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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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查1938-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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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说来我他之间,如今只隔一个联络人。

一马路、二马路在道北,民国二十年修铁路时逐渐成形。民国二十四年铁路通车,变得更加热闹,虽不比城内各处繁华,却比城外他处兴盛。河南难民因黄河决口拥入,沿着铁路线安身,道北两条马路极度拥挤。难民棚连成大片,没有营生没有祖业,都聚集于此找饭吃,凭力气糊口,大多是扛包、卸货、拉脚。人一多,流就多,不过净是下九流阶层。洋车进了一马路,武伯英就看到了“新新旅社”的牌子,白地黑字,真真切切。

武伯英下车付钱,新新旅社门牌下站着个满脸胡子的疯子,身遭聚满了找乐子的杂人。老叫花一身脏污衣服,全是汗渍盐印,四处露肉却也凉快便当。双手各持一具铃铛骨板,轻摇铃铛响,重拍骨板碰,打着板眼伴奏,曲调是关中道情,唱词是谐趣民谣:

豆芽菜,生拐拐,我给财东做买卖。

财东叫我擀面呢,我在案上唱旦呢。

财东叫我洗锅呢,我在锅里洗脚呢。

财东叫我洗碗呢,我在碗里洗脸呢。

财东叫我烧火呢,我在火里拨枣呢。

财东叫我洗盆呢,我拿盆子胡抡呢。

财东叫我抱娃呢,我把他娃胡吓呢。

财东叫我套车呢,我把马车胡挦呢。

……

老叫花唱到这里,引发了围观人群的讪笑,发出贩夫走卒特有的卑俗气味。武家曾经是大财东,所以武伯英对这个疯叫花子苦中作乐的桥段,非常厌恶。他皱眉冷眼,匆匆经过,径直朝新新旅社的院门走去。武伯英的穿着打扮高档整洁,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与破烂环境和褴褛百姓格格不入,早就引起了老叫花子注意。他边唱边打量,心不在焉又全心观察,见武伯英要进新新旅社,连忙摇着骨板扑向猎物。白听的围观人群笑着让路,等着看老叫花子纠缠上等人。

老叫花子在旅社门口,终于追上了武伯英,把骨板夹在腋下,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张开五指讨要:“老爷,可怜可怜,打发打发,给个铜板嘛!”

武伯英正在思虑,突然被拉住,回头看看老叫花无耻的样子,转头瞧瞧看热闹的人群。他恼怒至极,脸面上却没有一丝表现,又低眼看看老叫花拉着自己的胳膊。老叫花心虚气短,赶紧松开,武伯英撇撇嘴,转身进了新新旅社。老叫花还不甘心,依偎在门口石鼓上,看着武伯英背影,微弱地叫道:“老爷,给个铜板吧。”

武伯英在新新旅社天井里缓慢转了一圈,没发现异样,旅客人等都很正常,无有接头人的迹象,也无人主动搭讪。他重新回到门口,围观闲人失去了兴致,已经散去,只留老叫花子坐在门口死等,一副誓不罢休的无赖模样。他看见武伯英出来,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个铜板,就一个铜板。叫虫锼出窟窿眼眼的铜板,也行嘛!”

武伯英早已听出弦外之音,见他说得更明显,还是不愿轻易接触,又飞快咂吧了几遍。“多大的铜板?”

叫花子一笑,从破衣烂衫内摸出一个铜板,张手摊在他眼前。“五毛的。”

武伯英看了一眼,正是伍云甫的那枚,从裤兜里掏出自己那枚,轻蔑地放在他手里。“给你凑个一块。”

叫花子咧嘴甜笑,如同得了天大好处,把两枚铜板摞在一起,略微转动孔洞完全重合,一沓捏起来收入烂布衫中。“我还没吃晌午饭,凑成一块,就舍不得破了,反倒饿肚子。老爷,干脆善事做到底,送佛到西天,施舍我些吃食。”

有房客从旅馆里出来,看看两人,眼露厌恶之色,匆匆而过。武伯英来了兴致,蹲下来和他脑袋平齐,眼睛警惕地四处看着,轻声问:“想吃些啥?”

“你请客么,吃得太瞎没面子。咱也不远去,就在这饭店子吃。不要多,只要好,给叫花子过个年。你一看,就是个大善人!”叫花子兴高采烈,跳着脚喊叫。

武伯英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朝新新旅社的饭店门面走去。一直自诩眼光犀利,从外貌就可推测出眼前人的职业,甚至家庭,甚至故乡何方,更甚隐秘身份。却接连打了眼,尔雅茶社李老板,新新旅社叫花子,都没瞧出地下党的蛛丝马迹。

老叫花子后发先至,到了饭店门首,伙计一见张手驱赶:“去去去,滚蛋,达儿娃多到达儿耍去!”

