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好像是伍云甫找杭毅谈了件大事,杭毅去见蒋主任,主任决定连夜组织会议研究。武伯英估计是搜井的事情,把罗子春留下,带着其他手下一起去了。到新城大院才八点半,武伯英不想早到,让他们四个先去办公室,自己在楼下转悠。转了有一刻钟时间,抽了一支烟,先是师应山乘车而来,碰见打了招呼,说是杭局长已经来了。二人两天未见,握手时加力道表达友谊。师应山听他说也要参会,探听内容未果,就上了黄楼。刘天章的车后脚赶来,下午闹了点不悦,客气而生分。武伯英看表还有五分钟,就和他一起上楼,到了蒋主任的小议事室。
推开门,灯光明亮,蒋鼎文、伍云甫、杭毅在说话,师应山坐在一旁听。武伯英和刘天章找位子坐下,无论资历官阶,刘天章都最低,坐在了武伯英下手。长条会议桌,蒋鼎文独居桌头,伍云甫和杭毅分坐两边,武伯英坐在伍云甫下边,师应山挨着自己局长,刘天章对面空了一个位置,估计应是徐亦觉。九点一到,蒋鼎文看表宣布开会,他很守时,保持着军人作风。“徐亦觉可能要迟到一会子,我们先开始,召集诸位来,只有一个议题,伍云甫处长提出来的,大家议一议。”
蒋鼎文说完示意开始,伍云甫分别看看众人,在武伯英脸上多停了半秒。“据刘天章主任抓住的洪老五手下供认,中统林组长的尸体,被他们扔在了一个枯井里……”
刘天章忍了一下没忍住,打断他问:“谁告诉你的?”
伍云甫看都不看他,摆出不愿争论的样子:“不用谁说,这是事实,洪老五死了,供认的人也死了,可听见他说的人实在不少。如果你否认,我不知道当时在场的武伯英、师应山两位,是不是也要否认?”
伍云甫看似把两个知情人点了出来,反倒洗脱了二人泄密的嫌疑,刘天章紧闭了一下嘴唇,表示不再插话。伍云甫接着道:“还有一个事实,中统调查室,在刘天章主任组织下,已经分成了几个小队,准备明天开始在全城搜查枯井,搜寻林组长的尸体。我下午听说这件事,觉得宣侠父同志的尸体,有可能也被藏在枯井。现在宣侠父的失踪,武伯英专员落实在了洪富娃身上,二十多天过去了没有线索,估计和林组长一样,当晚就被劫杀了。那么尸体估计也是同样的处理方式,我特来向蒋主任正式申请,由我们办事处组织人员,明天和中统同时开始,在全城枯井搜寻宣参议的尸体。蒋主任思虑周全,觉得和武专员的查案,杭局长的治安,还和两统的范畴都有关联,所以把诸位找来,一起开会商量。”
杭毅听完看了看蒋鼎文,没有得到暗示,按照抑制八办的思维定式反对道:“宣侠父的尸体,恐怕早都运出城去了,在枯井里搜寻,不会有结果。”
伍云甫立刻回嘴:“既然都是洪老五所为,林组长的尸体在城里,宣侠父的尸体却运出了城外,这不是矛盾吗?对洪老五来说,都是一样的抢自行车,没有身份的区别,却要区别对待尸体,这就奇怪了。真要如杭局长所说,难道宣参议不是洪老五劫杀,而是另有人暗杀,单独处理了尸体?”
杭毅被封了口,不好反驳,硬生生吞下了后面的话。余下众人,都有些佩服伍云甫的缜密和口才,觉得实在是个难对付的敌手。
蒋鼎文没有明确表态,看看刘天章说:“刘主任,搜尸是你发起的,你说说。”
刘天章斜眼看看伍云甫,带着反对情绪道:“我是当事者,不宜于发表意见,一切按蒋主任指示办理。”
蒋鼎文对伍云甫道:“就算可以搜,你们两家都搜,我也希望统一行动,不要分开扰民。一口枯井,他搜一遍,你搜一遍,纯粹是重复劳动。”
伍云甫看看蒋鼎文,又斜眼回望刘天章,嘟嘴点了下头。蒋鼎文又看武伯英,希望他能站在自己立场上,反对伍云甫。武伯英用右手摸着左手的指头肚子,揣摩诸人的心思,感觉到了催促,把双手张开按在桌沿上。“我同意伍云甫处长的意思,搜井。也同意蒋主任的意思,联合搜井。我是破反专员,受总裁指派,密查宣侠父失踪一案,对于诸位来说,都已经不是秘密了。我站在这个角度说话,同意搜尸,就基本定了洪老五的罪,有凶无尸,结不了案。这个师应山大队长最清楚,他是刑侦专家,对不对?”
