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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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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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他还不是神!”
  徐庶明白了,皆因他向刘备举荐诸葛亮,刘备欣然纳之,前次择日造访隆中,可诸葛亮竟不在草庐,刘备等只好折返回新野,今日再次冒雪前往,势要见到“卧龙”真身,可看这情形,想是仍未遇着诸葛亮。
  “翼德!”刘备急切的声音传来,他匆忙跨进门,一把拽住张飞,“不要胡来!”
  “我没有胡来!”张飞回顶,“我只是来问个明白,到底那个村夫有什么稀奇,让我们一请再请,硬把架子摆足了。他以为他是谁,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农夫,元直为什么要举荐给大哥!”
  刘备猛地一沉脸:“‘卧龙’先生有事,故而不在家,你何故来怪元直,元直怎会知他行踪!”
  “不怪三弟动怒,”关羽也走了进来,“这诸葛亮架子太大,大哥折节下士,无论寒暑,纡尊求见,他却避而不见,太不把大哥放在眼里了!”
  刘备摆手:“不要乱猜,先生定是有事外出,我们运气不佳罢了!”
  关羽摇头:“大哥善心,总以好意揣度人,可大哥你想,一次不遇恐是偶然,两次不遇便有蹊跷,我们上次明明留书于他,说俟后定当择日拜访,如何二次求见,他仍是不在?哪有人日日在外巡游不归家的道理!”
  刘备哑言了,关羽的话让他不得不思考。即便他再有气量,再能包容,也难免不生出疑惑的念头,莫非诸葛亮当真故意不见,嫌自己穷窘不能成大业?这么个传说里的经纶大才也许终究不能为己所用,可叹啊,他刘玄德空负雄心,一掬丹心到底要付诸东流了。
  他实在无法解释关羽的质疑,便拿目光去问徐庶,可徐庶也像是没了主意,愣愣地不作声。
  其实徐庶的心里也在想为什么,他明明清楚地了解诸葛亮的心声,他要择幽微、行人谋、兴汉室,而刘备是他命定的雄主,他不可能中道而改弦更张,但如何刘备两次诚心求见,他却踪影俱无。
  诸葛亮啊诸葛亮,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徐庶心里的坚持有些动摇了,但一刹那间,他便很决断地否认了自己的怀疑,他是诸葛亮,他有万难加身也绝不退步的决然。所以,必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让他拖延了和刘备的见面。
  徐庶想到这里,竟自仰天长笑。
  琅琅笑声让刘关张都愣住了,本自个个憋闷,不料徐庶居然有一笑,是笑他们谋才不遇,还是笑自己荐才有误?
  “你笑什么?”张飞吼叫道。
  徐庶笑声不绝:“我笑欲求贤而嫌道远,如此,任他贤才满地走,也入不了彀中!”
  刘备听言一凛,当下端正了身体,做出了敬礼而听谠训的姿态。
  “主公!”徐庶敛了笑,“昔日周文王请姜尚,不仅躬身前往渭水拜谒,犹亲为执辔驭车,纡尊降贵如此才换来兴周八百年!”
  “他还想当姜尚,他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山野村夫,混账王八蛋!”张飞接口大骂。
  “住口!”刘备喝断了张飞喋喋不休的粗口乱骂,整肃衣冠,恭敬地对徐庶说,“元直请讲!”
  徐庶正声道:“贤才为何?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若得贤才,文可定国,武能开邦,贤才如社稷脊梁,基业础石,求贤才如暗夜望皓月,饥寒求浆米,怎不能肃然净手,恭敬迎之?如今主公为求贤才,无非多跑了两趟便心生厌烦,如此,天下贤才心寒,何人愿随主公车轭驱驰!”
  刘备浩然长叹:“幸有元直教我,否则,备竟误大事。择日,备当三顾隆中!”
  “什么,还要去?”张飞眼珠子几乎瞪出来了。
  刘备决断地一挥手:“为求大才,莫说三顾,就是十顾百顾,我也当欣然前往!”
