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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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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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刃斑斑红惨。
  “大哥!”张飞张皇失措,赵云也吓得跳了起来。
  刘备抬起手,右手食指割开了深有半寸的伤口,他摆摆手:“没事,小伤而已!嚷嚷什么!”
  有内侍近前,慌忙地给刘备缠了伤口,刘备瞧着那包裹成粽子一样的指头,不甚郁闷地叹道:“区区小伤则大动干戈,想当年倥偬终日,哪一次大战下来没有数个刀口。而今割破了手便惊惶如此,刘玄德真真成了废物!”
  “我又做错事了!”张飞愧疚地哭丧了脸。
  刘备缓缓放下手:“改了你这毛躁脾气吧,拿剑抹脖子,你也想得出!”
  张飞嘟嘟囔囔,老实地将章武剑收回鞘,小心地装入长盒里,牢牢地抱在胸口,乖巧得像个三岁孩童。
  刘备不禁莞尔:“混账!”他缓了缓笑容,细心叮咛道,“你这次返回阆中调兵遣将,军务繁琐,当慎而又慎。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要来一封信,不许偷懒找人代笔,必得自己写,一应事务须得详实相告,不可专断!”
  张飞翻翻眼睛:“又开始唠叨了!”
  刘备把脸一沉:“听不听大哥吩咐?”
  张飞改了笑脸:“听,不敢不听,大哥放心。我定天天给你写信,除非我死了,才让别人代为上书。”
  又一枚樱桃丢在张飞脸上,刘备狠狠骂道:“死个屁!出征在即,尽说不吉利的话,我打折你的腿!”
  张飞抓着脸上的樱桃,在手心里弹了弹:“是了,不敢说了,”他偏过脸,手搭在嘴边,对着赵云悄悄抱怨,“瞧瞧,真老了,又唠叨又怕事。”
  刘备洞若观火:“你嘀咕什么呢?”
  张飞吓得手里的樱桃差点掉了,他嘿嘿一笑:“没嘀咕啥,我说大哥英武不凡,聪明机断,我可佩服得很呢!”他挤了挤眼睛。
  刘备无奈地一笑,一巴掌撩在张飞的肩上:“滚了!”
  张飞腾身而起,双手合拢一拜:“是,臣告退!”他顺手捡了几枚樱桃塞入口中,环抱着剑匣,几步跃下亭台,狼一般奔得远去了。
  张飞的身影渐渐模糊,被园中参差交错的花木枝丫遮挡了,那震动的脚步声也如流走的波涛般越来越渺茫。刘备怔怔地坐立不动,怅然若失的隐忧病菌般在体内繁殖。
  他郁郁地沉下眼睛,忽然发现案上放着张飞的臂鞲,他想也不想地一把抓起来,一步冲到亭边,大声喊叫:“翼德!”
  亭台外,树木沙沙作响,花草伏在脚边簌簌舞动,那蜿蜒曲水淙淙流淌,满天的飞絮像眼泪般飘在空气中。远处宫殿的轮廓在阳光里起伏成苍劲的线条,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样,可是,却没有他的兄弟。
  “陛下,臣去叫回翼德吧。”赵云的声音听起来像从一面墙后发出。
  刘备无力地摇摇头:“算了,一副臂鞲而已。”他重新坐回原位,神情颓唐而忧伤,忽然的冷风从水面拂起,扑来的寒气仿佛一柄无形长剑,绝情地刺入了他的心脏,突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
  日薄崦嵫,流光四溢的夕阳滑向巍峨的章武宫,像挂在屋檐下的一滴血。
  宫门微微开了,诸葛亮披着一身的晚霞走进来,刘备正在请赵直解梦,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可心话,逗得刘备大笑起来。
  “陛下!”诸葛亮在玉阶下跪拜,声音轻和如琴音。
  刘备抬起手:“丞相请起!”
