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就是他的前妻。”
“我知道沈兰,怪不得昨天下午,拿话欺负我。原来旧情未了,只是盼我快挂电话,好去旅社!”
“你痴情,武伯英也不薄情。但是不薄,不是对你。他和前妻,余情未了,藕断丝连。你参加进去,不一定有结果。”蒋鼎文可怜侄女的单纯,“看看这个,他们相会,还在旅社,干什么去了,虽然你是姑娘家,也能想得到。”
蒋宝珍盯着新新旅社那张照片,眼睛有些模糊,却不愿在叔父面前示弱,狠狠用目光把泪水压在眼球上,薄薄一层。
武伯英和沈兰相会,被误解更好,固执要求前妻做联络人,果然有极大道理。就算被拍了照片,蒋鼎文也拿旧爱难舍去看,根本就想不到真正企图。于是一组照片,就组成了一个故事,藕断丝连,旅店相会,旧情难忘,寻欢作乐。跟踪武伯英的,正是徐亦觉派的丁一,交给特别经费批件之后,就安排盯上了。那天蒋鼎文真的有些后怕,武伯英今天能弄出个牵扯自己的证言出来,明天还不知道能弄个什么出来。
蒋宝珍脸色很不好看,有种解脱后的落寞。毕竟对他情窦初开,心中才痒,没有过多痛苦。只觉得不顺,好不容易看上一个,还是别人的。再想想他的不好,打动人的好也淡了。她是个自私女人,何况女人从来都不管男人好不好,只管男人对自己好不好。
“叔叔,你放心,这些事情,我都明白,不会吃亏。”
吃罢午饭,李兴邦开巴克车回武家,给守尸的赵庸带了饭菜。梁世兴和彭万明开着吉普车,按师应山指拨去叫人,阴阳先生,婚丧司仪,清器租主,厨子头人,来武家办丧事。师应山有九成九把握,杀死王立的凶手,就是要抓的洪富娃。他既惭愧撂了大话,没把洪富娃及时捞住,害了王立一命,又可怜武伯英一个文人没有当过安葬大事,想通过主动料理弥补。况且当面相处这几日,觉得他是个能交的朋友,今后在西安地面上,还要经常打交道。看他的势头,必将对自己的前程有所影响,落个好没有坏处。自己对这些世俗事又都在行,多操个心的举手之劳,何乐不为。师应山虽未被延请,自然而然成了丧事总管,连主家武伯英也管了起来。见他病体加了心痛,又在骊山淋雨不适,强硬地安排他到自己居住的陕北会馆歇息,暂且抛开一切,以免伤了身体。武伯英盛情难却,只好上了他车,罗子春开车,二人坐在后排。
师应山喋喋不休:“天气热,亡人盼土,王立没有亲属,也不用等人。我这样安排,今晚就成殓,后儿个就下葬。这事如果你要管,就把你身伤了,也把你神伤了,你和这娃太亲了。今晚你住在陕北会馆,我给你安排。我手下人多,鸡鸣狗盗,能干啥的都有。赵庸他们四个,跟我就把这事操办了,你是亲长,罗子春专意陪定你。安埋就交给执事的,我给你当执事头儿,风光圆满,叫娃在地下也安个心。下葬那天,你再回来主祭,安客、上香、烧纸,就把人事尽了。要不然受不了,过丧事最伤人了,你还有大事要干。”
武伯英默不作声听完:“现在就咱三个,你说下,有啥收获?”
师应山看看他,遗憾道:“我是侦缉大队长,整天和地痞流氓、惯偷蟊贼打交道,他们就是我的庄稼,没他们也就没了我。我有我的办法,我有我的眼线,杭局长听到你家出了命案的消息,赶紧就吩咐我快查。早上我随他来看了现场,上午就动用了线人,很快就得出确切消息,王立的死,正是烂腿老五所为。”
武伯英把牙咬出声音:“他又害了一命,要是早一步抓住,王立也就不会死了。”
师应山只好歉意道:“知道和抓住,完全是两码事,何况还有人给他通消息。他连犯两命,藏得更隐秘了,更不容易抓,只能碰运气。武专员,我说个不该说的,王立的死,有一部分是你造成的。你逼人太甚了,这话不好听,道理却不坏。你查绑架案,查到了何金玉,他就死了。你找杭局长,让我抓洪老五,王立就死了。”
武伯英没怪他,更像自问:“我逼人太甚吗?”