  他不等张飞抱怨,大踏步地走出门,绛红色的披风迎风摆动,犹如雪地里火热盛开的满树梅花。
  ※※※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不多,春天来得很早,湿润的暖风刚一吹起,积雪便融化了,隆中的山野间早冒出了嫩生生的花骨朵,像是闺中少女害羞的笑脸。
  草庐内,黄月英安坐窗边,手里牵着一件袍子,利落地穿针引线,清冷的风扑面而来,她并不觉得冷,倒有了一二分的舒畅。
  诸葛均正靠在院里的日晷旁看书,微暖的阳光刚好在他周围画出一个圆。院中梅树零星的斑驳影子落在圆外,随着风忽而流到他的鞋面上,忽而飘上他的肩膀。
  “嫂嫂,你说二哥什么时候回来?”他从书里抬起头来,朝窗边的黄月英张望了一眼。
  黄月英咬断了线头:“快了吧。”
  诸葛均重重叹了口气:“大半年了,只来了五封信,我好想他……”
  黄月英怜惜地瞧着诸葛均,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何止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思念诸葛亮呢?只是兄弟可以把思念挂在嘴边,流于眉目,她却得矜持地放在心里。
  春风拂栏,有轻薄的尘埃颗粒在阳光的边沿漂浮,黄月英的目光透过这些悬浮的尘埃慢慢地向远方延伸,在那模糊的、望不到头的山水之间,有她刻骨铭心思念的人。
  虹桥的尽头,一个浅浅的影子倏忽出现,温暖的光芒在他周围勾勒。
  黄月英站了起来,手里的衣服掉了下去,身子霎时软软地歪倚在窗边。
  诸葛均已经认出来了,他欢喜地奔了出去,双手挥舞道:“二哥!”他像个孩子一样投入兄长的怀抱。
  黄月英迈不动步子,她凝望着那张越来越清晰的脸,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下。
  ※※※
  风吹帘响,点点光芒染亮了弯弯回廊,片片飞红随风飘荡,一霎吹入了怀抱。
  诸葛亮安坐廊下,面前置了一张案几,案上摆放着一钵肉汁水引饼,一大碗豆粥。他端起那钵水引饼,只是轻轻一吹,仰头咕咚下咽,片刻,竟喝得干干净净。
  他舔舔唇,再端起豆粥,汤匙搅了一搅,咕嘟咕嘟,粥液滴水不剩。
  他放下碗,赞道:“真香啊!”
  黄月英坐在他对面,见他馋成这副模样,又好笑又心痛:“可是个吃货,难不成在外面就没吃过饱饭?”
  诸葛亮笑道:“饱饭倒是吃了,可是都没有贤妻亲手调制,任他珍馐佳肴一概无味!”
  黄月英瞪了他一眼:“出去大半年,贫嘴的毛病一点没改!”
  诸葛亮敲着筷子:“还不是你惯的,把诸葛亮喂太好了,饱来无事,不免话多!”
  黄月英被他逗笑,一面笑一面端详着他,半年多不见,他略黑了,也瘦了,深湛的双目周围有了暗暗的阴影,双颊微向下凹,显得那张轩朗的脸瘦小了许多,越发像个仙风道骨、餐风饮雪的神仙。
  她眼圈一红,眼泪险些掉了下来,装着揉灰尘,把眼泪忍了回去。
  “你这次出去可受了不少苦,我瞧你瘦多了!”
  诸葛亮不自禁地在脸颊上一摸:“瘦了么?我倒没注意呢。”
  “可不是,瞧这眼睛,目中黯光,眼带黑线。”黄月英痛惜地说,伸手在他眉间轻轻一抚。
  诸葛亮却是笑了:“瘦了好,吾身虽瘦,乃知天下百姓之苦,纵瘦断了腰,终也值得!”
  黄月英挪了身子,挨近他坐下:“你一去大半年,想是遍历艰辛,当中或有无穷苦楚,也有无穷快乐,得了许多真知。”
  诸葛亮轻握她的手,缓缓道:“我出隆中,溯流而上,穿夔门,过蜀道,入益州,北上关中,再巡剑阁折返,绕南中而回。”
  黄月英惊道:“你这一路竟行了这么多地方!”
  诸葛亮点头:“巴蜀山川,关中形胜,虽不曾细致入微,然已有大概形于胸中。这一趟逡巡,方才知周公‘成都’之谓,高祖‘天汉’之誉,当日弱秦能得一统,正是毗连巴蜀关中,百余年养精蓄锐,伺机出关东争霸天下。若天下不可急图,则锁关养民备战,进可攻,退可守!”他说得激动,手臂轻挥,显出刹那的凌云豪情。
  黄月英心悦:“君有大志,又兼大谋,定能成大业!”
  诸葛亮爽朗地笑了一声,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抚着妻子的鬓发,轻轻地说:“谢妻吉言,只是大志大谋大业,可不是诸葛亮独个能做成的!”
  黄月英猛地想起一事:“我险些忘记了,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刘将军连着造访了两次!”
  诸葛亮一讶:“他来了两次?”
  “是,两次都是均儿出面相待,我瞧他没遇着你很是失望,他身边的两位兄弟似是很气恼,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了!”
  诸葛亮自信地一笑:“他一定会来的!”
  “孔明如此确信?”黄月英笑言。
  诸葛亮狡黠地笑了:“然也!”
  他不想解释了,又何必解释呢,有时候,那种命定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信仰,尽管他不信命,然而,纵令他不相信,又如何能逃得过呢?
  他并不知道自己逃不过,等他知道,世事早已几度春秋。
  ※※※
  夜好深,天上没有星光,暗沉沉的仿佛天地压在一起,方向也失去了。
  少年在旷野中孤单行走,他不知自己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有一个行走的我?
  那走的是我,还是一个空洞的“行走”呢?
  少年有时很迷惘,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长大了,可瞧瞧自己,身形尚未成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我要走到哪里去?
