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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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查1938-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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慷慨,都超出各位女宾。

陪同夫人一直未走,听主持人宣布公主,撇嘴道:“蒋小姐,最傲慢了。”

武伯英冷言回道:“我看也不是的。”

她见他不迎合自己的说法,而且早都觉得无趣,就继续撇着嘴,咬着自己的定论离开了。这种舶来的聚会,继承着发源地欧洲的特质,参加的夫人都想寻些异性朋友。这个男人如此不解风情,早就扫了那太太的雅兴,强忍着陪到现在,实在撑不下去了。主持人宣布爱国王子,桂冠居然落在了武伯英头上,有些出乎意料。国难当头,上层社会都不想露富,很少捐款,尽是捐物。最多的是金银首饰,显示手头没有余钱,给人卖家当的感觉。武伯英的捐物最值钱,一个十足纯金镶嵌五宝手镯,分量重,成色足。这是日本女间谍吴卫华的遗物,他原本想毕生收藏,有抗日募捐的机会,捐出去也替九泉之下的她减轻罪孽。没料想金镯经组委会评价,成为了捐王,反向说明到场和未到场的官员、商人、名流们,也真够吝啬。

募捐茶会最特别的客人最后到达,是杜夫人亲请的伍云甫。伍云甫没想早来,也没想迟走,募捐物居然是一块长征时期从体内取出的弹片。主持人介绍完后,伍云甫把那枚弹片捏着举过额头,在捐品展示台前转过身来,声音低沉而铿锵。“这是三年前,蒋总裁的厚爱,从我腿里拿出来的,准备留作纪念保存终生。受到邀请,我一直拿不定捐什么,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弹片合适。如果诸位能把十八集团军的经费物资,按时按量供应,也许我能从积蓄之中,拿出些贡献给募捐会。假如我在国军中,按级别应该已是豪宅良田,锦衣玉食。可我是共产党人,就只有这个弹片。今天这个大日子,再珍惜也只有割爱捐献。诸位不要笑我吝啬,这不是吝啬,我为抗日可以捐躯,却拿不出捐款。这不是吝啬,代表我党,不计前嫌,愿意精诚合作,共御日寇。也希望贵党,能尽抛党派之争,勾销宿怨,以抗日大业为重!”

伍云甫一席话先引起窃笑,随着话语深入却打动了所有人,沉默片刻都不禁鼓起掌来。伍云甫微笑示谢,把弹片放置在珠宝首饰中间,一点也不逊色,成了最有意义的捐物。伍云甫转身敬礼,再向杜夫人微微颔首,干脆地走了出去,离开募捐现场。与会者都被弄得发愣,不能挑礼数,又被无形打了耳光,除了惭愧没有愤恨。幸亏主持人能说会道,赶紧用场面话打了个大圆场,过渡了这个插曲。武伯英站在最后的角落,背靠窗帘躲那个王子称号,却有了目不转睛观察伍云甫的机会,不用顾忌不用隐藏。真羡慕他的正气凛然,可以大声硬气说话,像狮子一样低吼,像老虎一样长啸。而自己只能做老鼠,时抻时缩,蹑手蹑脚,吱吱叫一声,回头看三遍。

募捐会结束,爱国王子赢得的一项权利,就是爱国公主陪伴晚餐,蒋宝珍于情于理上了武伯英的汽车,不得推托。武伯英并没打算共进晚餐,开车将她送回蒋公馆。一路上蒋宝珍一直不说话,但表情非常丰富。她在后座看着开车男人的背影,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想法几经变化,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

车到蒋府门口,蒋宝珍将车窗玻璃摇了下来,卫兵见是侄小姐,赶紧开大铁门放行。车子过铁门,她终于开口:“你把那么珍贵的祖传宝物捐了出来,就是为了能和我共处这么一会儿?”

武伯英瞟了她一眼,对这自以为是的想法,没承认也没否认。

蒋宝珍把沉默当成默认,就感动了起来,心房冻上的一层薄冰,瞬间化作一潭春水。“你说是不是,我就想听你说。”

武伯英没正面回答:“那你给我送请柬呢?”

蒋宝珍听他这样反驳,没有生气,反倒异常开心,女儿家特有的含怨带喜。

车到后楼,武伯英将她送到台阶口,蒋宝珍上了一级,扭身回来问:“最近怎么听不到你在公园拉胡琴了?”

“太忙了,你想听吗?”

