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为了封口。”
武伯英很疑惑:“既然拿到了姓林的尸体,他为什么又扔进枯井里?”
丁一哧笑一声:“这个我也想不明白,既然你问,我只能也是估计。我给他讲过,扔宣侠父尸体的枯井,你一严查,估计他觉得不保险想挪尸。弄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死无对证,才好给你挽笼嘴。刚好洪老五有个手下被打成半死,借着他的口,来个枯井寻尸。扔姓林的尸体,实际我估计,是想把宣侠父尸体弄走。谁料八办报告蒋主任批准,开始联合搜井,前一天夜里,你的人看得很严,没有机会挪尸。只好在第二天,他有目的地选择搜查区域,又假装搜到了老林的尸体,只是多了张向东的尸体。当天夜里,我偷偷去下马陵看了,井土被刨开过,宣的尸体肯定挪走了。”
武伯英逼视着问:“挪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被刘天章的手段吓住了,再也不想见他。再一次见,还是他找的我。他给我说,侯文选已经暴露了,我开始不相信。但是侯文选那瓜屄,不知道犯了什么浑,为了打麻将还和我闹过一仗。我想当时耳朵多,不知怎么就传到你那里了,不敢把吵架这事给他说。刘天章给我说,你要抓侯文选,把他抓住的话,一切都暴露了。我知道你现在的司机罗子春,曾经给刘天章开过车,也许他是安插的眼线,你要抓侯文选应该差不了。我赶紧就让侯文选快跑,回商县躲一段时间,我还通过关系托谢富三和汪增治照应他。谁知道这瓜屄,一气子跑到武汉,还是为了要钱!真是他妈的,爱钱不要脸,爱钱不要命!”
武伯英基本都已清楚,捺着性子听他讲完,翻眼问:“你怎么把罗子春说动了,要拿枪打我?”
“我没有,不是我。”丁一明白这是最遭恨之处,连忙否认,“按照监视大员的安排,我们秘密在城墙上,设置了对胡公馆的监视点。在女墙上掏了个小洞,用望远镜看,白天胡一般在司令部,就是看早晚两段时间,观察他在公馆接触的人。你从渭南回来,我明着跟了你一天,然后你进了胡公馆,就跟不上了。我给刘天章说此事,他说我们的各项措施很有效,你的密查进行不下去了,准备到十七军团任职。让我亲自到城墙上监视一下,最多再看三天,看你是不是真的放弃了调查行动。我也心虚就来了,没想到正好,碰见打死罗子春这事。要是当时,我也被卫队打死了,就真成了冤鬼,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想,这还是刘天章的手段,罗子春打死你,卫队打死罗子春,然后再把我打死,就成了我指使罗子春暗杀你,差一点着了他的道儿。”
二十八
武伯英和张毅去书房详细汇报,胡宗南也颇感意外,军统人执行,却是中统下令。手掌按着圣经,手指在漆皮封面上摩擦,思考玄机。他是大员,思考更深更广也更耗时。
张毅急切建议道:“当务之急,必须逮捕刘天章。”
胡宗南从思绪中拔不出来,看看他,没有答复。
张毅又道:“既然丁一被抓,他肯定已经警觉。如果贻误时机,害怕他走为上策。这样一来,刚审出的东西,又变成了一本糊涂账。”
胡宗南把手从书上拿开,微笑着看张毅:“你总算逮着了刘天章这个绳头,光想把中统拖进来,就怕一脱手,把这本糊涂账,算在了军统身上。我和武伯英,在此次事件之中,是真正的中间派,既然中立就要保持公正。现在抓刘天章,明显对中统不公,要我对你公道,你也要考虑我对别人公道。如果你不在场,我不会让武伯英对丁一进行审问,所以起码要等葛寿芝来了,再动刘天章。既然牵扯到中统,这样办理,比较合理,没有纰漏。”
张毅看看武伯英,寻求帮助:“你说。”
武伯英想了一下,看着地面:“刘天章必须控制,但是中统那边,也必须考虑。如果不顾程序,被他们抓住耍赖,还是一本糊涂账。”
张毅见他没支持自己,有些不高兴。
胡宗南看看武伯英,确定他是说真心话。又看看座钟,已经接近两点。再看看张毅:“那好,我立刻安排人,先把丁一押回一师,封锁消息。同时派人,去把刘天章的公寓包围起来,确保他插翅难逃。你们劳累了,先去休息,养足精神,等葛寿芝来了,开始真正的三堂会审。”
武伯英听言,站起来准备歇息。但张毅没有动身,脸色能拧出水来。武伯英见状,只好又坐回沙发。张毅又想了片刻,抬头道:“要公正,必须今晚就抓刘天章。我没来,把丁一抓了。不能光想平衡中统,也要考虑军统。既然能先抓丁一,就能先抓刘天章,我觉得无什么不可。”
胡宗南刚才的公正态度拿得太足,不好答复,只好去看武伯英。