老叫花有人撑腰,懒得和伙计较量,停脚闪在一边。武伯英掂平着脸对伙计说:“要是怕影响生意,你给我俩开个单间。”

伙计打量了他几眼,见是有钱有势的人,话也没敢多说,张手做了恭请姿态,就在前面带路走向雅间。

酒菜上齐,三伏天气,全点的凉菜凉肉。伙计退了出去,老叫花子重把两枚铜板掏出来,递给他。武伯英仔细验看后,把他那枚交还,把自己的收好。这枚铜板代表自己在体系内地位的恢复,代表自己正式党员身份的确立,意义非凡。这几天有机会就拿出来把玩,就算装一箩筐,他也能准确辨认出来。

叫花子神情严肃,和马路上判若两人:“陆浩同志,我就是你的联络员。”

武伯英想表达亲近,见他正经,也就绷着:“你的代号?”

叫花子冷笑一声:“我没有代号,叫花子哪来的代号?”

武伯英干笑:“你知道,我就是武伯英,那你的名字呢?”

叫花子轻叹:“可能有吧,长时间没人叫,也忘了。你不觉得,没名姓、没职业、没亲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干我这行刚好吗?你想要个搭口,就叫我老花吧,也算是个代号。”

武伯英撇嘴不信:“老花同志,组织有没有指令?”

叫花子拧眉思索:“没有,不过有一条不算指令的指令。陆浩这个化名不能再用,万一被抓住蛛丝马迹,非常不安全。那段时期已经过去了,今后你的化名,就改成云雾。秘密电报往来,提起你,就用这个代号。”

“云遮雾罩。”武伯英咀嚼新代号,“谁起的?”

“我起的,上级同意了。”

“云雾之上,有最好的茶叶。”

“我知道,你喜欢喝茶。”

武伯英不免吃惊,老花把自己摸得非常透彻。有些失望,组织没有新指令给自己。又有些高兴,此人滴水不漏果然是情报老手。还有些欣慰,组织挑选这样一个高手来和自己搭档。更让人兴奋的是,此人之上就是敬仰的周恩来,想着就浑身充满力量。

“既然组织没有指令,我也没有什么要汇报的,一切刚开始。”

老花不在乎埋怨:“今天只是接头。”

“以后怎么找你?”

“就来新新旅社,我天天都要饭,天天都在一马路。”

“这里不太安全。”

“很安全,明说吧,这里是秘密交通站。当然,不全是自己人,但这样更安全。刚才那个伙计就不是,如果连身边人都骗不过,也就暴露了。这种与普通人结合的站点,是最安全的。你放心,除了老板知道我,其他同志都不知道。而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

武伯英默默点头。“那就这样,我走了。”

老花摊手指指酒菜:“点一桌子不吃,不合适,让人生疑。”

“我吃过午饭了。”

“你不吃我吃,很久都没吃过好的了。”

武伯英只好放下起身离开的姿态,坐回桌边。老花不再理他,自顾吃菜喝酒,风卷残云一般。酒菜下肚,他没了刚才的严肃,时不时看看武伯英,略带笑意。“密裁宣侠父,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没有预计来敌人会下狠手。像他这样,一个著名的、公开的、高级的干部,都以为抗日前提下,他们只敢限制、威胁、监视。是特务太胆大,还是我们太疏忽?是敌人太歹毒,还是我们太乐观?”

武伯英本就没拿他当一般交通员看待,听言更断定了西安地方秘密组织的领导身份,但从这颇为清醒的词句中听出了一些不满,于是不做评论。

老花继续道:“西安事变你亲身经历过,知道之前是什么局势,反共只是暂时被压抑,不可能被平息。而有些同志,以为抗日是当前唯一任务,以为反动派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新媳妇的花袄还没见水,陪嫁的镜子就打碎了,宣侠父失踪,标志着又一次反共高潮的提前到来。目前只能靠你,用智慧来打碎这个浪头,我会竭尽全力协助你。”

武伯英默默点头,反复揣摩了几遍,才说出了想法:“你向上级汇报一下,我希望沈兰同志能在西安当我的联络人。我们是夫妻,更安全更隐蔽。不但对我安全,也对你安全,对整个组织都安全。”

老花边嚼边答:“你的请求,伍云甫说过,不用再请示,不可能。”

“为什么?”

“沈兰到底暴露没有,现在还不太确定,不可能回西安,更不能配合你。”

“她现在在哪里,你们也太大意了,咋能让她暴露身份?”

“如果暴露,也是她自己暴露的,到底真正暴露没有,现在估计不来。上边研究过你的请求,你太重要了,不能冒这个险。为什么一定要沈兰,我不好使吗?”

“你很好,但是,这不是我要的答复。”

“你想要什么答复?”

“行动答复,沈兰在西安出现,就是对我的答复。除此之外,一切答复我都不接受,你说不可能,我要可能不。不管组织批准与否,你们都应该传递上去,伍云甫和你,都没资格直接答复我。”

老花见他有些怨气,自己又化解不了,索性随他去了,只顾吃菜喝酒得实惠。武伯英闷闷不乐,假离婚,真分离,夫妻重聚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二人结账出门,老花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满怀感激跟在武伯英身后。

门口的伙计奚落道:“你个老锤子,今天吃了大户!”