武伯英想再拉一个帮手,师应山以局长的意志为意志,根本就没有说话表态的打算,就算被点将,还是垂目不语,如老僧入定。至此动议成不了定议,蒋鼎文貌似态度居中,实际和杭毅一起反对,伍云甫、武伯英支持,刘天章不能表达态度,师应山不愿表达态度,等于弃权。只有等徐亦觉来,看他态度才能最后作出决定。伍云甫开始游说,并且按照联合搜尸模式,预案明天共同行动的事宜。“我想分四个组,一个组五至六人,破反专署一个,侦缉大队一个,军统一个,中统一个,我们一个。一个组负责西安城一角,四分之一地界,朝市中心的钟楼靠拢。尸体最有可能藏在枯井中,水井有人取水藏不住。以枯井为重点,还不能放过水井,每口也必须看一看。如果水面上有大块漂浮物,还是要下去探一探,一遍过,不马虎。”
听了方案兜售,不等刘天章反对,杭毅先表示自己的人不能参加,接着刘天章也说了意见,伍云甫与二人争执起来,谁都说服不了谁。这时门被轻敲了两下,徐亦觉轻手轻脚进来,看见空着的椅子,就过去坐在了刘天章对面。“蒋主任,实在对不起,卑职有事在身,来迟了。”
蒋鼎文见来了反对力量,微笑了下,示意杭毅开口:“不要紧,你来得刚好,我们还在研究,明天全城枯井搜查尸体之事。”
“搜啥尸体,谁的尸体?”
杭毅把提议和意见简要说了一下,徐亦觉听完皱眉,不好立刻表态。伍云甫防他反对,拿话堵截:“如果不搜,那我们都不要搜,要搜就都搜。”
徐亦觉不知道蒋鼎文明确态度,或许故意假糊涂,明白密裁宣侠父变成劫杀宣侠父,特务绑架变成洪老五抢人,最得利的是自己。“我支持搜井,现在戒严时期,城门都交给了军方盘查,那些外地兵六亲不认,洪老五根本把尸体运不出去。城门难过,天气太热,两三天就有味道了,枯井是最好的藏尸地点。搜着了尸体,就可以给全国通报,有了定论,也免得再嘈嘈杂杂。如果搜不到,那就是洪老五把尸体偷运了出去,那接下来调查的,就应该是守门部队,看是不是收了暗钱,没把门守好。结果无非两个,搜着和没搜着,先不管结果,就这个过程,我支持。”
徐亦觉把话题引到此处,摆头看了刘天章一眼,刘嘟嘴回看,暗中肺都快气炸了。他有些得意,又转头看看蒋主任,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又是刘天章这厮逞能,自作聪明,引火烧身。
蒋鼎文觉得徐亦觉的明话和隐意也有道理,转头看了一圈,总结陈词。“宣侠父参议员,是抗日的先锋,是民族的栋梁,被洪富娃这样的流氓抢劫致死,是国家的巨大损失。他的尸体,有必要寻见,举办追思仪式,用于激励我辈抗日士气。按照伍云甫处长的意思,组织联合搜查小队,分四个方向在全城搜寻,警察局先不参与。如果搜查过程中,有单位、商铺、住户不配合,由杭局长指令就近派出所处理。整个搜查活动,由武专员居中调度,他在查宣案,由他协调指挥,有个大分量的见证。将来向全国通报,他的结论最有说服力,不至于再因此惹出思潮,不利于抗日事业。”
会议开完,已经过了十点,众人一起下楼乘车,各自回家。武伯英下到二楼停住,拐去了专署办公室,四个手下都在静候。武伯英安排赵庸立刻动身去中统门口监视,梁世兴去监视刘天章公寓,彭万明盯着徐亦觉住所,李兴邦留在专署监视四科。“不用隐藏,就明着来,让他们知道你在门口。今晚是特殊时间,你们去了他们就必然不敢动,要的就是限制行动。通宵监视,天气不凉,不用保暖,如果瞌睡了,就打个盹儿。如果碰见宵禁的巡逻队盘查,都是你们一师的,就表明身份,应该没有麻烦。”
联合搜井从二十四日清早正式开始,四个组各自抵达城角,向最中心的钟楼行动。武伯英、伍云甫、徐亦觉、刘天章一人跟定一组,每组都有四个组织的成员,武伯英跟的是城西北角一组,从习武园开始搜查。西安城街道自古东西平、南北直,每个小组检查区域是个近正方形,按照作业方向却是个菱形,逐步展开。罗子春留在武宅陪伴未婚妻玲子,只要无事他就是这个美差的不二人选。相比于查井苦差,罗子春确实吃了轻省,水井仔细观察一番,枯井每口都要下去查探。武伯英不让自己的人下去,好在八办人寻尸心切,也不甚计较,来的全不怕死,有时霉气尚未放完,就争着下井。也没遇见麻烦,光中统和军统的名头,就让有井的百姓恨不得把井扳倒了,抱起来抖给公家人看。整整一上午,西北组东向查到药王洞,南向查到清真寺,只是走完了半个角。天气炎热,汗流浃背,有些渗井就是污水坑,弄得人浑身污秽,和钻了下水道的地老鼠一样脏兮。
武伯英十点多钟,就离开了搜查小组,交代赵庸操心选地方吃午饭,耗费体力多整好饭硬菜。他开车去了蒋公馆,蒋宝珍正坐在后楼北窗前看书,坐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太师椅,适合临窗吹风,靠背太直却不甚舒服,倒是能驱散困意不至于睡着。天热人懒,懒得出去,懒得走动,反正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不妨昏昏沉沉。
武伯英看着她的木底拖鞋,秀足因在家中没穿袜子,自由自在。“听沈兰说,你昨天去看她了。”
蒋宝珍收了一下脚,随即又伸出来让他看。“你能去我就不能去?见见又怎么了?你去干啥?”
