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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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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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公子请看!”管事跪在右面沙盘前,伸出两根指头,拨弄起沙盘中央的一枚小石子,那石子圆润如珍珠,底部紧紧地黏附在沙盘上,原来安装了滚轮。沙盘上凿了无数条槽沟,皆是通路,阡陌纵横,交错并行,迷宫一样左穿右出,右绕左弯。
  “只需要让石子走出沙盘,到达这里!”管事一点沙盘北边,一股清泉从山坳间潺潺流出,“两方沙盘布局不一,但规则一致,不知诸君可愿一试?”
  “是解一局还是解两局?”庞统问。
  管事笑道:“一局也可,两局也可。”
  庞统点点头,他因见诸葛亮盯着那局沙盘出神,便转身走向了另一方沙盘。
  徐庶拐了诸葛亮一下,悄声道:“孔明,这是玩的什么玄机?”
  诸葛亮迟疑着摇摇头:“不好说,”他把目光定在沙盘上,“不过,先解了迷局再说,设计当真精妙,不知何人所设,心思纤细至此,令人赞叹。”他缓缓跪坐下去。
  “我看这是伏羲爻卦之术,暗合六十四之玄机!”孟建托着腮帮子,一字字慢慢地说。
  听孟建提议,冥思之际,竟有人在说:“找《易》来,且看书里怎么说!”
  那边沙盘前的庞统冷幽幽地说:“迂腐!哪有对着书做事的,那是看死书!”
  被庞统无端抢白,徐庶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甩了个仇视的眼风过去,却被庞统的后背挡了回来。
  “我来试试吧。”崔州平兴致勃勃地说,他探出手指,轻覆上石子,石子在指间轻缓地游弋,一点点朝前移动,约走了四寸许,忽地转向右路,不到一寸,又慢慢退后。这样前进倒退,如此十来遭,突地踅到一个谷口,立刻豁然开朗,面前一条道路笔直地指向远方,那汩汩清泉即将到达。
  众人都是一阵惊呼:“要出去了!”
  崔州平也兴奋起来,摁住石子直往前冲,仿若战士闻鼓角,狂野之气势一泻千里,可只是一刹,通路戛然而止,眼前忽然高山阻遏,前面竟然没有路了!
  “啊呀!”崔州平遗憾地捶了一下巴掌。
  石韬皱眉道:“怎么出不去了?”
  诸人都甚是沮丧,再看庞统那一局正行得安适无阻碍,似乎胜券在握。虽没说是两盘对决,到底都存着比赛的心,人家找到出路,自己便是输。
  “州平从一开始就错了!”诸葛亮忽然说。
  “错,错哪里了?”崔州平想不出端倪。
  诸葛亮没有解释,他按住石子向后移动,可是并没有按照原路返回,反而朝向一条全新的路径前行。
  这些纵横交错的槽沟,从沙盘上渐渐地立起来,立体地浮现在诸葛亮心中,一条条纵横交错结合,仿佛星辰流转周天的漫长轨道,从遥远的彼岸连衡成片,芒角划出水波般璀璨的光芒,编织成一幅流光溢彩的星空图。
  这是星空图,是遥远银河点缀夜空的星辰。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每个山麓,每条溪流都象征着一颗星辰,它们连缀依托,彼此遥遥相看。
  石子飞快地移动,速度越来越快,仿佛不是在艰难地寻找离开迷宫的出路,而是在翱翔欢歌,它就是天空最夺目的一颗星,在广袤的宇宙中自由飞舞。
  终于,它越过无数高山林野、河谷幽涧,到达了最终的目的地,那是北辰之星,天空中最亮的星辰,是传说中天帝的寝宫。
  “噗”的轻微一声,石子掉入了清泉中。
  众人都呆住了,诸葛亮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大家尚不曾看明白怎么回事,居然出路已通,川流入海。
  “呃,怎么出去的?”徐庶呆呆地问。
  诸葛亮平静地一笑:“太一居北,天帝之所,北辰之星,众星拱卫!”
  徐庶恍然:“原来是星象图,我说呢!”他本来想对庞统炫耀一番,却见庞统站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手,那沙盘中央的石子了无踪迹,原来他也解开了迷局。
  管事两边看了看,呵呵笑道:“多谢二位捷思,黄公吩咐孰破迷局,黄公有大礼相赠,请二位跟我来!”
  诸葛亮和庞统彼此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犹豫了一下,也都最终决定跟那管事走。两人迈步出门,随那管事穿过正堂直入内院,在一间四楹屋前停住,管事掀起门帘:“请!”
  屋里东席上安坐一人,青布外袍,轩朗开爽,飘飘扬扬仿若神仙之姿,他瞧着两位年轻人,和蔼地笑道:“二位英俊之士,能从众中出类拔萃,果然不同凡响。”
  庞统见过黄承彦,这时突然在内院看见号称生病的主人,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诸葛亮其实也猜到此人的身份,两人一起拜下。
  黄承彦看住庞统,亲热地念着他的名字:“庞统庞士元……我听说庞公给你取了‘凤雏’的雅号,凤翱翔于九天,他日不可限量!”