“我听说,你拿蒋主任当假想目标,已经把他逼得无路可走。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他指使,不会是蒋主任。我是办案老手,如果绑架宣侠父这种通天大事,去找地痞流氓来干,那主使就愚蠢到家了。你的调查很秘密,我这侦缉大队长,在警界也算个头面,但开始只以为你在调查日本间谍,破反专员嘛。后来你托杭局长抓捕洪老五,分派给我公干,我才知道你在调查宣侠父失踪案。你把蒋主任逼成这样,他那么大的官,很少见这样,都不知你有什么其他用意。”
“我没逼他,也不是别有用心,我没有派别,只对事论事。”
“正因为你只对事论事,不属于任何派别,才让大家都有被逼的感觉,你不是硬逼,你是软逼。你看杭局长,多牛的人,你家出了事,亲自来查看。这待遇不低,也就大员家出了案件,他才亲自过问。你没这地位,却有这待遇,都弄得很不安。”
武伯英沉默良久,没说什么。
师应山并未就此打住:“宣侠父失踪,是个烫手山芋,杭局长也怕。怕啥,怕你查不出来,把责任推他身上。我们办案子,没结果都这么搞,找个替罪羊。要说他参与监视宣侠父和八办,也就是按照安排,在后宰门增设了一个派出所,就近专意对付八办。第一任所长是丁一,专盯宣侠父,后来被发现了,为此宣侠父还怪罪过杭局长。从此之后,杭局长就再也没参与过任何行动,丁一也调到四科了,你应该见过这个人。”
武伯英点头,想想名字只有三画的年轻人。
“你的这几个人,和蒋主任的人,在公馆前对枪,我是才听说的。很多事传得满城风雨,因为隐秘,都是一定程度、一定层次上的满城风雨。宣侠父失踪,弄得满城风雨,只是在军政上层满城风雨。你查宣侠父失踪,弄得满城风雨,只是在特务界满城风雨。很多事情,都有一堵墙,推墙很难。所以你想把宣案查清楚,就要连推几堵墙,难上加难。今天墙砖下来,砸了你的王立,我帮不了也不敢帮你推墙,只能抠抠灰缝子。我就是觉得你,还是个弄正事的,带着正气,带着正义。如今这社会,包括我,干事能想起正义的,没有几个。”
陕北会馆老板带着三人去看天字一号客房,上房就是上房,三开一套隔着四间房子,家具用度一应俱全,整齐洁净。师应山安顿停当就要告别,回侦缉大队去找人料理丧事,临走被武伯英叫住,让罗子春把还剩六千元的存单交给他去操办。师应山坚辞,明说杭局长吩咐,因为没尽到责任,致使武专员干儿子被害,一切丧葬费用由警察局承担。他笑着说自己不会给杭局长省钱,一定把丧事办得浑全漂亮。武伯英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有些逼人太甚,居然连杭毅都是这个态度。他坚持要师应山收下,言说自己埋人不能让别人掏钱,师推辞不过,只好把存单纳入口袋。
武伯英非常疲惫,洗洗涮涮要上炕睡觉,罗子春带着一脸悲戚前后跟着。伺候他洗脚时,罗子春突然落了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木盆里,失神地用手揉搓脚掌。武伯英半躺着,看着他,没有管。罗子春越来越伤心,不禁抽泣起来,当着老处长一个人,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以前都是王立,给你洗脚,今后就是我,给你洗脚。”
武伯英不感动,反倒冷冷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罗子春知他心中一定有症结:“也是凑巧,我去见未婚妻,时间太晚雨又大,就没回来。早上推开门,就见王立在前门里躺着,鬼使神差,还是回去迟了。太惨了,我现在鼻子里脑子里,还全是血腥味儿。”
武伯英脸色难看,罗子春去找未婚妻,自己和蒋宝珍在骊山打情骂俏,王立却被戳死在家中。“不要再提了。”
罗子春难以结束:“唉,是我把王立害了。我要是回去住,也许就没这事。就算洪老五上门,我有枪,打不死也能撵跑。就算他得了手,及时送医院,也许还能救一命。”
武伯英长叹一声,把脚从他手中抽回来,湿淋淋垂在炕边,起身坐直看着自责的罗子春。罗子春空了双手,用沾着洗脚水的右手,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是人,是我害了王立,我把王立害死了!”
武伯英皱眉厉目,突然抬脚蹬在罗子春肩膀上,把他踹倒在地。然后顺势跳下炕,光脚站在泥地上,抓住头发把他拉到自己脸前,恶狠狠逼问:“说实话,你他妈的,是不是故意,给烂腿留空子?!”
罗子春泪眼中满是坚决。“没有,绝对没有!”