  他问着自己,脚下却不停息地走动,身体疲倦得要垮下了,心里有个声音却在一再地督促自己:走吧,向前走吧!
  我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必须走,这是你的使命!
  少年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好像是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这另一个自己主宰了自己,自己和自己分裂了,对话了,而他竟然忍受了这种分裂自我的控制。
  死寂的黑暗没有尽头,一丝光亮都没有,少年像是走在一口深得没有头的井里,无论走了多远,都在同一个圆圈里打转。
  既然走不出去,为什么还得继续走呢?
  我想出去,放了我!少年大声地呼喊,声音并没有真的发出来,可他觉得自己发出来,是从心底痛苦地流出。
  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唤,他用一颗流血的心求告,他不要再走了,他要回家。
  可家在哪里,这口井仿佛就是他的家,注定的,孤独死寂黑暗便是他的归宿。
  他在呼喊中惊醒了。
  一线光芒照亮了黑黢黢的周遭,一双微凉的手搭在他的身上,他听见有人焦急地叫他的名字:“孔明?”
  光芒晃眼,他看见妻子担忧的脸,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通身的汗冒了出来,身体酸痛得抬不起头。
  “你做噩梦了!”黄月英擦着他满脸的汗。
  诸葛亮慢慢回忆起梦中的情景:“是……”他想撑起身体,才立了半寸,又摔入了枕榻。
  黄月英探了探他的额头,惊道:“你额头好烫!”
  他没有力气说话,像一摊水一般融化在床榻上。
  黄月英着急了,披了外衣跳下床:“均儿上次发热,医士开了三服药,还剩有一服,我马上给你煎药!”
  “别吵醒均儿!”他拼了力气挤出游丝一般的声音。
  黄月英急匆匆地出门了,诸葛亮虚弱地躺倒,他觉得身体里有股气在逃逸,每逃逸一分,他便失去一分力量,烛光晃晃悠悠地打在脸上,有些刺目,晕得他想要呕吐。
  他把目光别开,可连转移目光也变得艰难。
  这么躺了也不知多久,屋里的门轻轻开了,黄月英捧着药罐走进来,她将药罐放在几上,先慢慢扶起诸葛亮,在他身后垫了四个枕头,才去盛了一碗药端过来。
  “慢慢喝!”她小声嘱咐,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诸葛亮的口中。
  诸葛亮全身乏力,吞口药也像是举起千钧之力般沉重,这么一口接一口,费了好大的耐心和力气才把一碗药喝干了。
  黄月英放了碗,又扶他躺下,将被子四角掖好:“发热要捂汗,你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去请医士!”
  诸葛亮低声道:“劳累你了。”
  黄月英嗔怪:“别说这话。”她偏斜着坐在床边,“你定是路上受了风寒,兼之赶路心急,不顾身体有差,忽一到家,心中百事俱放,病便发出来了。”
  诸葛亮低沉地叹息:“可叹诸葛亮自负一世,却抵不过一场病。”
  黄月英柔声道:“别说话了,好生睡觉!”
  诸葛亮弱弱地说:“不想睡,一闭眼便见到梦里的情景……”
  黄月英心头难过,安慰道:“别去想了,静下心,慢慢就能睡着了。”
  诸葛亮喃喃:“静下心……”
  声音渐渐微弱,他昏昏睡去,呼吸匀净如细流。
  黄月英一阵叹息,她轻轻地坐上床,倚在他身边躺下,一只手搭上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她已失了睡意,却生出了浅浅的伤怀,她觉得有些东西在今晚过后便将不一样了,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不是刚强的丈夫忽然间变得衰弱,而是她和他曾经的生活将与过去一刀两断,像一场陡然降临的大病,病前病后剥离出两个人。
  灯光缩了头,吐出一声细弱的哀叹,嗞嗞地跳出最后的自在光华。
  ※※※
  风在旋转提升,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仿佛谁急切的心跳。张飞像匹脱缰的野马般奔进院子里,正瞧见刘备的两个女儿从屋里走出来,大女儿如壬十一岁,小女儿如辰九岁,她们都长得像母亲糜夫人,皮肤白皙,轮廓纤细,只那蹙额的模样有刘备的影儿。
  “生了么,生了么?”他粗声大气地追问道,嗓门像房梁上丢春雷,炸得栋折榱崩。
  两个女孩子吓了一跳,如壬还不忘记行礼:“三叔……”如辰却吓得往后躲,她很怕这个叔叔,见着他心里便怯得慌。
  张飞却一把捉住如辰的胳膊:“三叔问你,弟弟生出来了吗?”
  如辰哆嗦着:“不,不知道……”她想挣脱张飞,可张飞的手劲太大,掐得她筋骨抽筋似的痛,她一下子吧嗒掉下泪来。
  张飞奇怪了:“咦,问你弟弟生了没,你哭什么?”
  后面有人一拳飞在他背上:“村货,别伤着侄女!”
  张飞才一扭头,关羽一把推开他,柔声对两个女孩说:“走吧,别理三叔,他是个不知道轻重的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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