  庞统诚惶诚恐,他没想到黄承彦一见面就不加掩饰地许以夸赞。庞德公好品鉴人物,若能得他几句点睛赞语,便犹如贴上了一道光辉的徽识,顷时便是身价倍增。荆襄士林除了庞统,也只有司马徽得了“水镜”的雅号,庞统的自得可想而知,却为着君子不矜夸的品德,不能到处炫耀,偏今日黄承彦脱口而出,虽是台面上的恭维话,却到底是动听得很。
  他少年时朴钝,许多人以为他难成大器,直到十八岁那年,他奉庞德公之命去拜访司马徽,当时司马徽正在树上采桑,两人一人树上一人树下,整整说了一宿话。司马徽惊其为天人,称他为“南州士之冠冕”,渐渐名声大作。他不再藏于人后寂寂无声,骨子里的骄傲也被激发出来,还学会了庞德公的品评人物,虽言过其实,也没有庞公不言人恶的仁厚,却因他曾同时被两位士林长者夸誉,让人不敢小觑。
  黄承彦洞若观火,他看得出庞统的得意,他便是那熬得百味俱全的浓汤,什么惊世骇俗什么离经叛道都经过他的眼,区区年轻人的趾高气扬不过是汤里那一味尚未熬出滋味的作料。他把目光慢慢移开,在诸葛亮的身上停住,他怡然自如的笑容里闪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惊喜。
  “诸葛亮孔明……”黄承彦念着这个名字,眼角慢慢有了笑意,“感谢二位为老朽解除迷局,为聊表谢意,特备薄礼以赠两位晚辈英才!”
  诸葛亮和庞统都推让了一番,黄承彦笑道:“礼要收,可我分了两份,不得已,要麻烦二位选一选。”他拍了拍手,门外两个仆人捧着两口匣,轻轻地放在诸葛亮和庞统身前。
  黄承彦指着那两口匣:“此两物,一为古琴,乃我昔年游学时,自洛阳购得;一为古剑,乃旧日老友相赠,年岁虽久,剑锋不减,足可劈金断银。”
  又一个选择抛出来,庞统其实已有了判断,但他担心和诸葛亮冲突,说道:“多承黄公赠礼,但不知孔明所选,怕与其冲突,伤了和气。”
  黄承彦哈哈一笑:“你们一起选,便知会不会冲突。”
  诸葛亮简练地说:“甚好。”他缓缓伸出手,庞统也伸出手,两双手摁住了木匣,却是一人抱剑匣,一人抱琴匣。
  黄承彦朗然大笑:“好得很,果然是各有千秋!”他指着庞统怀中的剑匣,“士元如何选剑?”
  庞统振振道:“统无他志,愿仗剑行义,养浩然之气,成英雄之业,邦国殄瘁,率力而补之,邦国靡沸,尽心而平之。”
  “好一个子路之志,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黄承彦赞叹着拍了一声巴掌,他又看向诸葛亮,“孔明选琴何意?”
  诸葛亮幽幽道:“若士元从子路,亮从曾点。”
  黄承彦一怔,他默然凝了一眼诸葛亮平静如秋水的脸,一些儿怅然混着了一些儿伤怀,他感慨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明之志,为孔子之志也。”
  他略带忧郁地叹了一声,此时,一桩极重要的事在他心里翻开了热浪,他深以为自己可能作出的选择骄傲,也为这选择感到忧虑,他忧的是未来。
  ※※※
  诸葛亮和庞统各自返回去时,两人一路竟自无话。诸葛亮其实很想和庞统倾心一谈,可庞统始终摆出那冷冰冰的讥诮模样,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把一切和暖的交融都隔绝掉。他们之间的误解深如鸿沟,也不知哪一年哪一月能填平彼此的隔阂。
  崔州平等人早已走了,只有徐庶还在等诸葛亮,庞统朝屋里望了一眼,对徐、诸二人胡乱地拱拱手,转身也离开了黄家。
  徐庶听诸葛亮复述了见到黄公的经历,嬉笑道:“真见鬼了,黄公到底在弄什么玄乎?”
  诸葛亮也很困惑:“我也觉得奇怪,黄公这是有什么用意么,平白地送具古琴于我,无功不受禄,我还真是受之有愧。”
  “你为什么选琴,不选古剑?若是我,定选古剑!”徐庶挥起手,爽利地劈下去。
  诸葛亮讳莫如深地一笑:“吾从曾点耳。”
  徐庶拧着眉头想了半晌,他恍然道:“唉,诸葛亮之心岂能以寻常断之,他欲致太平。太平者,礼乐已至,民生已乐,无有征伐,逍遥乎安适而无为,可遨可游可歌可颂,这正是孔子之志!”