  诸葛亮呈上一卷文书:“东征军需都已备办妥当,请陛下过目!”玉阶下的谒者捧过文书,蹭蹭趋步上阶,毕恭毕敬地递给刘备。
  刘备将那文书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笑着点头道:“嗯,细致详实,丞相做得很好!”
  皇帝今天的心情很好,灰白发鬓下掩住的皱纹也亮起了色,他指了指赵直:“丞相来听一听,赵直为朕解梦。”
  诸葛亮笑道:“不知陛下做了什么梦?”
  “朕梦见龙虎豹升天,虎豹先坠下云端,俄而龙又坠落,醒来时梦中之境忘了大半,只觉心疼。赵直却说,此为飞天之梦,大吉。”刘备喜不自胜地说。
  诸葛亮悄悄地看住赵直,他从那双隐讳的目光里读到闪烁的秘密,感觉到赵直的话只说了一半,可他不愿拂了皇帝的意,附和道:“果真如此,那太好了。”
  刘备说毕解梦,笑道:“朕想问丞相借一个人,丞相可答应?”
  诸葛亮慌忙道:“陛下折杀臣也,臣哪敢私藏人才,陛下欲用,尽管用就是,只不知陛下要用何人 ?'…3uww'”
  “马良。”
  诸葛亮微微一愕,也不显出惊异:“陛下要带季常东征么?”
  “是,”刘备微笑,“朕想遣他去招纳武溪蛮夷,马良是荆州人,熟悉当地民情,联合盟友之使非他莫属!”
  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用人提议,诸葛亮本可以利利索索地答应,却奇怪地感到心疼,像有把小锤子把心敲落一块。他稳住心绪说:“陛下欲用马良自用便是,却与臣商量,臣无地自容!”
  刘备拍掌笑道:“朕是知道的,马良是你的跟班,朕若不得丞相许可,贸然遣走他,只怕他会闹脾气!”
  诸葛亮不禁莞尔,却捏着持重的声音说:“陛下说笑了。”
  宫门外忽响起了声音,黄门令捧着一封书函走进来:“陛下,阆中急报!”
  诸葛亮亲自接过,呈给了刘备,刘备握着书函,凝了一会儿神:“这个张老三,昨日才来的信,今日又来了,真是怪了!”
  他拆开书函上的封泥,轻薄的麻纸在手里摊开如一片枯黄的芭蕉叶,信不是张飞写来,是他营下都督上书。
  信还未看,刘备的心就疯狂地抖动起来,不是张飞写的信,不是他,不是他……
  他说过,除非他死了,他才会让别人代笔。
  他死了?
  死了?
  死?
  刘备惨白着脸,眼泪已不知不觉地流出来,他捧着信,凄惶地向着流转的风悄悄问道:“翼德,你、你不会死了吧……”
  风把他的询问卷起来,荡下去,撕碎了,揉成粉末,散得无影无踪。
  泪水打湿了信笺上的墨字,他果然在信上找到了那几个字:“以剑枭首。”
  以剑枭首……原来那一柄章武剑真的成了葬送兄弟生命的利器,是自己送出去的,又是自己第二次不过手地害死了兄弟。
  信中说,张飞帐下部将张达、范强因忤受张飞责罚,不堪其辱,遂杀害张飞,以剑割其首级,顺流而下叛逃东吴……
  信从手里飘落,他软软地从座位上跌倒,飞出去的信荡啊荡啊,灯光荧荧地濛出一片苍白。
  “陛下!”呼喊钻入耳朵,眼睛模糊了,头脑混沌了。他不知道是谁在喊自己,好像有人扶住了自己,他仿佛陷入泥潭中的垂死人,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臂。
  模糊的目光在急速地寻找,找来找去,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看见的脸庞,他像迷路的孩子,孤单单地在寂寞的世界痛哭流涕。
  他看见赵直跪在身前,目光晦涩,像黑夜的唾沫,他忽然勃然大怒,撑住力气吼道:“你解的什么梦?”他一扬手,把玉案上的文书灯盏笔墨纸砚都扫下去,“哐当”“乒乓”的声音震碎了他最后的意志力,他像融化的糖,瘫在众人的惊慌失措里。
  风声在周遭徘徊,那么像当年桃园里鲜花盛开的声音,那燃烧的烛火,是他们的魂魄在倾诉么?那幔帐上滑落的微光,是他们的笑容么?
