹道:“一不想见死不救,二,”他露出一丝吊诡的笑,“为将来计,孝直聪明人,可懂我的意思?”
  法正知道了,李严也看出刘璋为孱弱之主,守不住益州沃野,刘备有雄略有大志,悬重兵于别国之土,广收众心,遍布恩信,益州已呈两主并立之势,总有一日会决裂而争锋,他不得不为自己将来做打算。猜到李严的心思,法正又是感激他的赴义之情,又是胆寒他的心机,但他心下焦虑,也不多话,拱手道:“法正多谢正方再生之恩,告辞!”
  他吩咐法华赶快备马,主仆二人飞一样奔出了门,直向成都北门而去。法正因几次以使者身份交通刘备,携有出入关门的节符,那城关守将还没收到禁止法正离开成都的敕令,因此两人轻易便出了城,也不敢有丝毫停留,只管拍马飞驰,越成都,经过新都、雒城、绵竹、涪县,进入了梓潼郡的寒山苦水间。因法正获悉祸事较早,刘璋敕令各关隘闭门的使者竟远远地被他抛在了身后,加上刘璋使者传来的口令语焉不详,又不说是什么事,只说紧闭关门,别给刘备传递文书消息。关隘守将皆懵懂迷惘,每每为问出个究竟,又耽搁了许久,更为法正赢得了时间。
  便这么不眠不休地狂奔两日两夜,终于看见葭萌关的城楼,法正累得眼前发黑,可一想到火烧眉毛的大祸正在追着他的脚步,便逼着自己策马往前,在城下用尽全身力气号呼:“我是法正,法正,放我进去,我要见左将军,大祸临头了!”
  他驱马来回奔跑,喊了十来遍,到底唤来了城门校尉,因法正曾来过葭萌关,尚算是张熟脸,便吩咐士兵开城门。法正见到合拢的城门像呵欠般缓缓打开,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在马下,人事不知。
  ※※※
  风像暗箭一般,倏地射进屋来,法正蓦然醒了,他转了转头,白晃晃的阳光从窗格间跳进来,在床头勾出一个人影,他低下了脸,因瞧见法正苏醒,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将军!”法正激动地呼道,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刘备轻轻地摁住他的肩:“孝直受苦了。”
  法正抽了一声,忽然想起惊心动魄的祸事,抢着声音说:“将军,大事不好了……”
  刘备截断了他:“我已经知道了,”他见法正困惑,解释道,“法华告诉我了……唉,难为你了,”他伤感地摇摇头,“可惜张永年,是我对不起他……”他哽咽了,嗓音微颤。
  “主公,”庞统走了进来,“秘事既已败露,我们得当机立断,再迟些,各关隘皆收到刘璋敕令,我们便被困在笼中,进退维谷。”
  刘备擦着眼泪:“我已想好了,士元前次谋划上中下三策,我决定采其中策,先除掉白水关的眼线!”他因担心法正不明白,便把庞统的三策重述了一遍。
  法正叹道:“此时便是行上策也不可能,敕令闭关的驿使虽被我甩在身后,也快到葭萌关了。白水关远在北面,信使暂时未曾传达,只有先除白水关,俾得后顾无忧,再步步斩关。”
  刘备轻轻一抚掌:“事不宜迟,立即传信杨高二将,请他们来葭萌关相会!”他对法正体贴地笑笑,“孝直在关内好生休息。”
  法正忽地翻身下床,他噗通给刘备跪下来,结结实实地喊了一声:“主公!”
  刘备震住,他听得出这是法正隐忍许久以后的真情呼唤,他扶起了法正,感动地说:“孝直舍家而从刘备,值此危难关头,忘身不顾,吾何其之福!”
  法正咽着眼泪,正声道:“正愿前往白水关为使,亲自说动杨、高二将!”他见刘备犹豫,补充道,“寻常使者召唤,他们未必肯信,唯有法正亲往,外示刘璋之意,内动二将之心,足成大事!”
  刘备沉默,喟然一叹:“如此,有劳孝直了。”他紧紧地握住了法正的手。
  ※※※
  葭萌关的城门开了,深厚的城门像张开的口,吞进去的是刺骨的风,吐出来的是旌旗招展的军队,黑缘边大纛哗啦啦地展开气势,仿佛英雄迎风挺拔的腰板,刘备一马当先,风扫落叶般驰出了城关。
  为了免除杨、高二人怀疑,他没有率重兵出列,只有一支百人部曲随行,打旗的打旗,持矛的持矛,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卤簿。
  杨怀、高沛果然来到葭萌关下,随行还带来三千精甲。法正哄他们说刘备要回荆州刘璋很不高兴,但也莫可奈何,遣他们去给刘备送行,也顺便摸摸刘备的底牌。他们信了法正的话,但还是心存忌惮,那三千精兵在关下一字排开,密密麻麻,仿佛荆棘丛,不像是所谓的送行,倒像是来攻关。
  法正策马奔到刘备身边:“左将军!”他笑得很妥当,在杨、高二将面前,他还得装作和刘备没有君臣之分。
  刘备对他微一拱手,算作见礼,又对杨、高二将笑道:“二位将军,有劳了,刘备回荆州耳,相烦二位将军送行,真真过意不去。”
  长脸的杨怀和短脸的高沛凑一块,像驴配着猫,怎么看怎么滑稽,杨怀试探地问道:“左将军如何突然要回荆州?”
  刘备惆怅地一叹:“不得已,曹操大军南下,荆州危矣,荆州来信催迫,请吾回去驰援,不然,荆州丢失,无家可归。”
  高沛追着道:“那,张鲁怎么办?”
  刘备显出愧疚的神色:“本受振威所请,来贵州征讨贼寇,一年以来,受振威厚恩,本该肝脑涂地,以报振威之情。奈何曹操南下,本州危急。刘备愧甚恨甚,只得先归荆州,若荆州危难已解,再入益州为振威排忧。”
  杨、高都不信刘备的鬼话,他们既怀疑刘备回荆州的动机,又猜测他滞留葭萌关的原因,听他说什么日后还要来益州,更是厌烦。刘备在益州好吃好喝了一年,大约是赖上了刘璋没原则的好客,赖上了益州的膏腴之地,还想着以后再来贪便宜,这人真是无耻得可恨。
  刘备邀道:“二位将军,进关内叙话如何?”
  杨、高彼此闪烁着眼神,他们对刘备始终有防备之心,在城外还有个转圜余地,若是进了城,万一刘备设下伏兵,跑也没处跑。再者说,这三千甲兵也断然带不进去,只能留在城外枯等,没有军队保驾护航,任谁都能拿住他们。
  杨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左将军客气了,我们来是为将军送行,将军既是还没走,那便罢了,将军还得收拾行装,我们不打扰了。”
  刘备热情地说:“来则来矣,怎可不入关一叙,倒让人说刘备怠慢宾客!”他招招手,“关内已摆下酒宴,刘备此一回荆州,诸事繁多,也不知何时能与二位将军见面,依依离别,不免心伤,当要一醉畅叙离情!”
  杨怀、高沛仍是推让,高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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