  诸葛亮感动地说:“元直知我太深。”
  两人说话间已走至黄家府门,一个侍女急急走来:“诸葛公子,”她将手中的一只布袋递过去,“这是我家小姐送给公子之物,她说上次走得仓促,欠了公子一物,望公子笑纳。”
  “你家小姐……”诸葛亮茫然无所知,他迷惘地接过那布袋。
  徐庶爆出一声大笑:“诸葛亮,风头出大了,黄家小姐看上你了。我瞧你这次怎么办,是做黄家女婿呢,还是逃婚浪迹天涯。”
  诸葛亮拍了他一巴掌:“胡说八道!”因心里好奇,他迷迷糊糊地解开,袋中是一张叠成三角的布帛。他轻轻一抖,墨色线条如流水蜿蜒漫出,那是一张机械草图,勾勒极精巧细致,旁边还落了小字注解。
  徐庶还在喋喋:“我听说黄家女儿极丑,蒯家、庞家、马家想和她结亲,都被她的丑陋吓跑了。喂,我说你真得思虑个万全之策,万一她看上你,你可真晦气了!”
  诸葛亮忽然笑了,水晶般透明的眸子里有徐庶看不懂的柔情。
  “吓傻了?”徐庶玩笑。
  “她不丑。”诸葛亮只说了这一句话,他把草图塞入布袋,揣入怀中,抱紧了琴匣,快步向前疾走,低低的笑声从腹腔里打着漩涡飞出唇齿,而后那笑声仿佛渐渐涨起的海潮,变得明快而汹涌,他竟然不能自已地大笑起来。
  ※※※
  洗练的月光是天神遗落的珠纱裙,甫一坠下凡尘,便断了线,一粒粒散乱人间,星星点点缀饰着尘世间的山山水水。
  黄月英已不知自己倚窗赏月有多久了,流水般的浮云从天际尽头向她游动,忽而遮住了月亮的脸,忽而调皮地拉起月亮的裙边,忽而钻入月亮的背后许久不肯露面。晚间微凉的风穿林打叶,摇晃得窗前的大树沙沙作响,树影婆娑间似有人窃窃私语,恍惚是谁在低诉情话。
  她觉得自己在看月亮,可又觉得其实只是在想一些女儿心事,也许是那一件穿不上的衣服,也许是没吃着的一只红果子,也许是和邻家女儿多嘴时落下的闲气,也许是说不出道不明的女孩儿伤感。也许,是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人,是那样的一个人呵,有细长的剑眉,悬直如山的鼻梁,眸子是碧蓝的一湖水,总是映出秋晚的沉静。你瞧他一眼,便终身不能忘怀,他是注定要住进自己心里的那个人,生生死死,分分离离,欢乐也罢,痛苦也罢,悲欢离合,生老病死,住进来,便再也不会搬走,随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人生起伏。她于是踩上他的足印,他挽住她的裙裳,他们一起对时间说出同样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笑了一声,捂着发烫的脸,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忽而又发傻似的笑起来。
  “傻丫头,一个人躲着发笑,真疯了!”黄承彦嗔怪着走了进来。
  黄月英扁扁嘴巴:“啊呀,爹,大半夜的,你吓死我了!”
  黄承彦揽了女儿的肩:“我哪能吓住你,从来只有你吓别人,多少人被我女儿的丑陋吓得夺门而逃,从此四海宣扬,黄家女儿丑如无盐,万万娶不得。”
  黄月英笑得倒在父亲怀里:“爹,你又打趣我!”
  “我便是宠坏你了,让你无法无天,整天地折腾,将来嫁不出去,我看你怎么愁!”黄承彦佯怪道。
  “那就不嫁呗!”黄月英毫不在意地摇摇头。
  黄承彦微敛了些笑:“英儿,说正事,爹问你,今日到府的青年才俊,你瞧中了谁。”
  黄月英红了脸:“爹不是已考出来了么,何必问女儿……”
  黄承彦叹道:“爹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思,自你向我提及此人,我这才将他请来家中,费了一番力气查探,此人果然非比寻常,只是……”
  他怅然地眺望着隐没在云间的月亮:“只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不安?”黄月英不明白。
  黄承彦默默地凝视着女儿询问的眼睛:“英儿,他选古琴不选古剑时,我便知他志向远大,非寻常之流。他若选古剑,日后无非干禄求仕,高不过拜侍郎尚书,低不过牧民州郡,倘若他有求,我还能帮衬一二,可他选古琴,连我也只能徒手旁观了。”
  “志向远大有什么不好吗?”
  “英儿,志向远大者,一生必将历无穷难,遭无穷苦,受无穷险。你若跟了他,只怕日后会有大磨难,颠沛失所,板荡播越,爹怎么忍心你受苦。”黄承彦不忍地说。
  黄月英安静下来,她轻轻咬住下唇,那么细小的动作却像在心里摁下一个决定,她低低地说:“我知道……”
  “那你……”
  “我愿意。”黄月英微笑着说,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爱的正是他的不平凡,倘若他平凡了,他还是他吗?一个人的不平凡往往与磨难和挫折相关,她既爱上那个不平凡的人,连他的挫折磨难,他的生他的死一并爱了,她把他的痛苦缝成华美的长裙,她便披着他的痛苦,在这永远不能消除苦难的人世间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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