  可他们都不在了……
  想在心事郁积的时候找他们倾诉,想在孤单无依时找他们倚靠,想要畅快地大笑,想要无拘无束地痛饮,想要做一生一世的兄弟。
  真想啊,像那些从前的日子里,每个黎明到来的时候,推开紧扣一夜的窗户,便看见他们飞奔而来的身影,他们的笑声绽放在温暖的阳光里,许多的苦难都被这笑容冲淡了。
  大哥……他们在呼喊自己,那么熟悉的声音,那么亲切的笑脸,多么美好的快乐。
  只是,他们不在了……
  ※※※
  阳光散尽,偌大的宫廷陷入了深海般的黑夜,晕晃的宫灯吊在檐下,照出一条条迷宫似的道路。
  寝宫内,烛火一闪一闪,眼睛似的瞧着相对而视的君臣。疲乏的皇帝扶着诸葛亮的手坐起来,软绵绵的被褥像暖阳,将皇帝刚硬的力气融化。
  “张将军的丧事,已着太常妥善处置,陛下放心。”诸葛亮小心地说。
  “嗯,好。”刘备还算平静,只是眼角微微泌出一点儿湿润的光。
  诸葛亮心里叹息,本想说几句柔软的安慰话,话到嘴边,却变得干涩:“陛下节哀。”
  刘备把头无力地抛向后,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什么,长久,才说道:“赵直呢?”
  “他忤逆陛下,被逮下诏狱。”
  “放出来吧。”刘备酸涩地一叹,“他没有解错,是他有所顾忌,话没说完。”他垂下头,轻轻地在被褥上勾画,“梦醒辄忘,心疼而失意,忘失了心,是个亡字……”
  “陛下别太介意,解梦仅为参考,不必枷锁上身,不免束了手脚。”诸葛亮徐徐宽解道。
  刘备没有情绪地笑了一声:“不是我介意,是不得不介意,一杯水倾倒了,你能让水不流么?”他盯着那床头幽幽闪烁的灯光,眼睛被烛火点染,目光像泪水一样晶莹,“昨晚又梦见云长、翼德,似乎是在我们结拜的桃园里,大片大片的桃花都开了。我在后面,他们在前面,他们走得很快,像是飞起来一样,我追呀追呀,叫他们的名字,他们也不理我。”
  他涩涩地停顿须臾,充满回忆的微笑流出眼角:“这两个混账,认识他们三十多年,就没让我省过一天心,娶妻要我操心,生儿子取名也得我想,平日里专爱斗嘴闹事,闯了祸还得我去给他们查阙补漏……”笑容渐渐变得悲苦,“到最后,丧事也是我给他们办……”
  他哀伤地笑了一声:“真混账啊……我做他们大哥,结拜之时,口口声声说听我一辈子的话,可到头来都不听话。云长不听话,宁愿一死也不肯北上……翼德不听话,叫他不要酗酒鞭笞士卒,他偏偏当耳边风……真不听话,我这个大哥白做了……”眼泪缓缓地流过他苍凉的面孔。
  诸葛亮听得难受,不知不觉也流了泪,因劝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纵算怀念,却当节制,伤损心智,却叫臣下如何思量?”
  刘备哀恸地深吸了一口气:“好了,不提了,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丧了意志。”他拿手绢抹干了眼泪,“东征的日子选了么?”
  诸葛亮微愁地说:“原定在五日后,只是陛下的身子……”
  刘备轻轻摇头:“不要紧,不能再拖了,早一日出征,早一日结束战事。”他浮动起一个心思,“马良走了么?”