张毅冷笑了一声:“武专员是干才,我不否认,总指挥欣赏,也属爱才。既然我来了,总指挥也要听我建议,不能完全被他左右。你们迟抓刘天章的策略,不但不好,也不公正。武专员曾经是中统在陕领导,案子结束可能还要回中统,自然瞻前顾后,倾向于有利中统。”
武伯英见他用话相逼,抬手抹了抹已经麻木的脸皮。“那好,我来提一个折中的办法。现在就去抓刘天章,逮住以后,我给重庆葛寿芝打电话。把丁一的供词给他通报,请示抓刘天章,不给通气的机会。这样,既没有了逃跑之虞,也没有了倾轧口实。”
张毅听完缓和了颜色,胡宗南更是欣慰,不用再商量,立刻吩咐勤务兵,把卫队长叫来。隔了片刻,卫队长从董子祠回来,打报告进来恭立听命。
“你今天,也辛苦了,好好休息。”胡宗南向来爱兵如子,关心下属。“带几个人,立刻把丁一押回一师,严加看管。再在一师抽赵庸那个连,全部换穿便衣,到刘天章家里,把他抓了。一定注意保密,可以向刘天章私下透露身份,切不可让别人知道。抓住后,立刻给我就地报告,然后也带回一师看管,限你在四点之前全部完成。”
张毅和武伯英听着这前矛后盾的话,都有些发愣,叫好好休息又布置紧急任务。
卫队长已经习惯了长官的做法,双腿一并,斩钉截铁答道:“是!”
胡宗南微笑示意:“去办吧,我们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卫队长刚要抬腿,赶紧再次并腿答是,然后走出了书房。
三个人坐在书房中说话,根据侯文选和丁一的交代,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并推测刘天章参与的各种可能,执行命令,发动源头,浑水摸鱼,都可是他策动宣案的原因。又对细节进行了推敲,把可能登场的人一一纳入考虑,想了很多对策。胡宗南自然以蒋总裁的名誉和利益为重,确定力保抗日核心不能受损的基调,另两个人附和同意。而武伯英心中正好相反,而是如何把责任引向蒋总裁。目前只查到刘天章,隔着很大距离,只能尽力而为。张毅更是提出,罪人都只按纪律处理,万一查出的结果危害大于弥补,必须及时刹车处理危情。不管到哪一步,都要采取非常手段扑灭,不给共产党反击的机会。武伯英完全赞同,却流露出给亲信伸张报复的意愿,二人反劝他一切要以抗日大业为重,以领袖名誉为要,以国家利益为首。
三点多一点,等到了刘天章被捕的消息,由卫队长用刘卧室电话打来。胡宗南接完,立刻递给武伯英,让给葛寿芝打电话通报。武伯英接过要了司令部总机,接转重庆中统先遣部。这部电话挂名胡总指挥书房,各级接线员都十分火速,不出两分钟,接线员就通知道:“长官,已接通,请讲。”
葛寿芝的声音毫无睡意,在静夜里显得特别清晰,另两人也听得清清楚楚。“琴斋兄,还没有休息?”
武伯英犹豫了一下:“校长,是我。”
葛寿芝略停顿:“伯英,有什么事?”
“丁一全部招了,把刘天章牵扯了进来,他是上线。”
“有多严重?”
“我们准备逮捕他。”
葛寿芝沉默了片刻。“好吧,明天当面细说,你们动手吧。”
“好的,立刻就派人去。”
“我给徐老板打电话,报告这个事情。原定的是明天中午,去西安的顺机。情况紧急,我让他安排专机。计划明天早上到达,你给胡总指挥报告。”
“好的,再见”
“明天见。”
武伯英不必报告,另两人全部听清了内容。胡宗南站了起来,把《圣经》插回书架:“好了,都休息吧。”
胡宗南是个比较西化的人,换言之是比较追求西化的人,早餐全是西式吃食饮料。武伯英还比较适应,张毅既没心情,又没胃口,还不适合口味,基本没动弹。胡宗南说葛寿芝临上飞机前,又打来电话,自己还在睡觉,生活秘书接的。秘书觉得不重要,就和副官商量,安排他去接机,已经出发了快一个小时。武伯英嚼着三明治,看看外面的阴霾,带着忧虑说:“小飞机,过秦岭,这天气,很危险。”
胡宗南军人作风进食很快,已经吃完喝着热果汁。“不快来,他们整个中统,就都危险了。”
张毅不做评价,卸下包袱,一身轻松,没有落井下石。
胡宗南商量说:“你俩吃完,也去机场。估计快来了,在那里等一等。同时我让一师,把刘天章带过来。你们一回来,就开始审问。免得夜长梦多,留了准备口供时间,越弄越乱。”