“想听。”

武伯英不假思索:“那好,今晚我一准去。”

蒋宝珍听了他的话,撇了一下嘴赶紧转身,轻快地沿着台阶跑向三槛木门,她怕他看见自己开心、愉悦的表情,更不愿意他看到自己兴奋、娇羞的粉脸。武伯英看着曼妙的背影,白色旗袍上的银色树叶,在优美身躯上闪动飘摇。蒋宝珍推开木门闪了进去,就像一条白鲢鱼躲入了芭蕉叶下,有种古画新描的奇妙感觉。武伯英看得有些呆傻,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十一

武伯英吃完晚饭,如约带着板胡去了革命公园,坐在纪念亭内拉了近一个时辰。每曲完了稍微歇息,搜寻曲目,也不知蒋宝珍有否在听。公园内散步的人,开始还聚过来听曲,后来觉得没意思,就都走开了。随着夜幕逐渐降临,散步人都回了居所,剩下几个纳凉人,远远坐在树荫和湖边,拿蒲扇赶蚊子说话。

有个独自散步的女人,不远不近,似听非听,坐在亭外木排椅上。武伯英注意到了,边拉琴弓边看她,暮色渐浓只能看清轮廓,看不清眉目。他带着对蒋宝珍的歉意,刻意拉够两个小时,左手边压琴弦定音,边用手表掌握时间。到了两个小时之期,他一曲终了停下来,又看看那女人,还保持着来时的坐姿不曾动过。他歇了歇,将板胡纳入琴盒,整理归置,扣上盖子。

那女人轻轻走过来,在亭子栏杆上坐下,缓缓问:“怎么不拉了?”

武伯英惊了一跳,手忙脚乱,把琴盒从石桌上碰了下去,“笃”一声摔在石砖地上。他连忙转头看那女人,暮色中赫然就是前妻沈兰,瞠目结舌愣在石凳上,最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天天想她,突然见她,却连嘴唇都张不开,只拿心思猛地扑过去,一下子抱住。沈兰轮廓胖了不少,却没有走样,保留着自然天成的清纯气息。在他心中沈兰一直是个女学生,算算时日,从西北公学师生相恋到如今已经九年。要说好日子不少,痛苦日子更多。最初两年,因为师生关系羁绊,不敢挑明爱慕,虽有朦胧却备受折磨。接着两年,跨越了世俗偏见相恋,却不敢在公开场合承认和表现,虽有窃喜却更滞涩。接着三年,虽然如愿完婚,却因为二弟的惨死和父亲的暴毙,一心只想报仇,亲爱之情全被仇恨之心置换。这两年不必说,天各一方,生死剧变,何来幸福可言。

沈兰冷冰冰地一动不动,看着脸色数变的前夫。二人对视,目光如骨胶遇见生漆,难割难分,几乎用了一刻钟时间。

沈兰先开口,语气生分:“云雾同志,你好。”

“你好。”武伯英下意识回话,也生分了。

武伯英听出了冰冷,不知如何消融,只好定定看她。沈兰没再多言,从大襟的内口袋摸出一枚铜板,摁在栏杆凳面上。武伯英也用动作回答,从衬衣内口袋里摸出那枚接头铜板,扣在她的铜板旁。沈兰捏起两枚铜板,凑在一起重叠合定,举过头顶对着尚有光亮的天空,看了片刻放回。

沈兰口气依然冰冷:“我是深谷,你的新联络人。”

武伯英对两个代号不悦:“我,你还不认识?”

沈兰又认真看了他一眼:“我认识,你是武伯英。却不认识,你是云雾。更不认识,你是陆浩。”

沈兰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武伯英的心沉了一下。组织终于答应了请求,却又附加了意思。他除了分别两年来的百感交集,突然萌发出新感觉,组织用沈兰做联络,比谁都要隐秘安全,但也有钳制的意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夫妻间的生分不是一时能化解的。他换了个口气,尽量想消除时间产生的距离:“你从哪里来的?”

“你打听了很久吧?”沈兰尽量不看他,怕强硬不下去,“汉中。”

出乎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武伯英点头:“真够快的,前天上午,老花还说不可能,今天晚上就见到你了。”

“是很快,昨天早上接到回西安的通知。连夜坐汽车,今天上午到西安。说明你的重要,这都是伟大的六号,在驱赶着我。”

“你此前参加过行动没有,任何行动?”

“没有,从来没有。这是我入党以来,唯一的遗憾。应该感谢你,陆浩同志,云雾同志,给了我这个机会。”

武伯英故意对嘲讽充耳不闻:“是我申请的。”

沈兰含着别样幽怨:“没想到你为党做事,已经两年了。”

武伯英知道幽怨所在:“纪律的原因,斗争的需要,他们没告诉你。”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党的整个事业,是个大圈子。秘密工作,是里面最隐蔽的小圈子。就算党内高级同志,与此无关也不能知晓。”

“这我都知道,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信任我?”

武伯英听出幽怨之外的幽怨:“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如今走进了秘密圈子,知道也不迟。一切都明白了,也不用我说了。”

“可是迟了,你知道吗?”沈兰眼睛里噙着泪花,盯着桌子,“对于读书人来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对于放羊人来说,有羊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安全了,是明白了,可是太迟了,迟得一塌糊涂。”

武伯英想安慰她,伸手过去拍拍肩膀。谁知沈兰像被烫到了,激灵着躲避。他见生分成这样,尴尬中收回手掌,既心痛又错愕,错不怪自己,却都在自己。

武伯英沉吟了一下,找到了新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革命公园?”