  “走了,早上刚走。”
  “嗯,那便好。”刘备颔首。
  诸葛亮本以为自己细碎,却按不下那隐忧,不放心地嘱咐道:“陛下,此去荆州,我军虽为顺流,可所行之地皆为山林峡谷,不利兵战。谨防东吴佯退,置我们于圮地,前不得攻,后不得退,务必先于东吴争得衢地,逼其于死地,倘若能讲和,善莫大焉。”
  刘备自信地说:“孔明放心,我知道。”
  诸葛亮却是满肚子的话,他嫌弃自己啰唆,那略带伤情的语言被他用力地吞咽下去,又不知好歹地蹿上来。
  多得要满出胸口的叮咛都被他死死地塞进脏腑,熬成一摊不流的死水,他最后只是说:“陛下保重。”
  ※※※
  蜀汉章武元年七月,刚刚登基方才三个月的昭烈皇帝率蜀中八万精锐,分水陆两路挥师东进。
  诸葛亮领百官在成都张仪门为皇帝送行,当时鼓乐喧天,彩旗翻飞。成都市郊的百姓都赶来看热闹,瞧见皇帝的玉辂被阳光渲染得富丽堂皇,八匹肥臀高腱的骏马咬着紫腾搓成的辔,高昂起硕大的头颅,嘶鸣声清越而富有节律。一身金鳞红缘铠甲的皇帝立在车上,银色兜鍪上的红色羽翎挺得很高,像一支刚硬的笔,书写着一个乱世皇帝不灭的雄心。
  六十一岁的皇帝在重铠的衬托下,并不显得苍老。车下是成排的执金吾侍卫,闪亮的刀光抹去了他眉间眼角的皱纹,明丽的阳光更为他增添着无上的辉煌,仿佛是一尊贴着金箔的神像。
  百姓们瞻仰着气势雄浑的皇帝,他们被皇帝的气魄震撼了,纷纷说皇帝一定会凯旋归来,将来这张仪门下会有一场盛大的献俘仪式。
  车马浩浩荡荡开走了,甩出去一片宽广的黄尘,望尘而拜的百官久久地伏首不动,抬起脸时,仍被缭绕的尘土迷蒙了眼睛。
  皇帝的背影看不见了,黄褐色的飞埃是缠绵的魂,爬上城楼的脊梁,抹着城关的堞垛,揩干送行人的泪水。
  诸葛亮忽然泪流满面。
  
  第四章 孙权隐忍陆逊佯败,东吴诱敌深入
  
  刘备东征的军队刚开出险恶的长江上游,东吴便迎来了曹魏的使臣。
  迎宾的亭台上,东吴君臣和魏国使团两两相对,着鲜衣的鼓吹仪仗整整齐齐地站成三排,凉悠悠的秋风绕着亭台盘旋,不远处的长江呼啸着寒冷的声音,似那深彻的悲情呐喊,冲向了武昌城的上空。
  邢贞把诏书高高地捧起,目光从诏书边角暗暗瞥下去,焦黄的布帛展开来似一张烤得太熟的鸡皮,皮上透着光,映着东吴君臣扭曲的脸。
  孙权似乎犹豫了一下,碧蓝的眼睛里有奇怪的情绪一闪,像即燃的火花般,很快就熄灭了,他轻轻一整衣冠,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臣孙权叩首受皇帝陛下诏策。”
  他这一跪,像拉下去一块幕布,把立在身后的臣僚全显了出来,排在最前面的张昭双颊一阵痛苦的抽搐。他竟下意识地向孙权伸出一只手,手指僵硬地蜷曲着,像烧红的铁钩子,仿佛是想把孙权拉起来。
  邢贞昂起了头,一丁点的惶惑也没有,看着诏书慢吞吞地念起来:“盖圣王之法,以德设爵,以功制禄;劳大者禄厚,德盛者礼丰。故叔旦有夹辅之勋,太公有鹰扬之功,并启土宇,并受备物,所以表彰元功,殊异贤哲也……”
  他念得很慢,还拖出长长的尾音,仿佛在太庙念诵祭天祷文,抑扬顿挫,字正腔圆。这篇策文特别长,也不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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