雨下了一夜,武伯英也恨了刘天章一夜。目前整个事件越发清晰,怪不得难以揭开真相,原来有个中统到军统的转折。从葛寿芝的说法来看,徐恩曾并不知情,那么刘天章接到的密裁命令,一定来自系统之外。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发起了行动,假借上级之意,用钱买了军统丁一执行,符合他喜欢用智谋的一贯风格。本来这样一转,只要丁一亲自动手,然后三缄其口,隐秘得无从查起。谁料想他转给侯文选,侯转给洪富娃,露了不少马脚,惹了一串麻烦。估计自己查案伊始,刘天章就对徐亦觉说了实情,不然他怎么也有帮着掩盖的意思。虽然有单位矛盾和个人冲突,但在反共限共上利益一致。蒋鼎文出于护短,也替刘天章遮掩,这两人的角色,这样安排才合理。对刘天章的恨无非牵扯四条性命,第一因为害了宣侠父,第二因为害了王立,第三因为害了罗子春,第四因为害了师孟。任一个人殒命,都让武伯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生吃了他。在这些冤魂面前,他曾经对自己的好,可以忽略不计。
武伯英如法炮制,在西关机场接到了葛寿芝,他整整一个月后重返西安。自己推荐的武伯英,把宣案查得日渐明朗,却不知该喜该悲。真应了蒋鼎文之前的告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砸了中统的脚。刘天章是中统的西安立足点,现在的国内形势,一个得力干将往往就代表着一方功成。如今宣侠父这块石头,就砸在了刘天章这只鼎足上,且是天外陨石势不可挡,必然毁了这根地方支柱。张毅来时还有个徐亦觉抢着接机,虽然没接上,至少不凄清。而葛寿芝来时,系统内的西安头雁,已被关了起来,多少有些凄凉。
葛寿芝在回胡公馆的车上表态:“密裁宣侠父的命令,绝对不是徐老板下的。”
武伯英坐在前排,透过挂着雨滴的挡风玻璃,看着朝后飞速移动的湿漉漉路面,没有说话。
张毅在一侧答腔:“也绝对不是戴老板下的。”
葛寿芝苦笑一声:“那还真是见鬼了。”
武伯英笑了笑,转头恭维两个老家伙道:“只要刘天章交代,那只鬼很快就能捉到。你们来了,再厉害的鬼也斗不过法师。你是袁天罡袁天师,你是李淳风李天师。”
葛寿芝不屑笑笑,又默默点头:“来之前,徐局长对我说,他已经知道了下令密裁宣侠父的是谁。但是他没明说,只是没想到,我们的人也掺杂了进去。看来他是要我们,自下而上抓住这只鬼,替他说不可言之事。”
武伯英听胡宗南讲过,戴笠也已经知道了幕后推手,也是没说具体人名。再听葛寿芝说法,那人已经向两统头子承认了责任,是想不被追究。能发动密裁宣侠父行动的,且能和两统讲交情的,立刻联想到蒋鼎文。还以为他只是保护手下,现在看来也在保护自己,但在蒋总裁面前谁也不敢保护谁,只要他不停止调查,谁都不敢出头。
张毅不负正直之名,没有隐瞒:“我来之前,戴局长也找我谈话,说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我问是谁,他不说,只说相机行事,见好就收。”
葛寿芝拍拍车座扶手,用嘴指了下前面,冷笑道:“能收得住吗,现在?”
张毅明白,他所指飞速前进的汽车,所指前排就座的武伯英,所指背后支持的胡宗南。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蒋鼎文给刘天章下的命令,转到军统股长和组长执行,只要徐亦觉没有参与,对整个军统影响不大。已经坐实了刘天章,他未向徐老板报告,就执行了行营偏令,有失报之责。虽说行营也领导在陕两统,但只是行政管辖,具体命令指导还是靠中央两局,特务情报系统最忌讳异心。先不问密裁宣侠父时机合适与否、责任大小与否、舆论好坏与否,徐亦觉是陕西站长,不可用糊涂、贪财解释开脱,他能抽身是最好的结果。自己留陕的看家人,没辜负希望,没惹上麻烦。
刘天章被提来时还穿着睡衣,容貌没了一丝考究,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从半夜被揪到一师起,思想的激烈斗争一刻未曾停歇。从中统西安站长,一下子变成囚犯,这个转变快得让人觉得一切虚名都没有实质意义。没了胸前的党徽,没了腰间的手枪,没了身上笔挺的中山装,就什么都不是了。他想明白了更加丧气,前面的立功行事,如今反过来都成了罪状,虚名最后还是要被虚空翻转,只是轻易快速的一瞬,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他特别突出的额头,罩上了一层灰色,被挤压在脸部下半截的五官,只要有沟渠低洼,都是青黑色的。
两个老家伙扮泥佛,由武伯英说了侯文选、丁一的供词主要内容,现在供述太多,念起来挺费时间。刘天章听完没有答腔,不承认也不否认。葛寿芝用舌头顶着下嘴唇,一直认真听着,他也是第一次听。听完他信九分是事实,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