武伯英语气凄凉,不知为以前还是为以后。“我总觉得,我那孩子没死,再去问她,还是不说。”
蒋宝珍的话不合情理却合性格:“我说那话,你不用担心。尽管以前的孩子没了,你以后还可以有孩子。和我结婚之后,虽然我不生养,你可以找别的女人生孩子。我有的是钱,你可以找野女人,但是只能当生孩子工具。你找三个四个,生五个六个,我都能供能养。但是不许你讨小老婆,不许你移情别恋,只许爱我一个人。”
超出常理的话让武伯英无所适从,她见地非凡也非凡人接受,越发落寞。他坐了片刻,推说查井就又走了,从蒋府出来路过北大街,在一家饭馆门前看到了徐亦觉的汽车。他把汽车停在旁边,两辆车齐头,对着饭馆的檐墙。进去一看,果然徐亦觉负责的小组和自己的小组并桌吃饭,他坐在最中间。众人见武伯英进来,连忙让地方,徐亦觉把中间腾出来,朝左挪了一位。武伯英论资历论级别都比他高,当仁不让坐了下来。
一桌子十几个人,都说查井的事情。有个人说自己下的一口枯井下面年久塌陷,足有三间房般大小,人可站立行走,凉爽异常是避暑的好去处,大树须根丛生垂下,别有一番洞天。有人说自己下的一个红芋窖,居然窖着两堆西瓜,自己砸开一个吃了个肚圆,冰凉沙口,都有点不想上来。
徐亦觉突然低声对武伯英说:“我们四科,下午有些事情,我的人想先撤了,老武,你给准个假。”
武伯英低声答:“这事我说了不算,虽说是我居中协调,但你看伍云甫那样子,我可不敢贸然答应,你最好给他说。”
徐亦觉撇嘴道:“给他请假,没这说法。那行,你就当不知道。我的人下午找借口,零星全撤了,管他怎么说。”
寻见中统林组长尸首的消息,下午四点左右传来,正是刘天章那组在大差市枯井中发现。武伯英赶去看时,伍云甫已经到了,徐亦觉悄悄撤出没有来。枯井在座废弃院落中,青石井盖已被挪开,探查人上来,却未将尸体升上来,单等他来见证。武伯英一到现场,刘天章就给他发了个口罩,戴上朝井中一看,隐约有个黑乎乎的脑袋。随之一股腐尸特有的恶臭,透过口罩直冲鼻子,一下子钻进脑子。武伯英连忙趔开,强压住胃里的翻腾,奇臭带着腥甜,恶心不已。刘天章安排下井起尸,因为找见了自家目标,中统的手下特别卖力,给防毒面具喷了酒精下井。
尸首被麻绳绑住腋下拽了上来,中统手下都认出不是林姓同事。刘天章凑上去看了看,尸体因为在井下恒温,面目清晰如睡,分明就是中统政治科长张向东。他和张向东在总部共事,打过几年交道,不会认错。武伯英也过来看,肯定了众人的判断,他对此人印象深刻。众人正惊异间,井里传来喊叫,下井人把防毒面罩摘了大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烂成汤了,拾都拾不到手里,最好找个油布口袋!”
刘天章赶紧跑到井口,摘了口罩朝下大喊:“先看一下,是谁?!”
井下传来回音:“咱的人,林组长!”
刘天章这才放下心来,长呼了一口气,赶紧又把口罩戴上,含混地对武伯英道:“终于找到了,我就能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了。”
伍云甫回嘴道:“宣侠父的在天之灵,也在看着我们。”
刘天章没有反驳,眯眼看着别处,不愿再言语交锋。武伯英看着他,隔着口罩道:“两具尸首,都是你们中统的。看来这件案子,把你缠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刘天章用口罩遮住了冷笑:“只要你不缠我就行了。”
“看张科长的样子,死了没有几天。听林组长的样子,应该是早死的。一井双尸,成了案中案。”
“妈的洪老五,胆大妄为。隔一段时间,杀了张科长,还敢扔到一口井里。这个洪老五,不是一般的狠毒。宣侠父、林组长、何金玉、张科长、王立,连伤了五命。”
“今天捞上来的如果不是张向东,而是宣侠父,那一切就着落在了洪老五身上。但偏偏不是,那就有了大问题。说明你们中统,和宣案有着某种重大的秘密关系。”
刘天章抬头看了伍云甫一眼,暗示他不要当着共方明言此事,然后道:“你查吧,我不管,只要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