沈兰冷笑一声:“不是我知道,而是有人通知。你的一举一动,组织都掌握。有人说你在革命公园,是接头的好机会,我就来了。”

武伯英有些吃惊,暗中观察自己的眼睛到底在哪里,却不能肯定。来公园路上那么多行人,路过八办时那么多闲人,公园内那么多散步人,还有那么多纳凉人,都有可能。“很高兴,你能接替老花,给我当联络人。”

“我不是接替,而是单另。你现在太重要了,他又领导着不少人。他的系统如果出现问题,就有可能牵扯到你。组织权衡利弊之后,认为我更合适给你当联络人。单属联络人,此外不参与其他行动,这是对你的保护。”

“你下面联络我,上面联络谁?”

“五号。”

武伯英知道五号就是伍豪周恩来,神情略有激动。此时公园东北角,有几个纳凉的人回家,路过亭子看了几眼。二人只好暂不说话,直到那几个人出了公园西门,还继续沉默,似乎找不到交流的话题。武伯英低下头来,回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想起各种不幸遭遇,不由黯然。

沈兰又打开话局:“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我们已经解除了婚约?”

武伯英幽幽答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事变之后,我是脱身了。可是却中毒了,等病好了,却找不到你了。好事多磨,一切大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沈兰嗤之以鼻:“文艺化,和电影里一个口气,重新开始,怎么开始?”

武伯英听了这话,知道沈兰虽还是沈兰,性情却变了。以为这样说话能安慰她,她会对以相应的台词,事与愿违,反倒遭她取笑。“我们复婚。”

沈兰苦笑:“我都三十了,你还想让我再做一次新娘?”

“那又怎么了?破镜重圆,从来都是天下美事。”

沈兰加重苦笑:“你以为现在的我,还在意一个名分。名分对于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有过名分,还不是被当做傻子。你给的名分,那么重要?”

武伯英惭愧地苦笑:“那时节我鬼迷心窍,一心扑在报仇上。现在我明白了,什么对于我重要。你,还有孩子。我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想着孩子,能父母双全。咱们的孩子,是娃子还是女子?”

武伯英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沈兰眨了下眼:“女子。”

“那一定像你,像你一样漂亮。”

“我以为我怪罪你,你也会怪罪我,谁想你没有怪我一句。”沈兰把眼睛全闭了起来,似乎在回忆女儿的容貌,还有这两年的艰难时日。“我把婆没有照顾好,虽说她寿终正寝老死的,谁又能说她活不到一百。这是我最大的惭愧,还有一个最大的痛苦,就是因为女儿。当时为啥我只身外出,把你婆留在我们沈家,是因为怕她受不了打击。之前陕北倒春寒,结了冰溜子,我在崖畔边滑了一下,把孩子小月了。她是个女子,五官头发都长好了,要说也活了几个小时。我被村里人送到团里卫生所将养,婆不知道,我就让人骗她,说我到区上开会去了。我在卫生所住了三天,还是害怕她受不了,她对这娃的心太重了,我就用包袱棉絮裹上粮食,做了个假肚子。但是月子越来越近,我再也装不下去了,还是心疼她,就把她带回我娘家,然后我就去了汉中。谁承想,她也跟着重孙女去了,是我间接害了她,但不这样,就会直接害了她。过去一年多了,我经常做梦,还能梦见女儿青紫的小肉身,和婆那双不甘心的眼睛。”

沈兰的悲声,听得武伯英瞠目结舌,刚才说的迟了还真是太迟了,夫妻间最后的纽带已经断裂。原想着孩子可以用作缝线,把生生撕开的夫妻,缭几针,联一下,织补之后就算不能如初,也可经住拉拽。如今两片布不仅糟啮成了毛边,脱了织线,连唯一的希望也断了,再手巧的绣娘织女,也没了办法收拾。对于未曾谋面的女儿,对于去世的祖母,更是极端惭愧。懊悔和痛心,夹杂在一起,几近让人晕倒。

沈兰对噩耗适应了一年多,比前夫更能自拔,长叹一声。“刚才我还不想打击你,但是听你还有破镜重圆的想法,那不妨再说透一点。婆的死和你有莫大的关系,我离婚不离家,她跟我走了,还是为了那个孩子。但你毕竟是她唯一的孙子,怎不伤心,正因为你,她疯癫了。你把她的心疼烂了,我怕她受不了重孙女再没了的打击,才去的汉中。好,不再说那些了,你说不能到陕北和我相聚,全是因为公事。我如今与你见面,也是全为了公事。如果不然,我是不会再见你的,见你确实太痛苦。既然公事这么重要,那我就以公事为重,以联络人的身份,转达上级的要求。”

武伯英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听不进去。

“关于你查出来的新线索,组织同意你的路子,希望继续下去。事情可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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