武伯英逼视了片刻,相信是真话,一把将他扔开,坐回炕边喘了口粗气,恢复了理智。“我们被人监视了,我,你,我们这些人,都被监视了。我给你说过,我用挤压来逼迫对方犯错,或者弥补,就会露出破绽。谁料想,挤出来的却是洪富娃这样的烂蝎子,死了何金玉,死了王立。对方根本就不怕露破绽,敢弄宣侠父,就敢弄任何一个。也被人利用了,看似蒋总裁有令,让我追查宣案,实际追查本身就是个幌子。让我来查,就是为了暂时平息共产党责难,如果幌子有麻烦,随时都会被撕碎。与其说我这专员,带着你们查宣侠父失踪,不如说是落实谁来承认。实际洪老五,要来杀的是我,不料我去了华清池,王立替我死了。”
武伯英黎明才睡着,起来时近十七号正午,罗子春到会馆街面上的馆子买来了午饭。荞面凉饸饹,小米熬稀饭,都是陕北风味。武伯英边吃,边提起下午回家的事,尽管师应山大包大揽,也相信他能办好,但身当大事,不回去不妥,也对不起王立。本来说好要回去,罗子春的话却改变了原有打算。“我刚才去馆子买面,师应山老婆带着孩子也在那里吃饭。她也是妇救会的,说是蒋宝珍小姐昨晚高烧不退。今天上午,她和妇救会的几个夫人相约,到医院去探视了一下。耽搁了做饭,就带着娃在馆子吃。”
武伯英停止咀嚼,想了一下。“那下午我们也去探视一下。”
蒋宝珍住最高档病房,有会客间,有洗手间。她躺在病床上脸色潮红,非常疲惫憔悴。武伯英伸手试试她的额头,微笑着说:“不烧了,感风寒,烧退了就不要紧了,昨天淋雨弄的。”
蒋宝珍虽病嘴仍尖利:“还烧着,拿手试不出来,要用嘴唇试。”
武伯英知她打趣,笑红了脸,看看罗子春。
蒋宝珍歉意道:“都怪我,缠你去华清池,家里出了大事,想起来就后悔。”
武伯英安慰道:“不存在你说的,就是我在家,该出事也会出事。也许他们要对付的正是我,因为不在才殃及王立。去华清池,还逃过一难。只是可怜了王立,年纪轻轻,就把命送了。”
蒋宝珍朝上躺了躺:“听师应山老婆上午来说,选在明天下葬,我想去看看。你家里过大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何况对王立抱有愧疚,应去送送。”
武伯英带着谢意阻止:“我代表亡灵谢谢你的厚意,还是养病要紧,哪里都不要去。师应山全权替我打理,连我都不让插手,你就不要去了。”
蒋宝珍看似随意,实际尖锐:“我听说沈兰回来了,我再过去,有些不合适。还听说你们见了面,眼见着就要破镜重圆了,我可不能打搅。还听说了,她是离婚不离家的,如果碰见,怪不好的。”
武伯英还没答话,罗子春激动地插问:“嫂子回西安了?啥时候?我咋不知道呢?”
武伯英嫌他多嘴,看看他道:“不是你嫂子了,改嫁了,嫁了别人。”
“哦,老处长,蒋小姐,你俩说话,我去上个厕所。”罗子春知道自己多余,找了个不太文明的借口,赶紧出了病房。
蒋宝珍听沈兰改嫁,愣了片刻,不自觉间转变态度。武伯英疑惑问:“你咋知道沈兰回来了,听谁说的?你咋知道我们会面了,听谁说的?你这些听说,都怎么来的?”
蒋宝珍耸着鼻子冷哼:“你管怎么来的,我喜欢你呗,所以我就知道呗,要不然关心这些事干什么?真的,武伯英,我一开始,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在某个瞬间,很奇怪的感觉,就被你拉进了深渊。明知是深渊,原本不想进来,却发现已经在下坠。唉,命里注定,我要掉进你的深渊,你还故意拉我。”
武伯英对沈兰死了心,终于回以热情:“就是要把你拉进来。”
蒋宝珍娇嗔道:“你也别得意,我现在还没有认准你,和你还没有一定。不要因为我做了那样的事,你就看轻我,不一定你能吃到嘴里。”
武伯英知道所指骊山索吻:“不会的,哪会呢。不管你做什么,在我心中都是高贵纯洁的。就算做了什么过分事,也不过是大方。”
蒋宝珍假装生气:“不许说!”
“用什么拉你落深渊,我自己都不清楚,心里打鼓,起码有个一点两点的。”
“说不来,就举个例子吧。前日募捐会,你发现没有,你我两个,都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是同类,都有些傲气。”
“既为同类,何得不相亲近,也许这就是出发点。不过你的傲,在骨子里,我的傲,在面子上。”
“我和沈兰,互为弥补。我和你,互为同类。新式婚恋,也就这两种。”
女人生病时最虚弱也最易动情,蒋宝珍笑道:“哼哼,好像批准我似的,你别得意。必须你来追求我,要不然,我多没面子。”
武伯英微微点头,似乎在搜寻追求的方法。
蒋宝珍轻松中带着疲倦:“好了,你去忙吧,免得感冒传染。你顶着这场大事,节骨眼儿上,可不能生病。只要我大好一些,明天一定去你家,都说咱们两个好,也不是白好的。既然沈兰已经改嫁,那就没有这些忌讳了,我更该去的。”
武伯英站起身:“好吧,再说,你还是身子要紧,多将养。”
巴克车从联合医院出来,武伯英突然问罗子春:“你那个未婚妻,叫什么?”
“玲子。”
“明天让她过到宅子来,出殡时可能要来些女宾客,帮着接待一下。”
“她没见过世面,不懂事,恐怕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