老花扬扬手里的骨板,作势要打这个势利眼,但堆着一脸满足的笑,却是像听了夸奖。刚一出门,老花飞快扫了一眼,目光略在街对面停顿,轻声道:“有狗。”

武伯英朝街对面茶棚看去,果然有两个闲人坐在最外侧喝茶,朝新新旅社不停观望。老花很快判断出来:“狗不是你带的,也不是跟我的,可能有人不小心,引到这边了。你走你的,放心,没事,我们来处理。”

不等武伯英答话,老花就如同打了吗啡针一样跳起来,边走边手舞足蹈,焦急地摇着骨板,铃铛急切噪响,和着粗声大气的喉音唱起莲花落,似乎也在给交通站里心明耳亮的同志提醒,拾起了望风者的角色。

龙是龙,鳖是鳖,

唢呐是铜锅是铁。

丑人自有丑人爱,

烂锅扣个烂锅盖。

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儿子会打洞。

啥秧子上结啥蛋,

他爹卖葱娃卖蒜。

武伯英回到破反专署,属下们都已经回来了,罗子春正坐在办公桌边眉飞色舞说话。见头子进来大办公室,嘻嘻哈哈的场面戛然而止。他知道自己平板的脸皮,把人吓了一跳,原本不想这样,但这样也挺好。

“你们刚才谈什么?”武伯英尽量平易近人。

罗子春笑着说:“我们刚才商量,你把我叫骡子,这是外号。我听习惯了,不觉得难听,还觉得亲切。你看,赵庸,就是招子。李兴邦,就是栗子。梁世兴,就是梁子。彭万明,就是棚子,哈哈哈!”

武伯英和蔼否定:“不好听,我们又不是帮会。”

彭万明笑道:“这还有个好处,到了生地方,用外号称呼,别人摸不着身份。”

赵庸也支持:“我们老家,要面子的念书人,结伴去逛窑子,就假名互相称呼。还有一些财主,怕妓女纠缠,也是用这法子。”

武伯英看看憨厚的赵庸:“你嫖过妓?”

赵庸脸都羞红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武伯英看看罗子春问:“都办妥了?”

罗子春兴奋夹着感激:“办妥了。”

“不是还剩下五百吗?给他们四个,交房租带吃饭。”

罗子春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忙站起来把头垂在他下巴处,低声问:“那五百,不是让我干那啥嘛?”

“干啥,你明天就娶啊?”

罗子春白相笑着:“哪能啊,少说还有一个月。”

“那你不会再取钱?这五百,先给他们。”

罗子春明白了,尴尬笑笑,脸上的感激更浓。四个军棍见他掏出一沓钞票,才明白话意,连忙摆手推辞。正喧哗间,徐亦觉走了进来:“这么热闹,原来是分钱啊?!有我的没有?!”

武伯英也打趣:“没有,你也看不上。反过来,我们还要分你的。”

徐亦觉有些不明白:“我寅吃卯粮,哪来钱给你们分?”

“我们八月薪水的事,你忘了?”

徐亦觉故作恍然大悟:“明天早上,都到行营总务处财务科领信封。那也不是我的钱,是你们应得的。”

五个小的听言纷纷感谢,武伯英知道他有别情,就往门外走了一步。徐亦觉跟出来,背靠着木栏杆道:“下午,又来找你一趟。”

“谁?”

徐亦觉有些恨铁不成钢:“明知故问,侄小姐。”

武伯英眯缝起眼睛,眼角带着疑问:“你说这事,能弄?”

“怎么不能,太能了。”

“你就害我吧。”

“哼,有这好事,你害我一次。”

武伯英嘿嘿一笑,转问道:“托你寻线索,到底怎么样,有没有?”

“没有,这些老油子,就算有,也不会说。”

十号上班不到半小时,蒋宝珍就来了,神情焦急烦躁,一看见武伯英,立刻娴静下来。武伯英见她进来,与电话那头道别,一上班就给葛寿芝打电话,汇报了情况,请示下一步方向。最关键要他一句话,查还是不查,真查还是假查。葛寿芝考虑了一下,既然能震动蒋、胡,特别是可以牵扯蒋鼎文,肯定了真查彻查,不但好给几方交代,也对重建第三股势力的宏大计划很有益处。武伯英觉得要实查虚报,自己重新出山需要建功扬名,葛寿芝立刻再次表明将来第三股势力的领导是武伯英。

武伯英看着蒋宝珍,边放下电话,边请坐边笑道:“在用电话下棋。”

“棋在哪里?”

“盲棋,在心里。”

“盲棋,你都能下?真了不起,反正是我目前为止,见过最聪明还潇洒的。”蒋宝珍的夸赞连自己都觉得肉麻,“和谁下?凭你的脑瓜,他肯定下不过你。”

武伯英蹙眉眯眼,谦虚不是承认也不是:“葛寿芝,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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